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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街的如意客栈二楼,店小二用布裹着盆炉火敲响了天字号房的门。
得了里头人的准许,他弯着腰推门而入。
屋里裹着面纱的少女见到来人,青葱玉指,指向榻前,用眼神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店小二小心翼翼放下炭火,又下意识打量了眼躺在床上浑身是伤的少年,眉宇皱了皱,继而又面上堆笑,低头哈腰道:“客官若有什么事,随时喊小的便是!“
熟料人才走到门前,身后的少女却突然出声:“慢着!”
“明日早膳,本小姐要吃酒楼的翡翠粥,还有如轩阁的水晶虾饺……“
少女樱唇轻启,抱着双臂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菜名,见人愣在原地,好半晌没回神,不悦道:“怎么,是没听懂,还是没记住?”
店小二尴尬地笑:“小的当然记得住,只是这些东西本店没有,都得去外头买……“
他嘴上说的委婉,心里却轻嗤眼前这丫头好大的口气,方才她报的这些店铺酒楼,平日里皆是千叶县那些达官显贵才会出入的场所。
要知道往常在里头吃顿餐饭,可要花费寻常百姓好几月的工钱呢,这丫头不过是吃个早膳,竟是这般铺张奢靡。
少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云淡风轻地走到他身前,取下腰间的钱袋,随手摸了一锭银子扔过去,挑眉问:““这点够吗?”
店小二双手捧着去接,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够够,足够了!”
这年头他见过出手阔绰的,却从未没见到这般阔绰大方的,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得了好处,他哪敢再推诿,立时殷勤道:“小的一定给您办妥了!”
房门并未关拢,两人清晰的说话声流入熙攘的底楼。
店小二拿着银子欢天喜地的出来,并未注意到底楼那两道盯着他的不善目光。
“老大,看来这是块大肥肉!”
闻言,刀疤男收回阴鹜的视线,冲眼前说话的兄弟勾唇。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离开了客栈。
*
棠棣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上。
屋里很暖和,又极静,只有放在榻边的炭火“噼啪”燃着。
这些日他受了莫家的打,又把自己关在那阴暗潮湿的柴房里,伤口没能及时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发炎溃烂,后半夜还发起烧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梧桐苑的。
棠棣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他猛然惊坐起身,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莫梧桐的身影。
月光凉凉,漏进一缕,映亮桌前的窕窈身影。
望清那张熟悉的面容,棠棣心口的慌乱瞬间被抚平,暗自吁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他的心神又被眼前的光景牢牢吸引,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目光,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起身,赤着双足,小心翼翼朝眼前人靠近。
莫梧桐倚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往日里那张娇艳的水眸此时阖着,浓密的眼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影,水雾朦胧如绸缎,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
她睡着时,呼吸很浅,秀气的鼻子喷出淡淡的热气,扫过棠棣手背时,少年的指骨渐渐紧绷,心里浮起难言的痒。
四周的温度猝然升温,棠棣清澈的眸底闪烁,变得晦暗不明,骤然掀起一场风暴。
他喉间滚动,干涩得难受,好似久困沙漠的旅人,跋涉千里,奄奄一息时,窥见了琼浆雨露。
压抑许久,深藏在内心的渴望,在那瞬间如雨后破土的种子,呼出欲出。
棠棣伸出手,忍不住想要更多,贪心地想把眼前的人占为己有。
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少女肌肤时,莫梧桐似被什么梦魇住了,秀眉笼起,嘤咛一声。
棠棣整个人如遭雷击,浑然清醒,冷不丁地抽回手,抱着头懊恼地半蹲在地。
他方才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会生出那样不该有的绮念!
黑暗中的影子也配偷到太阳吗?
到底是头一次离家出走的千金大小姐,莫梧桐打从跑出来一颗心就悬着,外头到底不比家里,她哪能睡得安生。
听到“窸窣”声响,整个人便如惊弓之鸟,闻声而动,一双美眸警觉地盯向前方。
熟料却见一道黑黢黢的身影蹲在桌前,她定睛细瞧,竟是棠棣!
少年似乎并未察觉她已醒来,赤着足抱着头蜷缩成小小一团,露在外边的眉宇紧紧皱着,看上去有几分懊恼,面色涨得通红,还有些气呼呼的,总之看上去傻里傻气的,但莫梧桐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少年叹着气揉着自己的头发,他身形瘦弱,带动松垮的里衣,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还有清晰的肌肉线条。
这画面竟有那么点难以言喻的“性感”和说不出的“香艳”,比那话本中描写的美男可要生动形象多了,甚至还有那么点——“秀色可餐!”
莫梧桐当即被脑中碰出的念头吓到,脸颊止不住发烫。
她用手按住裙角,快速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掉,故作镇定地出声:“你干什么呢?”
棠棣才刚忏悔到一半,就被少女的声音扯回思绪,对上那双明媚的水眸,又想起方才自己的举动,就像个卑劣的“小偷”,心中悔意更甚,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人。
当下他热度才退,滴水未进,一开口声音竟哑的不行,却足够清晰地划破黑夜,落到莫梧桐的耳里。
“对不起!”
