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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边关城门大开,鹰戎军蜂拥而出。
琉铮亲自挂帅,墨崇书和副将一左一右跟着他,鹰戎军的首领们分别跟在他身后,听令行事。
琉铮像一把磨砺过的宝剑,无坚不摧,现在正是出剑的时候。
这一仗早晚要打,不把北漠打回去了,北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鹰戎军严守城门这么多天,消磨掉了北漠军的气势,现在正是决一死战的好时机。
两军对决,整个战场上都是杀气,战马的铁蹄踩过黄沙,泥土飞扬,周遭弥漫着血腥味。
琉铮亲自做先锋,带着所有人毫不胆怯的奔腾向前,他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根长戟,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马蹄不停的奔向萧从恕所在的方向,墨崇书和副将跟在他旁边为他开路。
琉铮一路过关斩将的杀到萧从恕身前,他眼中映着血光,抬手便是一个杀招。
萧从恕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他拿出一把长剑,毫不犹豫的接下了琉铮的杀招。
两剑相击,震得人手心发麻,两人你来我往,一阵刀光剑影,谁也不肯服输,一口气就是接连数招,刀剑不断碰撞,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弥漫的烟尘之中,剑戟架在一起,两人同时用力,手臂上满是青筋,这个时候谁退一分,都是将生命交了出去。
琉铮近距离盯着萧从恕,眼中全是轻蔑,他冷笑一声,手上力气丝毫不松,“萧从恕,你就这几分本事竟然还妄想称帝,你连我都打不过,更别提打败皇长孙!”
萧晏琅就是扎在萧从恕心上的一根刺,萧从恕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变了脸色,“一个死人而已,根本不需要我来打败!”
“死人?”琉铮忽然笑了一下,“他若是没死,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你该当如何?”
萧从恕神色一震,手里的力气松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他瞪着琉铮,眼角肌肉抽搐,“你休想让我分神!”
两人同时松了力气,被后劲儿冲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更猛烈的打了起来。
萧从恕手里的杀招更狠,步步逼向琉铮,气急败坏吼道:“你不过是我北漠的一条狗,也胆敢跟我叫嚣!”
琉铮面色不变,继续游刃有余的跟他对招,丝毫不被他影响心态,“我的主子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长孙,我这身功夫有很多都是皇长孙教给我的,你若是想打败皇长孙,不如先来打败我。”
琉铮勾唇一笑,勒着马向前行去,萧从恕毫不犹豫的跟了过去。
两人你追我赶,一边跑一边打,渐渐远离战场,打到了山脚下,他们身后各自跟着上百个护卫,两伙人全都打的不可开交。
众人来到一片长着稀疏绿草的草地前,琉铮眼睛一转,巧妙地带着身后的护卫绕了过去,萧从恕却毫无察觉,驾着战马追了上去,战马的前蹄落在草地上,忽然嘶鸣一声,地面轰塌,连人带马一起掉到了底下的陷阱里。
萧从恕被马带着猝不及防的朝前扑去,他面色巨变,反应极快的踩着战马跳到了旁边的平地上,堪堪稳住了身形。
他来不及提醒,身后跟着他的护卫就纷纷落入陷阱,只有四十多个人从陷阱里逃了出来,躲过一劫,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还没给他们喘息时间,箭雨便从山坡上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他们连忙拿手里的剑去挡,不断的挥打,这里的地势是一个碗形,没有一点遮挡之处,他们根本逃无可逃。
萧从恕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事先准备好的陷阱,琉铮刚才分明是故意引他来此!
