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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宴那里收整好心情,刘泠才想到他原本打算给沈宴做的粥。刘泠跟沈宴说了一路她粥熬得多好,说的沈宴都产生了兴致。
结果去看时,面对一锅煮糊了的玩意儿,两人面面相觑。
沈大人探身一瞧,哼笑,“烹饪高手?你真是高看你自己。”
刘泠恼他不给她面子,就问侍女:“我的粥呢?”
她问得冷静又克制,颇有云淡风轻的意味,沈府的下人却不敢就此以为长乐郡主好说话。
侍女们支支吾吾,大意是当时郡主和沈夫人的那场戏太精彩,大家光顾着看戏,没想到照顾郡主的粥。主要是那粥卖相也不太好,大家以为郡主是接着沈夫人给的台阶下,不要粥了。
刘泠问:“哪几个人当时照看着呢?”
几个侍女站了出来。
刘泠脸色更冷如冰了,走向她们,她身后的灵犀灵璧悄悄扯郡主:您看,沈大人还在你身后站着呢,你这么打沈大人的脸,沈大人不觉得难堪?
刘泠挑眉,“我只是要问清楚粥当时的品相,我有说要打人吗?”
灵犀灵璧默默无言,听闻郡主身后的沈大人笑了一声。沈宴伸手将刘泠往后一勾,语气很不错,“好了,咱们找点儿能吃的去吧。”又淡淡地看眼那几个玩忽职守的侍女,下去领罚的意思不言而喻。
刘泠被沈宴提溜走,却清楚记得之前沈宴对她的嫌弃,说,“我做的不好,你做得很好吗?不过跟我半斤八两,有什么脸笑话我。”沈宴说,“我做得不好,是我没学过;你做得不好,是你学不会。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好吗?”
刘泠伸手挠他,他略微退开了两步,看着她,笑了笑。
而不管这两人的烹饪水平到底如何,沈宴逗了刘泠两句,也没真把她惹火,带着她去湖边玩耍。刘泠看铺天盖地的荷叶,就拉着沈宴一同采荷叶,想晚上做荷叶饭吃。
刘泠蹲在水边,伸手泼沈宴一脸水,“你做饭?”
“别泼我,”沈宴抹把脸上的水,说,“我们一起做。”
刘泠这才满意了。
采了莲叶,刘泠望着墨绿的湖水,满满静下来,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情,“我家也有这么大一湖水,”她跟沈宴比划,“就在我院子里,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我看到它,看到它……”她好像看到母亲投水自尽的那一幕。
沈宴问,“你看到什么?”
她停顿一下,才说,“我看到它,就想吃湖底的莲藕。小时候,我娘常剥给我吃,就是生吃。我爹不许,说不干净,把她训了一顿,后来她就不给我剥了……”她的声音渐低,面上带了极淡的笑意。
她五岁前,一家人也有过轻松愉快的时候。她都很久没想起来过了……正这样想时,旁边一声“扑通”,在她惊诧连连中,沈宴身形矫健,跳下了湖,只溅出一点儿水花。
“沈宴!”刘泠一下子颇为紧张,趴在岸边喊他,生怕他出事。
一会儿,他从水底冒出,一手拿着三四块小莲藕给她,在刘泠复杂的眼神中,他慢慢上岸,“你说起莲藕,我忽然想试试这湖里今年的莲藕有没有被摘干净,没想到还有。”
刘泠又想哭,又想笑。为了帮她转移悲伤情绪,他竟然做到这个地步。
沈宴看她一眼,“跟我一起摘莲藕?”
刘泠撇嘴,“我是你家下人,专门来给你干活来了吗?”
她嘴里说得无情,在沈宴叫人推来小船时,她还是被扶着,摇摇晃晃地上去了。沈宴自然不会让她一个千金小姐下水采莲藕,自己一次次下水,白胖胖的莲藕整整齐齐地堆在船头。
刘泠从始至终都紧张地看着,拉他上船,给他擦身上的水,连说,“够了够了。”
刘泠手小而软,又灵活无比。她也许烹饪不行,洗莲藕的速度和熟练程度,让沈宴惊叹。迎着沈宴的眼神,刘泠道,“我娘不给我洗了,但我喜欢吃啊,就自己学着洗。这么多年,我都自己洗给自己吃。”她母亲带给她的痛苦多过欢愉,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母亲遗留下来的片刻温馨。
“尝尝。”刘泠把一个洗好的粉白色莲藕递到沈宴嘴边,莲藕味微涩,却鲜甜可口,很是不错。
素月分辉,星光寥落,碧水三千,水里有一尾尾鱼儿游过,睁大圆黑的眼睛看着舟上那一蹲一坐的男女。它看了半天,觉得累,又摇一摇尾巴,如水中落红般轻快地流走。
沈宴低头,就着刘泠的手吃莲藕。他坐在船上,衣服往下淌着水,挽着裤腿,两腿伸荡到湖水里,身子前倾,去采摘那几片刘泠摘不动的荷叶。
刘泠手收回的慢,他不小心咬上她的手指。
刘泠手指轻轻一颤,抽回手后,低头继续洗莲藕,嘴角露出一个笑。
沈宴说,“你又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刘泠哼,手一拍,泼他水,“你管我?”
沈宴拿手挡了一下,“我叫你不要泼我水,你没听懂是吗?”
