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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大寿被围锦州之时,洪承畴屯兵宁远,欲以稳打稳扎之法,应对鞑子攻势。然则因河北、河南蝗灾之故,流贼复起,声势日隆,崇祯皇帝便欲使辽东速战速决,好调兵回返,镇压流贼。
于是下旨催促。
洪承畴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率军出宁远,浩浩荡荡十三万,奔松山,遥望锦州。
黄台基于是遣阿济格率军八千,绕松山奔塔山,欲断洪承畴粮道、退路。随后又亲率正黄旗、镶黄旗精骑五千,至松山外,查看明军兵势。
松山堡外,左右各有近十座哨堡、炮台,呈掎角之势,立在大大小小山头之上,拱卫松山。然则大明势衰,军队屡战屡败,心气早破。任凭那黄台基銮驾大摇大摆,却不敢与之相抗。其中守军望奴生畏,狼奔豚突。
黄台基于是摆驾山头,居高临下遥望松山。
此时,松山堡内,洪承畴正召集麾下众将议事。
其端坐主位,堂下左右各有吴三桂、马科、王朴、虎大威等总兵将领分列。
洪承畴道:“建奴骄狂,黄台基亲率大军至堡外窥我兵势。眼下锦州被围,祖将军求援日急,陛下又连连下旨催战。诸位都是我大明的悍将,不知可有计策教我?”
众将皆知督师策略,无非扬长避短,以守代攻。明军善守,不善野战。以守势消磨鞑子兵锋,再徐徐图之,此乃良策。
可皇帝催促日急,圣旨都下了数道,洪承畴虽为督师,却也无可奈何。
其中种种,众将皆是心知肚明,闻听洪承畴开口,俱默然无以对。
见状,洪承畴心中叹息。
若给他足够时间,不说能击败鞑子,至少能让鞑子无功而返。可皇帝高坐金銮殿,哪里知道前线艰辛?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今年河南河北蝗灾浩大,流贼复起,皇帝心急,也无可厚非。
毕竟如今这大明朝,可用之兵,大略也就辽东这一支军队了。
但洪承畴却知道,流贼虽势众,却多为乌合之众。眼下建奴,才是朝廷之大患!若不能挫败建奴,便是剿灭了流贼,又有何用?
对此,他只能哀叹。
见洪承畴神色低沉,那众将虽各有心思,却也感同身受。山海关总兵马科犹豫片刻道:“黄台基只有五千兵马,不若大军出城,将其扑杀?”
此言一出,众将皆翻白眼。
吴三桂道:“马总兵此言差矣。黄台基虽只五千兵马,却都是精锐,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余者众将也皆颔首,深以为然。
“或可设计作彀,将其引来,合围剿灭?”大同总兵王朴想了想,开口道。
“谬矣。黄台基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轻易上当?”虎大威连连摇头:“此贼诡诈多端,设计不成,被他反算一把,到时悔之晚矣。”
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如同菜市场,却没个结果。
洪承畴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这些总兵大将都是老兵油子,竟没有一人有点血性,实在是让人心生悲凉。作为这样一支军队的统率,洪承畴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下场。
他拍了拍太师椅扶手,正声道:“诸位听我一言。鞑子凶猛,不能正面相抗。可陛下下旨催促日急,锦州祖将军处也已被围近月,矢尽粮绝就在眼前,不得不救。我意大军倾巢而出,以多压少,以势压人,迫鞑子撤兵。本督已有详细计策,各总兵将官须得依计行事,突进不得过,非传讯而不得退。”
说到这里,洪承畴官位浩荡,目光横扫:“若敢违抗军令,军法处置!”
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
正此时,厅外传来长长一声呼门:“报,督师,塔山总兵李辅明遣人前来,有要事禀报!”
“塔山?”
洪承畴神色一动,瞬即骤变。
他虽是文官出身,却擅军略。闻听塔山来报,当下心中一跳,就想到许多,不由一下子站起来:“快快报来!”
就有塔山来的信使入了厅中,先是一拜,然后奉上书帛一封。
左右侍奉连忙将书信呈上,洪承畴打开来,一目十行,迅速阅读。堂下左右众将官也皆分外紧张的望着洪承畴,见他先是面色一变,眉宇间露出一抹灰气,随后灰气散去,又露出一抹惊色,最后只剩下疑惑。
放下书信,洪承畴沉吟半晌,这才对信使道:“李总兵信上所言可有虚假之处?”
“不曾有半分虚假。”信使正色道。
洪承畴顿了顿:“那...那赵壮士果有其人?”
“真有其人。”
“阿济格果然授首?”
“果然授首。”
“八千鞑子斩首近半,投降两千?”
