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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自是惊了一干人等。素素不欲多作解释,攥紧手中纸条,侧身蜷回床中。单只面朝床内壁,已觉不足够遮蔽她苍凉面色,索性拽上被衾,蒙头盖脸。
颜老太和初卫面面相觑,只看向萧亿安。
萧亿安更是一脸茫然。妹妹并未和他提过半句要欢姐儿去庙里修行的话。他也不知,何以欢姐儿看过此信,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颜老太见此,眼底锐色一闪而过。朝他挥了挥手,授意他就按素素说的去办。这厢望着被子微微隆起显出的素素纤瘦的背影,低低叹息一声,命仆妇侍奉她回念慈斋。
再听不到房里有人的气息,素素这才稍稍撩开被角,长吐一气。翻身仰卧,手掌交叠枕于脑后,盯着帐顶素罗苏曼,心思慨慨。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最初的境地。身如浮萍,随波逐流,无牵无挂……
既然此时皇后公孙琦晗提出,以她出家为代价,许颜家一世太平安享。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反正,她已不能和深爱的人相聚相守。人生的盼头,仅剩下安度残生。
是活在锦绣华歌中,亦或是古灯枯卷为伴,于现在的她而言,又有何两样?
她不过是一缕异世孤魂,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这些年,若说因为“颜氏女”的身份,使她遭受诸多艰难际遇,更甚至魂断冷箭下,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也正是因为她是“颜氏女”,才在这令她感到彷徨无依的异世里。有了属于她的亲人,属于她的家庭,和亲情。
这便是所谓的“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吧?
眼前一一掠过颜老太的关切、初卫的懂事、裴氏的眼泪……还有颜诺一直以来无条件的爱护和庇佑,甚至还有老罗的忠诚和澜千的贴心。
回忆着往事点点滴滴。素素只觉心头注入一股坚强的力量。牵动唇角,扬起一抹轻微笑意,恬然心底更感释怀。
不回红香院,也好。至少,采枝也不必去了……
想到采枝,素素这才恍然想起,好半天未见她,也不知在忙什么?
翻身下床,趿着绣鞋便要出门去寻采枝。眼风却蓦然瞥见直插在柱上的羽箭。
视线下意识朝昨夜那黑影人倒下的地方转去。
什么都没有,连血迹也不曾有。只看那走廊木板湿的颜色更深,定是家丁处理过了。
家丁自是不能进她房间,未曾留意到这只羽箭,也在情理之中……素素深吸一气,鼓起勇气,用尽全力拔出那锋锐的箭镞。
三翼……
鏃尾处,深刻一个小小的“努”字……
手握箭杆,素素只觉浑身透凉,冷汗透衣而出。“贺兰努”三个字。兀地闪现脑海,惊得她脱手将箭杆丢了出去。昨夜情境,一一忆起,只觉寒颤传遍全身,依靠门柱支撑,才能勉强站住。
恰采枝上楼来,见她如此,忙又扶她回床上歇着。
“娘子好生歇着,任何事。容后再议。可好?”采枝像哄孩子似的,哄着素素。拍抚她脊背,哄她入眠。
素素反手握住她手腕,坚声道:“去叫初卫过来。”
初卫来时。素素已在书房。
就在刚才,老罗亲自回府来报,“皇上驾崩。已昭天下。”
慕藉,终是没能挺过来……
素素单手支额,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跳着。
曾经心里恨极了这个心思偏执到病态的皇帝,如今他真正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她该是高兴的吧?
何以,她非但不觉轻松,心情反而更沉重?
心头阴云密布如这沉闷天气,直叫人觉得连呼吸也变得艰难。冷腻的细汗,涔涔润透手心。
“大姐?”初卫低声唤着她。
如今在素素面前,他再不会高声说话,唯恐惊了素素。
素素缓下心思,指着书案前横陈的羽箭,叫他看。
“这是……”初卫并未看出门道,只觉三尾的箭镞,颇为少见。
素素道:“你叫人单独安置的那具尸首,背后中的箭,可是三翼箭镞?”
