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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身着素衣白缟,扶着仆妇的手,颤巍巍地来到素素身旁。搭过素素,无语凝噎,唯有不住地对素素点头。
抬眼看去,往日里风姿英发的傅氏,如今却是面容憔悴,神情萎顿无力。
想来,突然遭遇如此重大变故,任谁也是扛不住的。
素素心下同情,搀扶傅氏到偏厅坐下歇息。
却见傅氏挥手斥退丫鬟仆妇,缓缓对素素道:“多谢郡主和颜相公仗义相助……”
“老夫人无需多言。”素素见她说话吃力,忙制止她,连连宽慰道:“萧、窦二家本是世交,爹爹与程世伯同朝为官二十载,况且初卫与侯爷同为皇子侍读,我与娉婷又是手帕姊妹,无论如何,颜家都不会对程家的事坐视不理。”
傅氏拍着素素的手,泪洒白绸,却是无声。内心千千万万的感激之情、托付之心,面对一个比她儿子年纪还小的闺女,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公爷于小女有大义,小女人微力薄,上不得朝堂与沙场,却也愿意尽力而为。”素素反手回握傅氏的手,附在她耳畔,小声而坚毅地说道。
傅氏神色滞了一滞,木然转眼看向素素,眼中泪水涌流更急,“你……你……”
很早之前程柯就曾对她说过他的感觉,他总觉得,娉婷口中的“素素”,就是慧仁公主。
如今看来,他的推测没错。
“是我。”素素看出她未尽之言,索性大方承认。勾了勾嘴角。心思却越发沉重。
程柯能对别人的身份如此敏感,岂能不料到自己身旁潜伏的危机?
如果,其实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劫……
“恕小女冒昧,”素素递上自己的帕子给震惊到不能自已的傅氏。压低了声音问道:“此次公爷出征前,可曾有什么特别的话交待夫人您?”
傅氏听着,捏着帕子擦泪的手顿时顿住,看着素素,心下却细细地回忆起来。然而,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有什么“特别的话”。
默然无声地摇了摇头,心头酸楚之情更甚,不由悲切道:“公爷走得匆忙,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我们孤儿寡母,可该怎么办?”
素素心下突然想起初卫曾说过的话——父兄虽亲,有些事却亲不过丈夫。到嘴边的宽慰之言,遂又生生咽回肚里。
她作为一个外人,能给程家以什么样的承诺和保障?
此时此刻,她唯一该做的,就是安静地陪伴着傅氏。倾听她的心事。
傅氏深深叹了一气,“公爷生前,最是惦记婷姐儿的婚事。他说,等他凯旋归来,便要为婷姐儿风风光光地把婚事办了,他也好享享作老丈人的福……”
如今。虽然娉婷如愿觅得良婿,他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素素心生悲鸣,眼中泫然含泪。
想起她亲生爹地,也曾对她说,等她散心回去,敞开心怀,觅得佳偶,他定要为她举办全世界最温馨最风光的婚礼……可他却再也等不到她回去的那一天了。
“都怪我,都我怪我啊!”傅氏突然捶着胸口,泣声苦恼地自责。
素素心知她所为何事。更无法置喙。
娉婷与慕启烨婚事迟迟难定,最大的困扰还是娉婷的身家嫁妆。
想来,傅氏是在自责,若她早日拿出自己的陪嫁给娉婷添补嫁妆,娉婷早就嫁给慕启烨。程柯也就不必遗憾而终。
可她不拿出自己的陪嫁,那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旁人说不得她不对。
二人相互扶持着,默默哀伤。
忽地,傅氏眸光跳了一跳,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挣开素素,冲出偏厅,去到程柯神位前,扑通跪了下去,“咚咚”地便开始磕头。
待素素终于和丫鬟仆妇们一起架住她,只见她额心上已是通红一片。素素怜惜道:“老夫人,有话好好说,您这般为难自己又是何苦来?”
想来刚才自是有丫鬟去向子轩和娉婷报信。
子轩和娉婷闻讯赶来,左右搀椎氏,生生将她架回偏厅。娉婷亲自拧了热棉帕,为傅氏敷额头。
傅氏反手握住娉婷一双纤弱的小手,潸然泪下,“婷姐儿,母亲对你不起,你可怨我?”