“首级就在城外,降兵就在塔山。”
洪承畴深吸一口气,轰然起身:“众将随我出城一观。”
众将官深表疑惑,但洪承畴不说,他们也不好问,于是各自对视一眼,便随洪承畴一道,出了督师府,各自策马扬鞭,奔城外而走。
此时城门外,许多明军士兵正围城一团,哗然之声不绝于耳。
见洪承畴等人到来,众官兵连忙让开一条路,众人骑在马背上,就看见数十辆大车正一溜子停在那里。
那大车上,一颗颗人头累成小山,以石灰腌制,虽看不清面目,却能看见那头顶一小撮老鼠尾巴!
洪承畴目光猛然一定,一甩马鞭,驰上前,翻身下马,不顾身份,扑到一辆大车前,浑然不觉肮脏,不避气味,一把抓起一颗头颅,细细一看,怔了怔,顿时大笑出声。
“哈哈哈...”
他几乎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抚掌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身后众将官这才到了近前,一个个也是翻身下马,各自提起一颗人头,细细一看,惊叹过后,都把目光落在洪承畴身上。
“督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三桂面露惊色:“这数十辆大车,怕不有数千颗人头,这...哪里杀了这么多鞑子?!”
洪承畴吐出一口气,只觉头上阴云消散大半,笑指那信使,道:“你来说。”
那信使这才将发生诸般,一一道来。
先听说阿济格率军八千,绕过松山直奔塔山,众人面色一变,如何不知阿济格打算?分明要截断粮道退路,使松山大军成为孤军。
又听忽有一人一骑,以一敌万,于连山垭口处,阵斩阿济格,杀败八千大军,斩首数千,俘虏两千!
“不可能!”
吴三桂大叫一声,喝道:“军国大事,不是儿戏。便是楚霸王复生,也断断不能。若说阵斩阿济格,若盘算妥当,亦并非不能,还不算离谱。却一己之力,杀败万军,硬截炮弹,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
其余众将也皆连连点头,都是不信。
那信使急了,叫道:“若有半个字谎言,小人愿受天打雷劈!”
道:“赵壮士的壮举,小人亲眼目睹,分毫不假...”他急道:“不信众位将军且看那头颅切口,皆是一般无二啊!”
这信使,分明就是当时李辅明派去查看情势的家丁头目!
赵昱壮举,他亲眼目睹。如今见人不信,心里大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拿人头切口来说话。
众将官一听,就有王朴道:“怎么可能?这么多人头,切口怎能一般无二...”
洪承畴抚须一笑:“来呀,给本督查!”
就有左右亲兵上前,每一辆车抽出三五个头颅,细细对比。
一刻之后,亲兵来报:“非是如出一辙。”
吴三桂大笑:“果然。李总兵这弥天大谎,实在让人不齿。”
可又听那亲兵道:“以小人等经验观之,那切口不一,乃是因枭首的方位不同所致。但刀口痕迹来看,分明是同一口刀所为。”
吴三桂笑声戛然而止。
那亲兵又惊叹道:“这等刀法,实在惊人。每一个头颅,都是从颈骨缝隙之中杀入,在枭首同时,不伤骨骼分毫。如那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
这下众将官皆瞠目结舌。
若说这数千个头颅之中,有那么三五个,从骨骼缝隙中杀入,枭首而不伤骨骼。但每一个都是这样,那就惊人了!
“好家伙,难道真是一人所为?”虎大威不由道:“莫非是将这些鞑子杀死之后,专找了一个刽子手来枭首不成?”
“不若将军找来一个刽子手,看他有没有本事在端端半日之内,将数千颗人头斩下,并不伤颈骨分毫?”信使心中不爽。
虎大威瞪了信使一眼,却无言以对。
那信使又道:“我家总兵在塔山仅有三千兵马,还都是老弱病残。这辽东地面上,除了督师这里,哪里还有兵马能击败八千鞑子?”
众将更是无言以对。
这些头颅之中,除了少数一部分,其他皆是真鞑子无疑。休说区区塔山三千老弱病残,便是松山大军尽出,怕也难有这般战绩。
那信使见状,更是趾高气昂,道:“赵壮士乃是大兴堡人士,与我家总兵的老家大福堡挨着,是乡亲。如今赵壮士正在塔山,原本要立刻来见督师,我家总兵怕督师不信,就先遣小人送来人头与督师一观。”
“哦?”
洪承畴闻言,这才开口道:“这位赵壮士要来见本督?”
信使拜了一拜,道:“赵壮士欲取鞑子皇帝的人头,祭其父母。但他怕一人之力,被那鞑子皇帝跑了,因此...”
洪承畴登时明了。
他自来辽东做督师,对近二十年以来,辽东的局势变迁做过一番详细的了解。那大兴堡也好,大福堡也罢,都曾被鞑子攻破屠城。想必那赵壮士的父母家人,皆殁在鞑子手中。
难怪要找鞑子报仇。
这是好事!
洪承畴心里一转,虽然不太相信这般超越楚霸王的壮举,但休说比及楚霸王,便是跟关云长、吕奉先差不离,也是一员千古悍将了。万军之中,斩将夺旗,正好能用在刀刃上。
于是道:“劳烦信使再跑一趟,告知赵壮士,本督扫榻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