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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莫小荷睁开眼,撩起纱帐,她抓着顾峥的胳膊,打了个呵欠,“夫君,再陪我一会儿。”
“怎么,做噩梦了吗?”
顾峥习惯每日清晨在院子里练习拳法,劈柴打水,全当是锻炼身子,他生活规律,刚想起身,被自家娘子抱住胳膊,紧接着,搂住他的腰。
“没有,但是睡得也不太踏实。”
今天和秦中人约定去办房契过户,大舅和大舅娘势必要到镇上来,大舅是个老实人,看到表姐对冯大春一见倾心,不知道会何种态度。
“你就是太操心。”
顾峥很是无奈,其实也没什么,顺其自然地发展就好,若是长辈强烈反对,这桩亲事难成,而且,现在摸不清楚冯大春对李秀什么态度,他很可能还不知情。
“恩。”
莫小荷乖巧地点点头,院中还没响动,估计张伯和张大娘还未起身,昨日可把老两口折腾的不轻。
“那我们一起起身,我做早饭。”
揉揉眼睛,莫小荷下床,用冷水擦脸,立刻精神了些许,在镇上没两天,她又想回到山里去,最喜欢坐在落地窗前品茶,看山中的美景,所有烦恼都没有了,心绪安宁。
夫妻俩洗漱妥当,打开门,东边刚刚泛出鱼肚白,早晨空气清新,飘散着桂花的香气,莫小荷从桂花包上,又想起一样零嘴,芝麻桂花糖,正好家里有材料,可以做一些,桂花糖铺子里卖得太贵,用料不足,滋味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小荷,妹夫,你们起来了。”
李秀站在灶间的门口,动作迟缓,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极其勉强地一笑,她双目无神,眼中遍布红血丝,下眼睑处,挂着一条深深的黑眼圈,面颊浮肿,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是啊,表姐,你再睡一会吧,我来做饭。”
实际上也不用准备什么,桂花包凉了没那么松软,热上一小盆,煮一锅热粥,炒个豆角肉片,凉拌土豆丝,辣萝卜,三个菜刚刚好。
“我做好了粥,也热了桂花包,在桌上温着。”
李秀天不亮就进了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找借口去看了冯大春几次,吵得李河没办法睡觉,不得已,把她支出来做早饭。
李秀自从尝过表妹莫小荷的手艺之后,就有点自卑,她怕自己做菜不好吃,因而没动手。
“不是你做菜不好吃,而是总不放油。”
油太金贵,村里人做菜最多点两滴,菜和白水煮过一般,自然没有滋味,而莫小荷先是放油,在放八角,生姜等调料爆香,最后才放菜炒。
简单做好菜,刚端上桌,张伯和张大娘才醒过来,二老穿戴整齐,见饭菜已经上桌,愧疚地道,“人老了,觉也多,不知不觉就睡过头了!”
“张大娘,不是你睡过头,是我们起来的早。”
摆好碗筷,又叫出李河,众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饭,白米粥,甜滋滋的桂花包,李秀却吃不到任何香味,甚至有些苦涩,今天大哥要回去,若是顾峥照顾人,她就不好进去看情况了。
“大春睡得不错,夜里上了一次药。”
鸡汤喝多了,要小解,李河想要找个痰盂,冯大春不肯,坚持让他扶着去茅厕小解,回来之后也没说什么,再次昏睡过去。
能睡也是好事,在睡觉的过程中调养身子,他身强力壮,一定能挺过来。
“到时候娶了媳妇,生几个娃,大春也就算熬过来了。”
张大娘这么一说,无意看了李秀一眼,李秀赶紧低头喝粥,脸色通红,她的表现瞒不住人,张伯和张大娘是过来人,应是早看出来,不点破是照顾她面子。
莫小荷看出表姐尴尬,连忙找个话题打岔,后院桂花开的正好,她想用桂花做点什么,桂花糖,桂花米糕,她特别喜欢桂花那独特的香气。
“啪啪啪,有人吗,开门!”
几个人刚吃完晚饭,正要收拾桌子,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顾峥打开门,门口站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
婆子不理会顾峥,直接进门,先是打量了院子的布置,看饭桌上有白米粥,豆角里还有肉,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你是谁,一大早的有事吗?”
莫小荷非常反感,态度很不友善,那个婆子,眼神乱瞟,闪着算计和精明,一副刻薄相,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哎呦,好俊的小娘子啊,你就是莫家村一枝花吧?”
婆子自觉地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中,翘着二郎腿,随手从袖兜里抓出一把瓜子,嘴皮一动,突出一口瓜子皮,皮笑肉不笑,给人感觉很是虚伪。
“一枝花谈不上。”
提莫家村,又知道她身份的,镇上没几个人,看婆子的做派,不用猜就是知道是员外家的下人。这年头,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如大户人家一条狗,所以才养出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来。
“我们员外老爷想去莫家提亲,却得到你定亲的消息,真是天不遂人愿,可惜了,不然现下我们都要称呼你一声夫人。”
婆子又吐了一口瓜子皮,把剩下的几粒放在袖兜装好,又拍了拍手里的碎屑。
这种话,若是当着莫小荷的话说,没什么,可顾峥在,这就难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二人已经成亲,以前那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被拿出来说嘴,婆子明显不安好心。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莫小荷心中有气,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回嘴,“可别,我听娘说,鳏夫有克妻命,若是真做你们夫人,有没有命活着还难说呢!”