刘泠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泼得更欢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也泼一个给我看看啊。”
想象她和沈宴在船的两头互相泼水玩,其乐融融,也挺有趣的。毕竟刘泠自跟沈宴关系越来越好后,他们就没做过什么别的情人间打情骂俏的事。虽然看别人那样时觉得傻了点,但刘泠还挺希望跟沈大人一起,把那些傻事全都做一遍。
沈宴眯眸,目光深沉地凝视他。他手放置在湖面上,刘泠期待地看着他。然后他手重重往下一打,力道极巧妙,水四起,全向刘泠的方向飞溅去。
那个浪花大的,简直是降龙十八掌,绵延不绝。
而且水以那么突然的力道打在身上,也有点疼。
刘泠又怒又气,往后躲,“停,不许再泼我!不然我生气了!”
“你泼我水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沈宴淡定笑。
刘泠被窜得一丈高的水往后逼,气得脸白,“我跳水了!我真跳了!”
沈宴才伸手要拉她,她隔着水千重看到他走来,脸色淡淡,以为他还要欺负自己。实在没办法,刘泠咬住腮帮子,往旁边斜去,跳下了水。
同沈宴落水一样,她跃入水中,水花都溅得不多。
一看这个落水的姿势,沈宴就知道她的水性不坏。因此并不着急,只站在船头,好整以暇地等她从水底钻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起初还有向上冒的水泡,到后面湖面平如镜,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沈宴脸色微变,脸上的笑消失了,“你还不上来?”
没有人回应他。
“刘泠!”他的口气严厉了。
依然没有声音。
“刘泠,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他忽然想到她刚才看着湖水的那种眼神,痴迷入神,又心有忌讳。那种向往又自持的神情,那样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他后悔,想着自己明知道她对水有心理阴影,怎么还敢放心她一个人下水?
再不迟疑,沈宴纵身一跃,也跳下了水。
他一次次深入,往湖底去找,迫切地想寻到他。但碧水白沙间,四顾而望,全然没有少女熟悉的身影。到呼吸坚持不住,他才冒出水面吸口气,又再次钻入水下。
一次次往返,他的心越来越凉,只硬撑着一口气,觉得绝不至于如此。
只是一次玩闹,若真的……阳光刺目,天很蓝,风呜鸣,沈宴手撑着船缘,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不敢想下去,他想让自己冷静,可那细细的风声,听在耳边,都如丧歌一般。
他要自己一点点去想刘泠这个人的性格。
她不想轻生,但不代表她不会轻生。过去的阴影像口巨兽在身后拖着她,让她佝偻着背,步履蹒跚……他怎么就敢跟她开这种玩笑呢?
闭上眼睛,沈宴再一次想下水。但这一次,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贴着他的腿,藤蔓般往上爬。他身子僵住,低下头,尽量地往水底看去。
那道碧绿的影子,如云一样慢慢飘上来。沈宴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但是没有,平顺的湖中,他低着头,任何一点异常都能清楚洞察。
他的腰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抓住,身后有破水声,一个人*的,从后贴了上来。
刘泠声音清冷,又带着微微的笑意,“你这人真没意思,居然没被我吓到。”
他实被她吓得半条命没了。
沈宴手伸到背后,把贴着他的姑娘拽到了面前。看到了沈大人沉静的眼神,刘泠才觉出了不对劲。她抿抿嘴,轻声解释,“你以为我出事了吗?没有的,我水性很好……我没跟你说过,我母亲是跳水自尽的。所以她死后,我特意学过水……我水性真的很好,你看你钻钻出出这么久,我都能坚持屏着气不出湖面。”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沈宴的脸色太差。
她从没看到过他这么可怕的眼神。
黑到极致,凉到极致,又变得极为冷静。想他要做什么大决定时,要对谁动手时,也一定是这样的眼神。
刘泠几乎以为他要杀她。
他的手贴上她的脖颈,她心跳突突,垂下了湿润的眸子。不自觉想着,如果他要杀她,死在他怀里,她也愿意的。
她突然听到他的笑声,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声。她抬头看他,身子被他抱入怀里,听他温声,“闭上眼,你脸上和睫毛上沾了水草。”
他捧着她的小脸,动作轻柔,好像怕弄疼她一样。他那么粗糙的大手,在她脸上拂动,他尚能感觉到他的细心和呵护。他温热的呼吸凑过来,轻轻吹她睫毛上沾的尘沙。她被呵护得很舒服,嘴角不禁上弯。
她说,“沈宴,我听到你喊我了,但我以为这就是个游戏。我只想让你大吃一惊,看我水性多好,我就是想看你惊讶的样子。”
他说,“嗯,我是挺惊讶的,不知道你对水这么熟悉。刚才吓到你了,抱歉。”
刘泠便对着他笑,笑一笑,又觉得心酸,鼻子酸楚,眼睛里也好像要落泪。
她也跟他说,“我也吓到你了,抱歉,以后再不会了。”
沈宴抱着她,手按在她肩上,低声,“我真怕你……刘泠啊,再有这样的时候,你要想一想,你若是不在了,我一个人多孤独。这样想,也许你能稍微好受点。”
刘泠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她抱紧他脖颈,“好,我想着你。”
雨点般细致的亲吻,落在她的眼角眉心,而她也同样回应。
她仰起脖颈,手松松勾着他的后颈,沙哑着声音,“在这里?”
“回去。”沈宴抱起她,往岸边游去。
凝乳般的夜雾飘在湖面上,夜风穿梭,徒留一条小船无人自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