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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有两道门,第一道歪斜的破门,是北方人叫“门斗”的小空间,没有窗户,黑咕隆咚的,三四平方米大的地方,堆着蜂窝煤、劈柴、冻白菜、冻萝卜什么的,架子上倒扣着水桶,冰棍车也放在门斗里。
进入第二道门,便是住屋,郑家只有一间住屋,十五六平方米,火炕占去了一半地方,窗子在连着炕的一面墙上,仅四指宽的窗台。
窗台以上的玻璃结着冰,为了防止融化的冰水淌到炕上,窗台被抹布卷和布条卷全部侵占了。
地上,锅台和碗橱占去了另一半面积,有张旧桌子,一把让人看上去不敢往下坐的破椅子,还有看上去同样不结实的脸盆架。
此外,就啥东西也没有了,连箱子也没有,夏秋所穿的为数不多的衣服,叠放在火炕的一角。
炕上铺着几张报纸,报纸上堆着山楂,郑娟估计刚才是在帮家里穿糖葫芦,李云帆进来的时候刚好从炕上下来。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左右,穿着红色毛衣,这毛衣很旧了,几处地方开了线,不过任谁看到她都会无视她的衣着打扮。
不同于周蓉坚定而又自信的眼神,郑娟的目光里满是惶恐,仿佛没怎么平安无事地生活过似的,她的样子,会让一切男人惜香怜玉起来。
想来也是,郑家全靠郑母卖冰棍挣钱,要养活这一大家子可不容易,郑娟又长了这么一张脸,如今街面上可不太平,她肯定没少受骚扰。
哎,穷人家出了漂亮姑娘,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罪过,上天赠与她们的礼物带来的往往不是幸福,而是危险。
“不用倒水,婶儿既然平安到家,我也该回去了。”李云帆瞅了瞅,实在是没有坐的地方,椅子不敢坐,上炕吧又不合适。
“你这孩子,来了水也不喝一口,这怎么行?娟,多放糖啊!”郑母拉着李云帆到椅子边,“就是看着破,其实挺结实的!”
李云帆只好坐下,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摸了摸发声的地方,“这有点开裂,换根木棍就成!”
这些活一般都是男人干的,郑母年纪太大没力气,郑娟没学过木工活,郑光明看不见,所以只能将就了。
“我在家里帮我爸我哥干过这些活,我帮你们修修吧,以后家里来人就不用担心了!”干坐着有些尴尬,李云帆就走到门斗,取了根粗细合适的木头,用放在劈柴边的斧子加工起来。
三下两下处理完毕,招呼郑光明,“光明,帮我搭把手,咱们一起把这根木棍磨一下,免得毛刺扎人。”
“诶,好勒!”郑光明为自己能帮得上忙而欢呼雀跃,起码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家里的拖累。
“你叫秉昆是吧?谢谢你啊,我可好久没看见光明笑得这么开心了!来喝口糖水吧!”郑娟这时候也冲好了糖水,双手递给李云帆。
“刚好有点渴了。”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事,尤其是对郑家这种人家来说,他们因为生活的长期困顿而自卑,些许犹豫都会让他们惶恐,觉得别人是不是看不起他们?
李云帆接过糖水抿了抿,“呦,还加了山楂,又酸又甜,好喝!”
他的爽快让郑娟松了一口气,“有点烫,不过冬天就是要烫点才好,要是夏天的话,就得放水桶里冰一下再喝。”
喝上两口放下,继续干活,干一会儿再喝几口,等糖水喝完的时候,椅子也修好了,李云帆重新坐上去,咯吱声没有了,坐得稳稳当当。
“光明,你也来试试,要不是有你帮忙,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修好呢!你今天可是帮了家里的大忙了。”李云帆知道,这种孩子最缺的就是鼓励表扬。
果然,听到这话郑光明高兴坏了,郑娟又过来要帮他倒水,李云帆赶紧把搪瓷缸拿开,“不了不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光明,我有空再来找你啊!”说罢李云帆揉了揉郑光明的脑袋,就往屋外走去。
“秉昆哥,那我等你!”一直到李云帆的身影消失,郑光明还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挥手,他实在是太缺朋友了。
“哎,是个好孩子。”明明是夸奖的话,不知道郑母为什么要叹息。
春节很快到了,年三十的时候,李素华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周志刚弄了瓶酒,桌上先摆了两个酒杯,后来又添了一个。
“秉昆年纪也不小了,又马上要去农场,也该试着喝点了!农场冬天可比城里冷,不喝两口熬不过去啊!”
三十晚上,谁也没说不开心的事儿,周志刚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人生经验,这些经验虽然浅薄,但那种父亲对子女的关切却无比浓郁。
到了初一,吃完饺子,周志刚和李素华出去了,李云帆则和周蓉一起把放书的箱子藏好,既然李云帆要去农场,那这些书就得周蓉收藏了。
“秉昆,你拿几本去农场看吧,还是那句话,多读点书肯定没坏处!”周蓉取了一本《牛虻》交给李云帆。
“嗯,哦,对了姐,你和哥当年的课本还在么?还在的话找出来我一起带过去吧!”高考再过几年就恢复了,自己总不能临时抱佛脚吧?
李云帆参加高考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现如今英语水平自然没得说,历史、政治的话,花点时间适应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也没问题,数学可就抓瞎了,必须得提前准备准备。
“对,现在高中虽然停课了,学习也不能耽误,我这就给你找,把我当初做的笔记一起给你!”弟弟爱学习,周蓉肯定支持。
一晃又是两天过去,转眼就到周志刚和周秉义要离开的日子了,全家一起将他们送到车站,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登上不同列车。
汽笛声响起,周秉义和周志刚先后离开,剩下三个一直在站台上看着列车远去,直到火车彻底消失许久方才离开。
“哎,你爸你哥走了,接下来就该秉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