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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叶梓心邀约,宋晚提前关了铺子,半道去街口买了些点心,便去了幽竹巷。
她到时,只见小院的门开着一条缝隙,里头却是没人,而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叶梓心写的。
说是借了隔壁小厨房在做饭,若她早到了便在院里待着,喝茶打发时间便是。
两间院落相邻,院墙不高,站在院中,就能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落在耳边叽喳的吵闹声。
宋晚本还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忙,眼下却是变了注意,不忍去打扰这对欢喜冤家的斗嘴日常。
不过今日突然被邀来用晚膳,她还是暗自惊奇的。
毕竟往日里都难得见叶梓心亲自下厨一趟,更何况今日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大日子。
虽然叶梓心美其名曰吃饭是为了庆祝近日书铺生意红火,可宋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方过酉时,天色将暗未暗,仍有一丝余晖悬于天际。
宋晚将庭院里的灯火点燃,方要转身回屋,就听见外头突然响起的敲门声。
是谁会挑这个时辰上门,莫非叶梓心今日还请了别人来?
她琢磨片刻,便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刹那,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灯笼的光昏沉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宋晚被风雪迷了眼,只隐约瞧见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屈身蹲在地上,脚边放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和吃食,应是其中有个装水果的纸袋子破了。
此刻,男人正略显狼狈地捡散落在地上的苹果。
恰巧有一个滚到宋晚脚下,她下意识弯腰去捡,伸手的瞬间却和对方的指尖相触,像是被星火烫了一下。
她抬头,不偏不倚地撞入男人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眸。
“你……你怎么会来?”宋晚立时起身,眸底闪过一丝惊慌。
可聪慧如她,在话问出口的瞬间,心里其实就有了答案。
难怪今日叶梓心会邀她前来,如今看到眼前人,她一下便豁然开朗,明白了某人背后的真正用意。
程言舟一面收拾完脚边的东西,一面沉声道:”今日再下是受叶姑娘相邀而来,她没和你说吗?“
叶梓心自然不会同她说,因为自那日醉酒和眼前人告白之后,宋晚就没见过程言舟,确切来说是不敢去见他。
其实后来她也曾嘲笑过自己,明明告白时胆大如牛,英勇无畏,结果事后却还是逃不过认怂的命。
而程言舟今日突然登门,委实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几乎心乱如麻。
她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缱绻灯火映得她双颊微红,一双剪瞳盈盈如水,贝齿轻咬着唇片,神情透着几分倔强,可就是不愿看他。
程言舟心头微动,恍惚间又想起那晚人潮如织的街头。
明暗交错的光影下,宋晚踮着脚靠近,手指紧抓他的衣袖,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那晚她的声音,洒在耳边的热气,以及指尖传来的温度,都成了他这些日夜深人静时挥之不去的梦。
如今想起,那些细枝末节仿佛如有实质般再次缠绕在了他的身边。
他呼吸突然凌乱起来,强自镇定一番后,见眼前人岿然不动,这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宋老板是想同我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吗?“
宋晚如梦初醒,面颊隐隐发烫,立时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程言舟抬腿跨进院落,两人的距离一拉近,宋晚就快速让出道来,慌慌张张地向门后侧退去。
她脚下不停,又有些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门后面的墙,眼看脑袋就要磕到墙面上。
耳边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程言舟已顾不得手上之物,下意识就几个箭步上前,长臂一揽,用手掌枕在了宋晚的后脑勺上。
宋晚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脑袋重重撞到了男人宽大的手掌上。
陷入一片柔软的她,这才醒过神来,转身紧张道:“程言舟,你没事吧!”
程言舟松开眼前人,自顾转动手腕:”无碍!“
宋晚暗松一口气,又听他语气不悦道:“下次记得看路!”
她从来都不是鲁莽冒失之人,只是眼下面对的是程言舟,所以才会乱了章法,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四下陷入沉默,两人没再说话,默契地将散落满地的东西收拾起来。
在宋晚的印象里,程言舟寡言少语,还总是独来独往,因此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不通情理的感觉。
自然也想不到他今日上门会带这么一大堆东西。
她不由暗暗惊诧,甚至还在里面瞧见了几样自己喜爱的吃食。
东西太多,宋晚拿不了,程言舟主动接过一些往屋里送。
高大挺立的男人,平时拿刀的手,突然抱着这些琐碎的东西,姿势难免显得有些滑稽,更和他冷面阎王的身份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宋晚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就突然觉得横在他们间那道无形的沟壑仿佛也跟着缩短了一些。
程言舟此刻是真的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而她伸出手臂就能够抓住他。
“不过是吃顿家常便饭,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买这么多的东西。“
程言舟性情桀骜,而他义父也是清冷的性子,不喜热闹,加之家中亲戚本就不多,更不常来往走动。
关系最密切的便是喻峥的父母,他的老师和师娘,偶尔会去府上一聚,聊聊家常琐事。
以至于他从小到大从未这么正儿八经地走亲访友过。
哪怕后来置身于鱼龙混杂的官场,也强硬的像一把锋利的刀,求的只是遵从本心,从不晓得怎么世故圆滑,奉承讨好。
可不做,并不代表他不懂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只是因人而异,对有些人不屑一顾罢了。
而总有那么一个“特殊”的存在,猝不及防地将那些固有的陈规打破。
就譬如这次登门,程言舟竟破天荒地想了许多,还特意询问袁毅普通人走亲访友时都会买些什么。
末了,跑去街市买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知能不能用的上的东西,便一股脑地往这里送。
程言舟敛了敛心神:“既然受邀而来,自然也不好失了礼数,也算是本大人离开前的一点心意吧!“
宋晚倒茶的手顿时僵在半空,缓了片刻,她又继续手中动作,不动声色地问:“大人要离开千叶县吗?”