初卫回想片刻,摇头,“是两翼的,咱们大昭最常见的白翎羽箭。”
素素眸光跳了一跳,“随我来。”便带初卫直下到地宫三层,又引他打开通道机关,下到四层。
置身四层,只觉凉意透骨。
可见,五层蓄存的冰还在。
素素复又指点初卫打开通往五层的机关。
通道打开同时,一股寒气豁然扑面而上,直熏得初卫打了个寒战。回身却见素素已不知从哪儿找了床棉被裹着身体。
“别下去。”素素制止他,俯身朝下看了一眼。
茫茫白汽之下,是堆砌充栋的大块坚冰。整个地宫五层,宛若一只巨大的冰球,不断散发着煞人的寒气。零下低温,五层已无自燃璘灯,需火折子点松油火把才能照明。
素素回退两步,道:“待会儿你领人把那人转移到这下面。”
初卫若有所思,点头应下,旁的也不多问。
姐弟二人重回到地面,却见采枝早已焦急地等在出口处,“老太太请您速去念慈斋。”
原是刚才他们在地宫时,宫里又有新情况。
皇帝猝然驾崩,太子人选未定。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口号,夺位之争,不可避免还是发生了。
公孙沧祚率一众武将自是秉持“立嫡不立长”的立场。杨鸿筹策动满朝言官当庭发难,驳诘梁王傲慢无能、品性不端,坚决拥立当差两年间广受赞誉的晋王继位,是为“立长不立嫡”。
文武两派针锋对峙,各不退让。僵持不下之时,以韦玄明为首的卿家势力横插一脚,提出“择贤而能者立之”。
慕年松、慕年枫、慕年楠兄弟三人,在各自身后势力推动之下,最终还是站到了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
“爹爹是个什么意见?”素素问颜老太。
颜老太眼中精光闪动,“你爹爹痛失君友,悲恸伤心。只守在皇上身旁,寸步不能离,张口不能言……”
绝妙!
素素眉梢上挑,透过隔纱,与颜老太对视一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颜诺已是一介白身,在这风云诡谲的宫廷斗争中,本已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仅仅是作为慕藉年少时的侍读兼好友,出现在他身边,罹送他最后一程。与夺位之争,毫无瓜葛。
“只是如此一来……”颜老太迟疑着,沉吟道。
素素脱口问道:“如何?”
颜老太挽她坐到自己身旁,才向她一一解释。
皇帝驾崩,内外命妇皆需入宫哭丧。只怕她舅婆齐氏身为九卿首妇,不可缺席,便错不开身去为她打点出家修行之事。
素素抿嘴点了点头,“左右不急于一时。”
“嗯。”颜老太抚着她手背,几不可闻又是一声叹息。
待宫里哭丧结束,诸事安排妥当,素素前往观音庙修行,时间已是九月初。自中秋一别后,此间半月时间里,颜诺再未回家。素素没见过他面,只不断收到老罗来回奔走传递的信息。
素素原想剃度出家。
然而住持大师了空师父说她尘缘未了,不能剃度,只许她暂居庙中,带发修行。
“……时候一到,自有有缘人来接你走。”了空师父双手合十,老神在在地念叨着,便不再多说下去。
素素辞拜观音神像和了空师父,自往厢房去。
虽是修行,了空师父却念及她情况特殊,不强求她出列早晚课,只需时常在房内抄经书诵经文便可。
晨钟暮鼓、焚香虔诚的日子,恬淡平静。转眼已过半月余。
九月十九日,观音娘娘成佛日,往来朝拜香客骤多。各处厢房变得喧嚣闹腾,扰人无度。
素素心绪难宁,索性撂下饱醮墨汁的抄经管笔,到偏院紫竹园寻了空大师烹茶对饮。
这了空大师,不仅在相面、解签等方面颇有造诣,更令素素佩服的,是他在茶道上的造诣。
从前素素对茶道也略有射猎,那是为了在上流社会不至于显得太过粗浅而临时进修的课程。仓促之间,只能学些皮毛常识。
得见了空大师烹茶、品尝的技艺后,素素只能说:“叹为观止”。
岂不料,平时极少见人迹的紫竹园,今日也有人在。素素叹了声,转身欲去,却撞上一个冷硬强实的胸膛。
抬眸一看,竟是娉婷的大哥子轩。
想装作不认识,调头就走。却在转身瞬间被他喊住。
“你是颜家妹妹?”子轩开口便问。
素素下意识抬手拢了拢帏帽边沿,想说“你认错人了”,却不能开口。她这副破败的嗓音,子轩是听过的。
“娉婷很牵挂你。”子轩说着,踱步到她面前,垂眸凝视着她。
这身量、这打扮、这看到他想装作不认识扭头就走的行事,无不使他确认,眼前此人就是素素颜亦欢无疑。
素素敛容,对他福了一福身。
此前发生太多事,她并未得见娉婷。毁容、杀人,甚至出家修行的决定,也不曾和娉婷互通过。
这一福身,是表达她的歉意。
子轩朝园中禅房瞥了一眼,“娉婷就在里面,你何不自己去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