待箭雨过后,萧从恕的护卫再次折损一多半,剩下的十几人中大多数人都受的伤,全都气喘吁吁,累得不轻。
萧从恕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下来,他狠狠地瞪向琉铮,毫不犹豫的提着剑朝琉铮迎头杀了过去。
琉铮用一只脚勾住马蹬,翻身挂在马上,轻巧躲开一击,萧从恕一剑刺在了马腹上,马嘶鸣一声倒了下去。
萧从恕脸色铁青,接连又是一剑,再次朝琉铮刺了过来。
琉铮跳下战马,毫无畏惧地抬剑抵挡,汗水顺着他的面容滑下,充满少年气的眉眼明亮璀璨,像极了初露锋芒的剑刃。
两人你来我往,每一招都比刚才更狠,眼中满是杀意,皆要置对方于死地。
黄土漫天,乌云遮天蔽日,鲜血滴落在泥土上,连结成片。
琉铮拿着剑的手臂青筋突起,被萧从恕一脚踹在地上,他粗喘着气,抹掉唇边的血痕,拼尽全力爬了起来,抬剑直接砍向萧从恕。
萧从恕瞳孔紧缩,飞快闪躲,头上的玉冠被斩落,琉铮一刀砍在他的腿上,又一刀砍在他的腹部,他狼狈闪躲,发丝被隔空挥断,轻飘飘掉下两缕,又被琉铮一刀伤在了后肩膀上。
萧从恕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剑刺在琉铮的左肩上,将琉铮一连逼退数步,按在了地上。
萧从恕呼吸急促,不断将手里的剑往下压,剑刃靠近琉铮的脖颈。
他身后倏然射来一支冷箭,利剑划破空气,他耳朵一动,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了,箭尖穿破血肉,他只来得及堪堪躲避,让箭射偏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胳膊,手里的剑一松,琉铮趁机滚到一旁,直接逃开了。
山坡下滚落着许多顽石,舜音从高高的顽石后走出来,手里拿着弓箭,眉眼冷凝,她看着萧从恕流血的伤口,眼中满是无动于衷的冰冷。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当然不会上战场,就算她没有怀有身孕,她也不会拳脚功夫,不可能亲自跑去跟北漠军厮杀,但这个仇她一定要亲自来报!
她早就在这里布置好了陷阱,一直等在这里,琉铮刚才故意激怒萧从恕,就是为了按照计划将人引过来。
萧从恕之前给长孙雄设了天罗地网,他们现在便要以彼之道还至彼身,让萧从恕落入他们设好的陷阱。
只有以牙还牙的复仇才最痛快的,萧从恕现在每一丝痛苦的神情,都只会令他们感到愉悦。
萧从恕身体摇摇晃晃,尚未站稳,又跪了回去,他抬头看向舜音,眉心一蹙,抬手拔掉了胳膊上的箭,将箭重重摔到了舜音面前的地上。
萧从恕眉眼阴狠,心里涌现起一股怒火和怨气,他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厉声怒吼着,“长孙舜音,你为什么偏偏要跟我作对!只要你跟你的家人愿意辅助我,待我登上皇位之后,本来可以给你皇后之位!你的家人也可以成为我的开国功臣!我可以给你们数不清的权势!你为何不愿意跟我共享荣华,偏偏要跟我争个你死我活!”
他想不明白,舜音为何就是不能放下过去的芥蒂重新接受他,明明他们已经重活一世,明明他们已经重新开始,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机会,只要他们二人联手,他不信夺得不了这天下!
他们都是重活之人,只要愿意,这天下明明唾手可得,可舜音偏偏要阻他,偏偏要一步步捣毁他的计划!偏偏跟他作对!
他想起连日来被破坏的计划,心中怒火高涨到了极点,他爱极了舜音,也恨极了舜音,这两种情绪反复交织,令他对舜音又爱又恨。
舜音冷嗤,“看到你我只觉得恶心,听到你这些话我简直想吐!让我做你的皇后,我宁可跟你同归于尽!”
她真佩服萧从恕还敢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他做过的那些事,他伤害过的那些人,他好像都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像她亏欠了他似的,实在是无耻到了极点!
她从未如此不留情面的说过话,可面对萧从恕的卑劣和无耻,她只想说的更狠,骂的更凶!
萧从恕眼中满是阴翳,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嗓音沉沉,“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我知道我如果无法夺得天下,就永远无法得到你,我只能出此下策!舜音,我想不明白,我明明已经知道错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爱我!你守着你那个九千岁相公能有什么将来?九千岁、九千岁……说的好听,还不是给皇帝做奴才!这天下除了皇帝之外,其他人全都是皇帝的奴才!皇帝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决定奴才的命运!可我不一样,我可以给你的荣华、尊崇和滔天的权势,这些都是他无法给你的!”
萧从恕声音放缓,仿佛带着诱惑一般,声音轻柔地道:“你乖乖到我身边来,只要你听话,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爱我,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我可以不跟你外公和阿弟计较,甚至还可以给他们官职!只要他们以后好好听话,我绝对不会动他们,会让他们安稳的过这一生!”