“你……”
婆子没想到莫小荷嘴皮子这么利索,一句话就让她哑口无言,怒极反笑,也就不提这茬,而是说起此行的目的,“给府里做活有个叫冯大春的外乡人,是在这里调养吗?”
昨日有人把冯大春直接丢在门外,怕人死了晦气,被很多百姓看见了,员外大怒,认为下人办事不力,他可是有善人的名号,千万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被摸黑。
婆子特别得到指示,带着二两银子来探望冯大春,不过她觉得外乡人,本地又没多少亲眷,比较好欺负,就怕员外给的抚恤银子偷偷扣下一两。
天不亮她就去了医馆守着,郎中来了她才知道,人被接走,这一路打听,直接摸到了莫小荷家里,婆子想再扣点银两,可她怕事情闹出去,决定用一两银子打发人。
“对,正是那个被你们怂恿换瓦片,身受重伤,而又被从府里丢出来的可怜人。”
莫小荷连消带打,鄙视地看一眼婆子和两个家丁,讽刺道,“怎么,你们员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昨夜做恶梦,心中有愧疚,所以来弥补了?”
“牙尖嘴利。”
婆子站起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莫小荷,长相明艳,如一朵明媚的花,就是浑身上下带刺,说话让人听着不舒服,可气的是,她竟然找不到话反驳。
“我今日来,是我们老爷有吩咐,来看看冯大春。”
婆子斜了斜眼睛,从兜里摸出一块银锭,她必须见到冯大春本人,亲自送过去,万一钱给了莫小荷,被密下呢?
“一两银子,你们老爷真大方,不愧是镇上有名气的大善人。”
莫小荷无语,光是昨日在医馆买药的银子,就花了五六两之多,还不算搭上去的百年人参,用这么点钱就想打发人,真真是好笑。
“怎么,嫌少?”
婆子本来就心虚,见莫小荷不屑一顾,她被踩到了痛脚,“冯大春在镇上做活,一天只有二十来个铜板,一两银子,他要赚将近两个月,还得天天做活,你们是多大的胃口!”
“行了,说完没,说完你赶紧滚出去。”莫小荷拿着大扫把开始撵人,顺便毒舌道,“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今夜他还得做噩梦!”
婆子气得面色通红,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她尖叫着闪躲,大喊道,“冯大春,你出来,我给你送银子来了!莫小娘子不让我送啊,眼瞅着你救命钱就没了!”
冯大春必须收下银子,到时候一两还是二两,是她说的算,可是若不收,她就要如实禀报,并没机会克扣一两银子。
“咳咳……”
屋内,传来两声咳嗽,李秀的心立刻纠结在一起,她也不顾男女大防,第一反应就是冲了进去,紧接着尖叫出声,“天啊大春哥,你吐血了!”
“没事。”
冯大春摆摆手,刚刚婆子和莫小荷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外乡人不容易,他知道,他愿意少说话,多干活,被欺负的时候有一声不吭,反正他有的是力气,为了赚银子,那些人骗他上去,差点要了他的命!
昏迷的时候,他想到从前,只是好心,也深陷囹圄,用了两年时间才出来,不仅如此,连累了姐姐姐夫,让他们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当时冯大春就想,他一定要离开泸州,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努力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一切都破灭了,老天不会看到你努力,就对你有半分仁慈,他以为会死在街边,凄凉地惨死街头,却被救了回来。
他不想再憋屈下去,如果留下一条命,他要反抗,他要告官,澄清事实,哪怕没有银钱,他要一个真相!
“大春哥,你先喝口水,你别吓我!”
李秀倒了一杯水,放在冯大春唇边,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流,让冯大春不知所措,好像从得知他坐牢的消息,姐姐特别伤心外,没有人为他哭过。
一夜未眠,李秀形容狼狈,可在冯大春眼中,很美,恐怕是他见过最美的人了,“你别哭,我没事。”
“呜呜,可你吐血了啊。”
李秀哭得更厉害,眼泪落在衣襟上,她昨晚偷偷趴在被子里,怕吵醒人,只能很小声的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晓得若是他死了,她会很难过,很难过。
“小妹,你出去吧,这里有我。”
李河随后进门,他摸了摸鼻子,用水透出帕子,给冯大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见自家小妹呆愣地站在原地,小声警告,“有外人在,那婆子定然是个嘴碎的,你要不要名节了?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有你受的。”
冯大春虽然身子虚弱,却能听见李河的话,难道说……是那样?他什么都没有,买不起屋子,不是大吴人,而且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身子,他在没出人头地之前,并不想娶妻,不愿意让娘子和他过苦日子,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