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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坐在梳妆台上,愣愣地看着前方铜镜内模糊泛黄的影子,她用手抚摸脸颊,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瘦得凹进去一块,尽管用胭脂水粉掩饰,仍旧遮不住脸上的病态。
娘文氏不知情,以为她是过年这段时间太累,又加上家中准备亲事,她不习惯,开导了几句,又忙着别的,爹爹李大壮伤了腿,需要照顾,大哥的打铁铺子生意红火,几日不曾回家看一眼,李秀只能躲在房间内装病,连出去见人的勇气的都没有。屋内烧了一个炭盆,里面炭火几乎没有热度,莫小荷畏寒,再加上胃里不舒服,她只得和表姐商量,打开窗子透透气,又在炭盆加了几块炭。
“表姐,你倒是说话啊!”
完成一系列动作,李秀还在发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一个镂空的胭脂盒,双目无神,仔细看她的眼睛,眼白浑浊,里面布满细小的红血丝,憔悴不堪,莫小荷摇头叹息,心理上这道坎可不好过,就看能不能挺过去。
“小荷,我想退亲。”
李秀回过神来,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巨大的波澜。这几天她认真想想,自己不能那么自私,如果她是林秀才,娶了个媳妇不贞不说,还要伪装黄花大闺女,她定是要愤怒到极点。
“然后呢?”
莫小荷早料到她这么说,表姐性子外柔内刚,总是为别人考虑多些,或许到最后一步,又打了退堂鼓。
“一辈子不嫁,我就是这个命。”
李秀咬咬牙,她能绣花,打络子,表妹在大越带回一本册子,关于刺绣针法种类,她很感兴趣,问过几个绣娘,都夸她有天分,至少掌握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不会饿死。
莫小荷头脑发胀,不嫁人太不现实,在现代,女人独立,晚结婚几年,就被社会批判成剩女,何况是在这个时代,女子依附男子生存,她叹口气,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嫁人,总得说出原因吧?”
李秀不嫁人,那么李河呢?将来总要娶媳妇,定亲前,女方要打听男方家情况,得知有个不嫁人的小姑子,多半会望而却步,即便嫁过来,也要闹矛盾,闹分家,到时候李河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你千万别说你能自己单过,你看看我堂姐,过的是什么日子?”
莫小荷把李秀想说的全部堵死,果然见她面上有一刻的松动。表姐就是太爱为他人着想,提到自己不嫁人会影响到大哥李河,她又犹豫了,怕是之前没考虑到这点。
“你只不过在幼年不懂事受了点小委屈而已,这么多年,也该看淡了,难道你还想一辈子活在过去中?”
对于李秀这种人,说话不能留情面,一针见血,直击软肋,不然她左右摇摆不定,也让亲人跟着着急。莫小荷真想捂脸,她就两个姐姐,堂姐,表姐,姻缘上没一个顺利的,这叫什么事啊!
“不是,我……”
李秀想解释,张口结舌,发现她自己还不如表姐看得透彻,要嫁人,她能接受,可是她配不上那林秀才,不能害了人家。
“你就是脑子不开窍!”
莫小荷恨铁不成钢,一句话不想说,她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若不是表姐从前一直对她好,得知她落水失了名节,也没落井下石,反到处处安慰维护,她才不要管闲事。
“莫大丫惨不惨?她的事你知道吧?”
未婚先孕,族里嫌弃她丢人,直接除族,嫁了李二,本以为是个老实人,过个平静的小日子,谁知苦难接连不断,李二口腹蜜剑,老虔婆阴险狡诈,害得她小产,又差点失去性命。
那母子二人被官差抓住之前,还在想着怎么拖莫大丫下水,在甜水村,把她名声败坏得一干二净。
“大丫姐是太不容易了。”
一步错,步步错,连回头路都没有,李秀对比自己,发现是庸人自扰,最坏的打算就是退亲,然后找个老实人,当做弥补。
莫小荷哭笑不得,又是找老实人,老实人得罪谁了?如若认为不贞洁的女子嫁人就是坑人,那坑谁还不都是一样!凭什么每次都是老实人无辜躺枪?
“人要先为自己想,然后在为别人着想,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
处处为别人着想,忘记自己,那倒是为了谁活着?自私自利的人招人厌恶,然而李秀这种圣母,同样让人接受无能。莫小荷无端地一肚子火气,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点心眼没有,多亏没跟着去京都,李秀就这样的实心眼,放在宫斗电视剧,第一集都活不过去!
“别的我也不说了,你想想,你退亲,林秀才找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你侬我侬,然后生了胖娃娃,你心里好受吗?”
都及笄了,就是成年人,婚姻大事必须深思熟虑,不能任性,说退亲就退亲,总要给出合理的理由。退亲以后,大舅大舅娘都要受人指指点点,这就是李秀所谓的成全?
