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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你都听见了。”张怀玉整衣理带,坐在空床上,携着驱剑入鞘。
宋轶突然狂声大笑起来,尖锐刺耳,这让张怀玉内心一阵紧绷,眼前的小师弟无论从何处看,都不像是一个只有16岁的少年道士。
好在,不久宋轶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双眼裹着沾染鲜红血色的白布,看不透他此刻神情如何,瘦弱之躯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沾染着三分薄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满是心酸煎熬。
他闻声朝着张怀玉的方向坦然一笑,回答说:“师兄,在二师兄刺伤罗殊途的那一刻起,我就醒了,我一直听着,没有插一句话,只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迷途知返?”张怀玉耸肩表示不屑,甚至觉得宋轶说得十分可笑,鼻孔出气嘲讽他们所谓正义之士的冰清玉洁。
“没错,这一切,刺杀罗殊途的所有计划,都是我叫苏景行师兄这么干的。那日,你让我出去打探虚实,而非苏景行,为什么?按照常人的思维,道行不够出去面对这样一个劲敌无疑就是送死,更何况我一介小道童呢?是吧,大师兄。”
张怀玉沉默不语,凝视着宋轶裹着纱布的双眼,似乎把自己看的透透的。那块纱布后面,藏着深邃的,鲜为人知的真相。
“因为你料定了我一旦出去就是必死无疑。”
不知道张怀玉脸上是什么表情,仿佛是盖上了一层冥冥的薄雾,遮挡着他的脸色十分阴沉,暗淡无光。脸一下子刷拉下来,像是糊着一层纸浆般紧绷着。
来不及张怀玉解释,准确来说他也根本没准备作出合理的解释,既然被人看破心中所想所念,那也不必多做解释。只是低下头,两眼愣愣往上翻,朝着宋轶冷冷一笑。
“又或是,你怀玉真人认定了,即使我不死,我也不会将所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因为苏景行,以二师兄的性格,若是知道了罗殊途就是玄冥祖师罗阴,必定会拼了命与之抗衡。就算是为了二师兄着想,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张怀玉冷笑一声:“哎呀,我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这群小年轻了。”
“是我说得还不够透彻清楚吗?玄清门怀玉真人心思澄明,独具慧眼,怎么会看不出罗殊途的真实身份?也许你早就知道罗殊途就是玄冥祖师罗阴了吧……一旦我说出了真相,以苏景行的性格,他绝对会替我报仇的,就算不是为我报仇,他嫉恶如仇的那颗赤忱之心也决不允许罗阴在这世上继续作乱,苟延残喘也不行!可是,报仇就是送死,而你认定了我不会放任苏景行去送死。这个计划够完美吗?大师兄,怀玉真人。”
张怀玉双手无力鼓着掌,啧啧赞叹道:“你的想象力很完美,所以你说你那日见到的玄冥老祖就是罗殊途喽?杀死老施主的也就是罗殊途那个大魔头喽?”
他在宋轶面前来回踱步,整个房间只剩下张怀玉踱步往返的脚步声,周围陷入一片死寂,气氛降到了冰点。
宋轶突然从病床上站了起来,摔跪在张怀玉的面前,“大师兄,你可是我玄清门的怀玉真人啊!是我们的大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可是现在,你却要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与整个玄清门反目吗?当年要我铭记门规的是你,现在纵然包庇邪祟的又是你?如若大师兄不肯认清现实,于心不忍灭了罗殊途,那只有做小的帮大师兄除恶卫道了。”
“你觉得,你们打得过他吗?就算是聚集了玄清门所有的长老弟子,还不是罗阴练练手的人肉沙包?今非昔比了,玄清门不是当年的玄清门,六门藏教也不是曾经的六门藏教!玄清门没有祖天师韩尚景,六门也没有三教图,只是一张披着皮毛的纸老虎,那罗阴就只要弹动一根手指,就可以灭掉整个世界!”
“打不过……也必须打……祖天师可以封印罗阴,我们,也可以!大师兄到底是不敢杀,还是不忍杀?”
张怀玉一时忘了自己该如何应对,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的宋轶,淬砺狠疾面沉似水。抿嘴挤出几个字:“你这是在逼我?”
