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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钟怀着复杂的心情来见他爹。都到了这个时候,若他还猜不到城南粮仓里有他爹的手笔,他这个嫡子也就白当了。只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老侯爷就做到了这一步?
嫡长子的身份让霍文钟颇为自得,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博陵侯府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长大后,每日看见他爹荒唐的模样,霍文钟更是直接将自己放在侯府大家长的位置上,万事替侯府打算,时不时还要给他爹善个后。天长日久,霍文钟已经习惯了他爹整日无所事事,而侯府里的佐官们在一旁看了这么多年,渐渐地,也一致认为霍文钟完全符合继承侯府的要求。嫡长子的身份固然是这些佐官心中的加分项,然而在老侯爷不管事后,霍文钟的能力也是大家看在眼里的。
可这一次,霍文钟觉得自己那炙热心被浇得透凉。只不过对上了一个小小的六品刺史,他竟然手足无措。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竟然怎么都走不出来。可他爹不过是轻巧的说了几句,便把被逼到绝境的博陵侯府拉回了人间,然后轻轻一伸腿,对方就被踹到悬崖边。
他真是太自大了!
霍文钟垂着头轻轻咬唇,他理所当然地训斥霍文萱总是惹老侯爷生气,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都在轻视他父亲呢。
“大郎来了啊。”薛太医刚走至回廊下便遇到了霍文钟,“正好侯爷已经醒了,您赶紧去吧。”
霍文钟点点头,看向薛太医的目光却带着打量。薛太医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赶紧告退了。
自从薛太医来了后,老侯爷就基本不宣府里的伍郎中了。霍文钟也打不出他爹的身体到底如何,不愧是伺候宫中人的太医,薛太医的脸色从不会出现任何不正常的神色,无论何时,他都是那医者淡然的模样。
去见老侯爷的这一路,霍文钟将赵县还有如今转运粮草的事全部过了一遍,越想越后怕,他自诩要经常替他爹善后,可如今却是他父亲托着病重的身体来给整个侯府善后。若今天着的是他霍文钟是侯府的当家人,博陵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你来啦。”
听到他爹的声音,霍文钟赶紧回了神:“父亲可好些了吗?”
聂冬已换了身家常衣裳,坐在案几后,半靠在身旁的引枕上,单手伸在案桌上轻轻叩击着桌面,少顷,缓缓开口:“大郎觉得本侯现在是好……或不好呢?”
霍文钟肃然道:“父亲操劳过度,又被人凭空冤枉的有口难辩,竟被逼晕了去,若不是薛太医乃国手,父亲怕是……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实乃万幸!”
“本侯醒了吗?”聂冬道,“本侯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头还是晕的呢。”
霍文钟秒懂,立刻接道:“父亲的身体状况几经反复,时呈凶状,儿子忧心不已。”
果然是猜到他是装晕了啊。
聂冬终于能松口气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全是猪队友。
霍文钟见他爹脸色有些好转,便试探问道:“儿子有一事不明,父亲您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们要在粮仓动手脚的?”
“本侯不是算命的。”聂冬道,“哪里有人会一开始就想到这里呢,不过是防范罢了。”
霍文钟更为困惑。
看着这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帅哥,聂冬说不嫉妒那是骗人,明明他穿越前也才二十四岁,哐当一下穿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大爷,聂冬私心是很不想见霍文钟的,免得受刺激!男人也是在乎外貌的好么,尤其是身高和肌肉!不过从这件事看出来霍文钟没他阴险……啊呸,是没他聪明,聂冬终于平衡了。
“你还记得那两道圣旨吗?”
聂冬指了指案桌,霍文钟犹豫了一会儿,见他爹没什么其他的举动,便上前一步,跪坐下来将圣旨拿起重新翻看。
“本侯问你一个问题,若有一天你做了两件错事。第一件是将衣裳裁破了,第二件是你放火将侯府给烧了。你说,本侯会训斥你哪一件?”
霍文钟怔住:“这自然是后者!”
“那你再看看这道圣旨,”聂冬道,“家宅不宁就是裁破的衣裳,而擅离封地则是放火烧府。偏偏圣上却将两件事一起提了,这是为何?”
霍文钟摇头,当初接到圣旨的时候这一点便让人困惑,到如今他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本侯怀疑圣上此举是在敲打。”聂冬道,“圣上想说,你博陵侯的一举一动朕都知道,哪怕只是裁破了一件衣裳这种小事,你都瞒不过朕。”
当年李后主怀疑自己手下的官吏,特地寻来了一位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人,命他混入那被怀疑之人的府中。这位“细作”回来后,便画下了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若不是这个故事太著名了,聂冬也不会将这道圣旨与这幅画作联想。同样是从细节着手,同样是不被皇帝所信任,李后主可以命人将将韩熙载一次普通的宴请画的无比详细,本朝皇帝自然也可以命人混入博陵侯府,事无巨细的将一切都汇报给他。
试想一下,头一天你坐在家里骂领导,第二天领导就知道了,连时间地点内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是一种什么感受?皇帝想要给博陵侯营造出这样一种压迫感,让他老老实实的听话办事,所以才会在训斥之后再下第二道协助转运粮草的圣旨。所谓下马威,正是如此。
聂冬一开始只是朝着这个方向怀疑,毕竟他始终都不敢相信,一个皇帝竟然会以恐惧之感来御下,而且对象还是自己的亲舅舅!