“恩,林岳山的事情牵连甚多,上面已经下了指令。”
“何时出发?”将茶杯推倒男人面前,宋晚问。
程言舟并未看她,目视远方,声音淡淡道:“明日一早!”
宋晚攥紧手指,面上的平静姿态再也绷不住,走到他面前,质问道:“所以,大人这次前来只是为了和我们告别吗?难道……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的?”
程言舟向来行事果敢,从未有此刻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看着宋晚神伤的表情,一时如鲠在喉。
\"宋晚,我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喉间愈发艰涩,说每一个字都好像显得非常艰难。
可是有些话明知很残忍,明知会伤害,他还是不得不说。
“或许是那日我救了你,你因为感恩与我,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错觉,让你误以为……“
宋晚红着眼,急切打断他:“不是的,根本就不是错觉,也不是感恩!“
“虽然起初我确实觉得你很讨厌,总是喜欢板着一张脸,行事也不近人情,永远高高在上。可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知道那不过就是你的伪装出的一张面具,你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一道墙,防备所有人,不让任何人进来,可那又如何呢?“
宋晚目光灼灼地盯着程言舟的眼睛:“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原因,它就是一种感觉,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念,靠近的时候会心跳加速,甚至连说话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因为在乎那个人,然后变得患得患失,害怕对方不喜欢自己……“
“程言舟……”说到这里,宋晚顿住,大声喊眼前人的名字,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吗?你喜欢……我吗?”
他还欠她一个答案,就算结果残忍,她也想听他亲口告诉自己。
程言舟怔住,宋晚的话让他封闭已久的心掀起澎湃的巨浪。
他暗暗问自己,像他这样的冷情之人,配去喜欢一个人吗?
一个人在黑暗里走太久了,一个与孤独为伍的人,连爱自己都学不会,更遑论去爱别人。
“呵!“
嘲弄的轻笑声骤然响起,打破一室寂静,落入宋晚耳里。
她抬眸,被男人唇角的戏谑之色刺痛眼睛,心也跟着一沉。
他看着她的眼神极冷,毫无温度可言,又透着从未有过的陌生,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残忍地将宋晚推开。
把两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再次拉得好远好远。
程言舟走到宋晚身前,声音出奇的冷漠:“宋晚,不要自以为是地认为你很了解我,我是什么人,你根本就不清楚。那日救你,无非是我职责所在,哪怕那个人不是你,我也会拼尽全力相救,所以……“
他背过身去,将眸中翻滚的情绪敛去,唇角泛白:“你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人,顶多算是打过几次照面的朋友,又或是一个过客罢了!“
“哐当”,宋晚手腕一颤,桌上的茶杯嗖得落到地上。
闻声,程言舟转过身来,宋晚下意识躲开他的视线,立时蹲下身去收拾满地狼藉,好似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个茶杯被摔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含在眼眶的泪控制不住地砸到地上,她偷偷用力抹掉,努力逼退眸中的湿意。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罢了。
她以为再冷的心,总有捂热的一天,她以为或许自己在他的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与众不同。
原来这一切,就像他说的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程言舟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她那么瘦弱,蹲在那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他情难自已地朝眼前人伸出手臂,最后又被残存的理智拉回,移开视线,悄然无声地收回手。
“阎王就是阎王,连拒绝人都半点不客气!”宋晚自嘲的笑,把自己的脆弱小心藏起来。
她将那些碎片捧在手中,转身看他。
像是梦醒,她笑意苍凉,浮在眸中的水气还未完全褪去,声音却坚定决绝,出奇的平静,像是念着某种神圣又残忍的誓言。
“还请程大人放心,我宋晚拿得起,自然也放的下,往后绝不会再纠缠大人分毫!“
这话如千斤一般砸下来,在程言舟耳边盘旋轰鸣。
直至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那根连接在他们之间的线,最后还是被他亲手掐断了。
他唇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院中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就在不久前,隔壁热火朝天的小厨房里终于结束了“战斗”。
叶梓心见时辰差不多了,心系宋晚那边的情况。
便趁着喻峥歇脚的功夫,跑到院里的暗门前偷听,结果就听到瓷器轰然落地的声响,误以为隔壁出了什么事。
正心神不宁时,喻峥竟在后头好死不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得她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门上。
见人要倒,喻峥下意识想拉人,结果却扑了空,暗门更是被这股外力推得猛然一转。
两人根本刹不住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现出“原形”,一前一后地栽倒在院中。
姿势狼狈不说,还被屋里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简直尴尬地想钻到地洞里去。
偏喻大少爷心大又脸皮厚,还压着某人不肯起身,叶梓心踹他屁股:“你给我起来!”
喻峥却在那头卖惨,皱着眉头喊:“你倒是先把你的腿收回去啊,你好重啊,本少爷快被你压得不能喘气了!“
那头两人骂骂咧咧的,眼看又要吵起来。
屋里凝重的气氛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打破,宋晚瞧着,忽而破涕而笑。
夜幕降临,站在她身后的程言舟,却像是一道隐在暗处的孤影。
但却没有人发现,孤影的视线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