娉婷一时怔在当场,愣愣地转眼看向素素,不明所以。
素素隔着帷帽黑纱轻轻一叹,摇了摇头。退出偏厅,将空间留给母子三人。
她知道,傅氏方才突然向程柯磕头,是觉得,程柯心里怨她。
而她也看到了傅氏的回忆——子轩对傅氏说:“父亲说,他的物件,全数留给妹妹。”
这也正是,程柯的遗物,全部由娉婷收拾整理的缘由。
也正是,娉婷先发现那卷密旨的缘由。
可,程柯做出这样的安排,究竟是想收获怎样的结果?是想娉婷如现在这样告诉子轩知道,还是就此瞒住,不让子轩知道?
——总之,无论如何,他肯定不想因他这一句遗言,使得傅氏误以为他至死仍在怨她不给娉婷添嫁妆。
这些,都已经是程家的家事,她不便多加搀和。
抬眼一看,已是月牙东升,夜色渐浓。想起采枝还在等她,不及当面对程家母子三人道别,只留了话给傅氏身边的仆妇,便告辞离开侯府。
全不见,身后一众丫鬟仆妇对着她的背影张望许久,之后面面相觑。皆辨认不出,她究竟是何来历。
素素与采枝在吃好点饱餐一顿,又请采枝的师父王郎中为她把脉看病症。
王郎中捋着胡子,闭眼沉吟半晌,又看了看素素,转而朝采枝打了个眼色。
师徒二人退出雅间,在外交谈半晌,之后只有采枝回转雅间。
看到满脸从容淡然的素素,采枝却是微微错愕,脚步怔了一怔。
“真是好大一个乌龙!”素素戏谑地调侃着,眉目间渐渐染上喜色。
刚才她已偷偷“听”了采枝和王郎中的话。而她也知道,如果她焦急地张望着答案,采枝便会先吓唬她,再对她公布事实真相——所谓的“允单情毒”,只是个大误会。想给她个大惊喜。
所以,她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先摆出了这副平淡的神色。想看看,对应她的改变,采枝的行为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只她万万没料到,采枝会皱着眉头,弱弱地问她:“‘乌龙’是什么龙?”
素素顿时无言以对。
就像初卫曾经很“谦虚”地问她:“大姐,你方才说的‘温文尔雅’,是出自何处?”
于她而言,这些都是早已耳熟能详,融入她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俚语和成语。而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都是陌生的词汇,甚至有些还不曾出现。
那时节,面对少不更事的初卫,她还能胡诌个“道听途说”做借口搪塞过去。如今却是解释不清了。
“唔……没什么。对了,你师父怎么说?”她只好突兀地转移话题。只这话一问出口,她却又笑了——绕了个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一步。
只见采枝眉宇间陡然聚起愁云,走过来扶她坐下,欲语还休的模样,甚至连眼角竟然也带上了些许湿润的红光。
竟没发现这丫头的演技这么精湛啊!
素素心下讪讪失笑,只等采枝对她说:“采枝无用,枉学十年医术,终是无法救娘子。”
然而,等了半晌,犹不见采枝说话,素素不由的迟疑起来。
“怎么了?”她谨慎地问道。
采枝垂头丧气,绞着手帕子,仍是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话啊?”素素心下隐约生起些许不安的感觉,连忙追问采枝。
采枝依然不动声色。
“采枝?采枝?”素素一叠声唤道。只道采枝已是想事情入了神,恐着了魔怔。
她正焦急万分地唤着采枝,这当口,突见采枝眼角清泪上涌,豆大的泪珠一颗紧接一颗滚下面颊,滴在她的袖口上。
“娘子!采枝无用啊!”采枝伤心地嚎了一声,一头扎进素素怀里,哭得越发伤心。
素素顿时怔住,心下直道:这是什么情况?情况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好不容易安抚了采枝的情绪,听她慢慢说来,素素才终于知道了原因。
诚如王大夫所断,她最初中的毒,的确不是“允单情毒”,只是普通的会起红疹的毒素而已,是有解药可医的。
而她刚才却没看到采枝的心里活动。采枝的自责和内疚,源自自以为是的好心。
当时她中毒不醒,采枝一时情急,给她喝了一些参茶之类大补的补药。本是想为她恢复些许元气,却没想到引起了药物之间的相冲相斗。
而且她的身体本就阴虚孱弱,虚不受补,外加有些“不知名”的东西混在里面……结果就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她此番病症,又的确和“允单情毒”的症状十分相近。
素素一时讪讪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之前王郎中没有亲自看过她,单凭采枝一面之词,做出误判,也是情有可原……可采枝是对她亲自望闻问切过的……但采枝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并不是她学艺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