纵然室内视线昏暗,莫梧桐还是觑见少年泛红的眼角,他像是天生就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复杂的情绪在里头翻滚,如涨潮的海瞬间将莫梧桐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你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人,有什么对不起的!”莫梧桐将人拉起来,心里担忧,嘴上却埋怨,“身体没好就起来,难道还想让本小姐照顾你啊!不想对不起我,就赶快给我好起来!“
她绷着脸,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肃然摸样,实则没有半点恼,动作轻柔地把棠棣搀扶到床榻边。
少女额前柔软的发丝垂下来,眼眸在月中色像一汪秋水,美的惊心动魄。
棠棣屏住呼吸,痴痴地看。
那是她的太阳啊!
太阳就应该遥远炽热,而他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和觊觎之心。
他暗自嗤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也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他环顾西周,这间厢房就眼前一张床榻,忽而又想起方才隐约间听见店小二说客栈里就剩这么一间上房。
如今三九寒冬,天寒地冻,最易受寒,莫梧桐本就体弱,又何曾这般照顾过旁人。
思及此棠棣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急切道:“小姐,还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莫梧桐皱着眉头,不悦看他,见他忽而噤声,以为他这是妥协了。
可这小子完全不按套路走,一骨碌穿上靴子,抱起自己的衣衫,就转身往门外走。
莫梧桐攥紧拳头大喊:“你干什么去?”
“小姐金枝玉叶,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了,有损小姐的清誉,我还是去门外睡好了!”
棠棣回的克制有礼,话是这么说,实则是怕,两人同处一室,他再做出什么僭越的举动来。
往日她的命令,棠棣哪有不从的时候,怎么一离开梧桐苑,这小子就冥顽不灵,还敢公然违抗她的命令了。
莫梧桐又气又急,面色憋的通红:“你……你回来,不许睡外面去!你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棠棣心有顾虑,却并未停下脚步。
大病初愈还要去外面折腾,这小子就是想存心气她!
“那按你前面说的,本小姐睡床上,你睡地上!”莫梧桐咬牙,“这样总行了吧!”
“……”
这场闹剧最终在莫梧桐的妥协下落下帷幕。
住在外面,莫梧桐心有戚戚,棠棣知道她怕黑,特意留了一盏蜡烛。
桌上烛火缱绻,少年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
他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夜里的听觉好似被无限放大,身边床榻上的人清浅的呼吸声,翻身时被褥的摩擦声,甚至是头发丝垂落下的细微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根本睡不着。
但睡不着的何止是他?
莫梧桐从小到大,还没有和哪个男人这样同处一室。
她也曾幻想过这种话本里出现的画面,幻想过若是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对方也定是她心悦之人。
但现实和幻想总有偏差,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如今竟变成了棠棣。
这还不是她最气的,她最气的是这小子竟然如此不省心,出门在外,还敢忤逆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仿佛互换了角色,她竟成了那个委曲求全之人,这很不对劲!
想到这里,她又竖起耳朵,听下头人的动静,好半晌,都没听到一丝声音。
不是吧,这么快就睡着了?
莫梧桐伸长脖子,余光瞥了眼下面,轻声试探道:“喂,你睡着了吗?”
“还没,小姐怎么了?”棠棣以为她有什么事,索性支起身子,认真地等她发号施令。
收回视线,莫梧桐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没……没什么,就是本小姐认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棠棣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意:“小姐,你说我听着呢,我等你睡着了再睡!”
少年的声音轻柔的像风,仿佛能吹散所有不安似的。
这话如蛊,在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中,莫梧桐在黑暗中悄悄红了脸。
明明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偏偏用这般认真的语气说话,实在教人发不出火来。
莫梧桐暗叹,就棠棣这小身板,还等她睡着了再说,臭小子逞什么能呢!没到时候自己休息不好,身体越来越糟,反倒成了她的累赘!
她口是心非道:“本小姐现在又不想说了!”
说着便转过身,背对榻下的人。
棠棣盯着少女的背影,坐着默了半晌,忽而沉声道:“小姐放心,明日我就出门赚钱!”
他前头就认真思量过了,莫梧桐是逃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莫老爷和解,这外头自然不比家,吃穿用度都得花钱,她又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他不想让她受苦受累。
“赚钱?“莫梧桐睁大眼眸,“我莫梧桐还不至于要沦落到让你出去赚钱的地步!”
约莫怕棠棣不信,心觉自己在说大话,她转身从床榻里侧翻出自己的包裹,献宝一般将低头的东西拿出来。
转眼间,床榻上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她这次随身携带的东西。
除了一些简单的珠钗玉环和换洗衣裳之外,还有厚厚一叠银票,以及她收集的喻峥早年写的限量版话本。
前几样东西,棠棣并不意外,看到喻峥的话本时,他眼神一暗,心里莫名感到不舒服。
事到如今,原来她还是放不下他啊!
粗枝大叶的莫梧桐自然没有察觉到棠棣情绪上的细微变化,甩了甩手中的银票,洋洋得意道:“放心吧,这些应该够用好久了!“
她是温室中的花朵,从未经受过外面的狂风暴雨,又岂会知生活的不易,更不会考虑更长久的未来。
棠棣并未说破,只点点头,声音温软地道了声“好\"。
他想,有些事情他来做便好,她只要快乐无忧便好。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大多是莫梧桐在说,棠棣在旁静静地听。
不知不觉中,莫梧桐心中的郁结和不安也跟着消散了许多,绷紧的心弦松下来,便渐渐倦了。
她打了一个呵欠,摆摆手:“不和你说了,我要睡了!”
不等棠棣回应,就已经进入梦乡。
望着榻上安静的睡颜,棠棣的声音轻轻响起:“睡吧,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