莫小荷理解不了,她不管李秀,撩开帘子出门,往上房走。
李家上房,张伯,张大娘和莫小荷外公外婆坐在一桌打小牌,是大越的打法,四人喝着茶水,悠闲自在,平日难得凑成一桌,可算赶上闲着的时候了。
顾峥默默帮着倒茶水,来来回回,站在门口处观望,他隐约听见自家娘子的说话声,似乎气息不稳,心里着急,却又不能进去查看,见她出来,说道,“娘子,你先到偏房坐会儿。”
正屋旁边有个偏房,原来房主家小有资财,请了下人,偏房内有桌椅板凳,是个茶水间。李家搬进来以后,基本没做改动。
“夫君,我脾气越来越大,这样不好。”
莫小荷深呼吸,等自家夫君放下门帘,她才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烦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二人相互依偎,顾峥用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从前还没这么顺的,自家娘子不喜欢用头油,几乎是一两天洗一次头发,身上总弥漫着淡淡茉莉花露的清香。
莫小荷抓住顾峥的大手,常年练武,他手粗糙,手掌心还有一层老茧,触碰她细嫩的皮肤,痒痒的,她用他的大手,摩挲自己的脸颊,眼里闪过落寞,不确定地道,“夫君,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何必强加于别人呢?”
顾峥垂眸,立即明白来龙去脉。如果李秀是外人,那么是多管闲事,而亲人是不同的。李秀和林秀才退亲,会造成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家里人知道真相后,都得跟着着急上火。
“是啊,外婆这两年身子不太好,郎中说不让发火,不然有中风的倾向。”
大舅舅被埋在山下,大舅娘瞒着外公外婆,不敢说实话,回来瞒不住了,就谎称摔了一跤,大舅李大壮差点死于非命的过程,没人敢提及。知道未必是好事,有时候,就需要善意的谎言。
李秀觉得自己为林秀才考虑,却忽视最亲的家人,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男子在乎自家娘子是否贞洁,那是占有欲作祟,他也有的。
莫小荷翻了个白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感到很压抑,只想赶紧回家,最好回山里,过只有夫妻两个人的日子,任何人都别来打扰。
下晌吃饭前,李河匆匆忙忙赶回来,手里拿着个盒子,递给小妹李秀,“喏,他给你的,委托我这个大舅子帮忙转交。”
被表妹说了一顿,李秀猛然清醒,现在容不得她有任何的退缩,木已成舟。她逃避,起不到作用不说,还让家人跟着着急上火,想到此,她给莫小荷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小心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水滴的金项链,上面还坠着个星星吊坠,李秀用手摸了摸坠子,爱不释手,她是在画册子中无意看到的样式,随口提及,没想到被林秀才记在心上。
想到那个人,斯文又不失洒脱,看着刻板,实则精明,会算计又不占便宜,自己不过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村里丫头,能有他,真是烧高香,的确不能错过。
衡量利弊,李秀果断决定,就算是用点手段,也要把新婚夜隐瞒过去,以后她会做个好媳妇,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如果这有一天,那段往事被抖出来,她也坦然接受,走一步看一步。
莫小荷察觉到表姐的视线,假装没看到,吃过饭以后,她借口家中有事,和顾峥先走一步,张伯和张大娘留下来,继续打牌,她怀孕之事,无人提及。
老一辈人认为怀孕有胎神,就是附在胎儿身上的神灵。民间传闻,从女子怀孕开始到生产后百日内,都有胎神在左右,保佑胎儿顺利长大。如若怀孕的事讲太早,会惹得胎神发怒,反而伤害孩子。来之前,张大娘一再叮嘱,要三个月以后再告知亲人。
夫妻二人前脚刚走,李秀直接找到收拾碗筷的娘亲文氏,把人拉倒闺房内,紧闭窗门,鼓足勇气坦白,她总以为自己想的对,一条路跑到黑,想明白后,发现自己太幼稚。
“你说什么?”
文氏惊得连连后退,一身冷汗,她瞬间面色变得苍白,血色尽失,“小秀,你为啥不早点说?”
“娘,这几年过得平静,我差不多忘了,只有你们逼我去相看,我才能想起,自己那么不堪。”
李秀不想哭,憋得面色通红,眼泪在眼圈打转,她哭过太多次,自己都记不清次数,每每想起,心头就笼罩着阴影,那黑暗,几乎要把她吞噬。
“我苦命的闺女啊!那个老杀千刀的流氓,呜呜……”
文氏一时间悲从中来,是她忽略了这些,总是觉得闺女还小,也抹不开脸面说,被那老淫棍寻了机会,不知道祸害多少黄花大闺女。
通常遇见,只能认倒霉,吃哑巴亏,谁敢张扬,那不是告诉别人自己不贞,名节有损,让人看热闹吗?
“现在可咋办?万一你……”
新婚夜,未落红被休回家,那就丢大脸了,林秀才爹娘是好说话,但涉及原则问题,定然不能忍让,文氏腿一滑,跌坐在地,一切太突然,她没一点心理准备。
“娘,你听我说,我想嫁给他的。”
李秀闭上眼,再睁开,眼中满是坚定,已经没有一丝犹豫,“我知道我欺骗他不对,却没别的办法,和别人成亲,同样要过这一关。”
无论如何都无可避免,那就勇于面对,除年少失贞,李秀扪心自问,在别的方面,她没对不起林秀才的地方,有亏欠,在以后会尽量弥补,之所以说出,是要做好最坏打算,等待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