“可不是呢?为了那个邪祟罗阴,清静无为的怀玉真人居然都忍心将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苏景行钉在墙上,我一个小小的师弟,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更何况,我还知道这么多秘密。你帮着罗阴,自然不可避免重蹈他原来的覆辙,欺师灭祖,可不是吗?”宋轶被推倒在床上,任凭张怀玉摆布,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张怀玉郁郁寡欢,收起眼神中的忌戾,无可奈何做着自我嘲讽,“我还没有丧尽天良到这个地步,我不会伤害我的同门师兄弟,我更不会为虎作伥,可是我相信罗殊途,纵使他是当年的玄冥老祖,十恶不赦,但是人是会变的,我不是对罗阴深表怀疑。”他望着窗外,转过身接着说:“我是对崇康血灾那段历史深表怀疑!”
宋轶不动声色,伸出手靠近张怀玉,紧紧握住张怀玉的衣袖,“师兄,原谅我刚才过激的言语,我只是怕你入了鬼道万劫不复。不过大师兄相信罗殊途,我自然会替你保密的,苏师兄那里留给我,若真能还罗阴一个清白,还历史一个真相,我宋轶就算是瞎了双眼,也算是怙终不悔,取义成仁。”
“只可惜……也不知道罗殊途身在何处……”
张怀玉低眉顺目轻叹一声,眉间的愁苦若有若无徘徊在阴郁沉闷的脸上。
“放心……他不会抛弃你的。”
“何以见得?”
“因为……”宋轶舒展眉毛,嘴角挂出一抹微笑,“他爱你啊。”
“阿玉,我,想你了……”
此时的罗殊途疗伤早已结束,恢复到了往日糟粕般的模样,手中掌灯走在黑暗的世界,习惯了几百年的黑暗,无忧无心。一袭黑袍客,混着泪眼朦胧融入在了肮脏不堪的百鬼崖。
忿懑可惜,自己好不容易炼成了座下的四大仙尊鬼王,但至今四尊却少了青龙尊柳劲生,那可是曾经最疼爱自己的柳伯父啊!当年柳家满门被屠,他独独偷出了柳劲生的尸体,炼尸玄冥丹炉,用天元丹法将其灵元与青龙尊的天元丹合二为一,造就至尊级仙界鬼王,可是!今朝却不知被哪个小畜生毁了天元丹,锁紧眉头实在是郁闷。
“老爷子一死,我们又可以讹一大笔钱了!”
一辆白色小轿车路过了百鬼崖,车上下来两兄弟抽搐着全身,慌慌张张朝着百鬼崖下解手。罗殊途飞至天空,瞅见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对着自己的家门撒泼,老一些的肥头大耳,啤酒肚大的离奇,满脸油腻,**着膀子看着就是蛮横不讲理,爱动手的人;还有一个稍较年轻一点,是个高个子,还一身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看上去斯斯文文,其实眼镜一抬,嘴角一掀便显露出满肚子坏水。
“不知好歹的一群东西……敢在本老祖的家门口撒尿……”
罗殊途全身化作火焰,嘴角流出丝丝气息,露出尖牙坏笑,揭开手中的玄韵鬼笛,释放长风破浪般的力量,本想杀了他俩,可突然注意到车中传来年迈老妇人啜泣的隐隐哭声。适时收了手,只是爆了他们一只轮胎。
“老娘!哭什么哭!马上有钱了还哭!”老大对着车中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一阵嫌弃,收紧裤腰带朝着后窗的位置猛力拍打了一声,发出巨响,打住了老妇人的啼哭。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东西,真是白养你们这么多年!老子死了,就想着捞钱捞钱!”老妇人遥视窗外,眼眶中泛起寥寥清波涟漪,蜡黄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烁着一块块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捞了钱还不是用来养你?你要死了,我们还不稀罕这笔钱呢!这本来也是他自己要去的,一把年纪都快退休的人了,偏要去和一群臭道士打什么交道,冲在前面当什么挡箭牌?还指望退休前能再提拔个厅长吗?你看着下,还偏偏惹出这样的麻烦!”老二也收束皮带,跟着上了车,二人一同开始叱责老妇人懦弱短浅。
“就是,死了也好。”老大坐在驾驶座上,突然捅了一下老二的胳膊,窃窃自喜,说道:“你知不知道,玄清门大弟子,就是这次百鬼崖的负责人张怀玉,可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听说就是那金陵恒昌集团的继承人。”
“恒昌集团?那他老爹岂不是张盛?那个位居福布斯富豪榜前三的张盛?那我们这次……”二人贼眉鼠眼笑得欢脱,奸笑着预谋如何从张怀玉的身上捞到大把的油水,小轿车中,恶魔般尖锐打着算盘的心声哗啦哗啦一股脑儿涌进罗殊途的耳朵里。
“我看……谁敢……”
趁着老大发现了爆胎,也就片刻下车的时间,他继续吹动笛子,引来漫天黑漆漆的乌鸦挡住了清冷月光。
“谁在吹笛子!难听死了!”老二怒骂一声解了安全带,同时也是对老大做事不利的抱怨,踹了一脚直接下车,“能不能修好啊!这地方恶心死了!”