明明之前的事已经罚了一遍,且在赵县之事上,博陵侯的功劳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结果被皇帝给选择性无视。有功不赏,有过罚一遍不够还要罚第二遍,认为你只要怕我就够了,这种领导要是他自己的老板,聂冬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老板给炒了走人。
这当臣子得多抖m才会配合皇帝这么玩儿啊!
当日接到圣旨之后,霍文钟便去找霍文萱了,而聂冬则在书房铺开了纸,拿出了做数学题的精神,画了好几个圈,没错,就是大家所熟悉的集合……
“芳莲?!”
听到这个名字时,霍文钟彻底惊呆。
聂冬却一点也不奇怪,平静道:“芳莲是你在过年的时候买回侯府的吧。”
霍文钟整个人都僵住了:“对。儿子去庄上时遇见的她,因她家中老母病重,她便自卖身想要救治老母亲,所以儿子才……可儿子手上的卖身契上写的她是博陵人啊,连名碟上也是这样写的!”
“一个细作,若是连假的名碟都拿不出来,还能称之为细作吗?更何况小民的名碟本就简陋,不过是一个姓氏,家住何处,父亲是谁罢了。”古代可不是人人都有名碟的,这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奴仆是没有的。本朝早些年普通百姓也没有名碟,只是大战过后,百业待兴,为了普查人口,直到先帝时候,才许了小民也置办名碟。可在一个90%都是文盲的时代,全国范围内写名碟笨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就算是给小民们写了,他们也看不懂。所以小民的名碟造假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那父亲是如何查到她的?”
聂冬摇摇头:“早就说了本侯不是神仙,只是那道圣旨太奇怪了,本侯怀疑有细作在府里。只是敌在暗我在明,所以本侯才借着你堂弟的事晕倒,随后派出侍卫悄悄查探,这才知道是她!”聂冬还有一半话没有说,毕竟这种事他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虽然不是他做的。
当初老侯爷看芳莲美貌,便见色起意。而聂冬在回忆这段记忆时则是旁观者清,按照常理芳莲是霍文钟买回来送给余氏做丫鬟的,可芳莲却故意借送东西的由头来了趟正院,恰巧就被老侯爷给看见了,加之老侯爷素来好色的名声,芳莲又反抗的如此激烈,连命都不要了,最后竟然谁都没有怀疑她是有意为之。
再比对一下圣旨所提事件的时间,家宅不宁明显指的就是他聂冬穿来后指挥侍卫将霍文萱霍文钟等人押回院中看管之事,此时芳莲正在侯府!由于他直接命侍卫堵了霍文萱的嘴,所以芳莲不知道那其实是弑父之举。
后来他处置杨氏时,芳莲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霍文钟颇为亏欠,与王家丞商量后便将芳莲安排在侯府一处偏僻的小院子,以防老侯爷又把她给了起来。聂冬将自己的调查过程缓缓说与霍文钟听:“而这,却给了她行动便利的条件。”
“竟、竟然一切都是由儿子引起的!”霍文钟自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竟然是他将细作给带回了府里,又是他给细作创造了条件!
“大郎莫要自责。”聂冬道,“细作想要混入侯府,自然会找千万种理由,你也是被骗罢了。”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聂冬原本只是一个怀疑,没想到竟真的被他将细作给抓了出来。他做出自己是被霍明德之事气晕的假象,而细作果然将这个消息递了出去,陈福暗中跟随,费了一番周转,终于查到了陈功曹身上。在他晕倒之后,陈功曹便立刻前来借粮仓。当初赵县时疫时他也来过,那时是想要将博陵侯劝离封地,不顾小民私活,独自逃生。从那时,聂冬便默默提防了他。
“这个陈子怀,恐怕也是圣上的人。”聂冬心中不爽,“大郎你看,现在咱们该如何呢是好呢?”
无论是芳莲还是陈功曹等人在博陵侯面前不过都是些小怪,可没想到幕后*oss竟然是皇帝,挖到真相的聂冬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下怎么玩儿,要和皇上唱对台戏吗?
“本侯老啦。”聂冬长叹一声,“许多事不想管,也没精力管了。此生不求富贵,但求合家平安罢了。”跟皇帝掰腕子,聂冬自认还没有这个能力,但他也不想一味被动挨打,这一直以来被他所诟病的年龄如今成为了是他最大的优势,也是最有效的保命符。
数日后,博陵侯府传出了老侯爷病危的消息,张义鸿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还没稳住神,仓曹掾突然来报陈功曹的庄子上,竟然多出了好几百石粮食!
“这粮草到底是怎么了?!!”张义鸿快要疯了,“一会儿不翼而飞,一会儿又冒出了这么多!粮食是张腿了吗,满博陵到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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