“这是玄冥老爷的地界,你们可千万不要触怒了神灵。”老妇人睹见天上乌鸦眼中散发的红光,躲在车里蜷缩着警告两个儿子快点离开这里。
“我去你娘的神灵!”车子没有修好,老大恼怒不已,将满身火气发泄到玄冥祖师的身上,只见他猛吸一嗓子浓痰,朝着百鬼崖下呵叱啐了一口,橐橐骂道,“狗屁玄冥祖师爷!就是个吹曲儿的小倌。”
罗殊途瞬间想手撕了这两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可又想着答应过张怀玉不再滥造杀孽,只得吹笛控制了天上的乌鸦,俯宵直冲,密密麻麻覆盖在老大的脸上,将他的脸啄得血肉模糊,又吃了他一颗眼珠子,而后又冲破了车窗玻璃,将老二拔秃了头顶。
“啊……”
“救命!狗日的老鸹!滚开!”
混着一声苍历尖叫,老大老二被乌鸦遮盖全身,咬得半身不遂,浑身上下尽是伤口,没有一处尚可见人。
老妇人呆坐在车里,目光呆滞且迷茫,月光清耀,云破月白干天澜,她带着满脸累世的伤痕,隐约望见皎洁月色中,乌云栖鸦密布的朦胧半空下藏着憧憧人影。
她慌忙起身下了车,跪在百鬼崖边,朝着月色人影匍匐跪拜,哭喊道:“玄冥大老爷!孩子们不懂事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他们吧!”
“管好你的人!”
一骑玄黑袍染月色,隐笛没入山林深。笛声顺势止住,人影亦消失在月色之下,乌鸦秭归百鬼崖下。
老大老二抱头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全身僵硬,舌头打了死结,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什么……
“快……快……叫张怀玉!”老二颤颤巍巍带上破碎不堪的眼镜,跌转回旋跑进了车里,拔下还在充电的手机,不稳着按动键盘,大声喘着粗气拨通了张怀玉的电话。
“救……救命……我们见鬼了!玄冥……玄冥祖师!”老二说得斯文,却一时间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张怀玉听着对面传来含糊不清的话语,只能模模糊糊听见玄冥祖师四个字,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大捂着失去眼珠的那只眼睛,一把抢过手机,朝着张怀玉一顿臭骂:“狗日的臭道士!你们是怎么保护人的!我们车在百鬼崖爆胎了!遇到了玄冥祖师的袭击!老子眼珠子被狗日的乌鸦吃了!你们再不来,信不信我告你整个玄清门!”
“你们在……百鬼崖?”
“没错!快来接我们!真搞不懂你们玄清道士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张怀玉二话不说便挂了电话,原来……罗殊途躲在百鬼崖疗伤。一方面担心兄弟二人的安危,一方面又挂念着罗殊途的伤势,便派了几个修为较差的小师弟专车护送前去接送,临走时还嘱托众人,千万不可在百鬼崖多做停留,若是遇到玄冥祖师,只管跑。
四周安静的很,仿佛都能听到月光洒落的声音,张怀玉满脑子都是罗殊途满身是血濒临死亡的模样,就像楼下萋迷芳草,他不敢往下想象。
他,罗殊途,是不可一世的玄冥老祖啊!当年目空一切,率领万千怖尸,四大仙尊鬼王,直捣崇康人间的杀人魔头。可是现在,也是在张怀玉的眼中,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是块脆弱易碎的玻璃,若是好好呵护,他会干净剔透,若是将他摔碎抛弃,他必将伤害所有人。
“罗……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