其实只要舜音愿意讨好他,他不是不能心软。
舜音满目讥讽,只觉得讽刺,“爱你?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爱你!你也不必再说爱我,更不必再说你知道错了,你所谓的知道错了就是一边说爱我一边设计杀害我外公吗?当我看到外公那一身伤时,我只恨不能砍你十刀八刀,你就别再用你那廉价的爱来恶心我了,更别用你那所谓的皇后之位来诱惑我,你若是登基为帝,我只会第一个以血祭山河!”
萧从恕露出痛苦之色,说出口的话却依旧理直气壮,“你怎么就不懂!男儿志在四方,岂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心慈手软?我的确不该设局杀你外公,但我不过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选择!我是整个北漠的首领,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而放弃多年的计划,要怪就怪你外公挡了我的路,他如果肯向北漠俯首称臣,我早就已经封他做大将军了!他之所以会受伤,完全是他自己的错!是他不知好歹,是他咎由自取!”
上辈子他做了长孙雄的孙女婿后,曾经无数次试图拉拢长孙雄,可长孙雄就是个顽固不化的顽石,每次他才刚调起话头,长孙雄就能讲出一大堆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堵的他压根就不敢说下去,长孙雄身上好像写满了‘忠君爱国’四个大字,根本不给他半分拉拢的机会,至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原定的计划。
如果他能成功拉拢长孙雄,如果长孙雄愿意做北漠的大将军替他开疆阔土,那么他和舜音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琉铮愿意效忠他,他今天也不用跟琉铮斗得你死我活,舜音也许就不会这样怨恨他。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顽固不化,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想到此处,不由怨恨起长孙雄和琉铮来,好像他和舜音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怨别人而非怨他一样。
舜音听了他理直气壮的说辞,只想发笑,“萧从恕,你说的大义凛然,其实都是在为你阴毒的手段做遮掩罢了!你若真的心怀天下,该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来争,而不是整天像一个小人一样,只会在背后搞些阴谋算计的手段,古往今来,你看哪个皇帝是靠设计陷害忠臣而得来皇位的?你这种人,就算皇位落到你的手里,那张龙椅你也坐不长久!”
“……等我坐上皇位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才是对的,我才应该是这天下的主人,萧晏琅已死,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而你当初没有选择我,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萧从恕阴冷一笑,依旧丝毫不以为忤,“你们以为将我引到这里,就能杀了我吗?痴心妄想!北漠军看到这里的情况,马上就会冲过来,北漠大军一共十五万人,而你们只有区区七万兵马,你以为你们赢得了吗?你们今天输定了!我……”
萧从恕视线一滞,目光忽然落到舜音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向她的腹部,露出狐疑的神色,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半晌,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他明知道舜音不可能怀孕,可舜音小腹微微凸起,身形看起来就不像胖了,反而有些消瘦,这不是怀孕还能是什么?
舜音抬手摸了摸肚子,嘴角上翘,故意抬高下巴,“怎么不可能?”
萧从恕双目通红,眼底有明显的怒火翻涌,“是谁!你跟谁有了孩子!”
他一直以来都笃定的觉得,反正舜音和墨醉白不会有夫妻之实,他可以徐徐图之,舜音早晚会有回到他身边的一天,却从来都不曾想过,舜音还会有其他人!
他肝胆俱裂,看向舜音的目光恨不能将她吞噬。
“当然是我夫君的。”舜音唇边笑意未收,语调懒散,“不然还能有谁?”
萧从恕压根不信,墨醉白不能人道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萧从恕面色黑如锅底,依旧紧紧盯着舜音的肚子,神思一片混乱,他根本想不出舜音能在墨醉白眼皮底下跟谁私相授受,更想不出舜音还能喜欢上谁!他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是觉得心痛难忍。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都觉得只要他夺得权利,就可以跟舜音重新来过,他之前的希望有多大,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大!这个孩子简直相当于给他迎头一棒,比他身上受的所有伤都要令他疼痛难忍!
“长孙舜音,你怎么能有了别人的孩子!”萧从恕不断后退,使劲拽着头发,心痛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不,我不相信……”
他深受打击,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他看着舜音,莫名想起上辈子他和瑶芸的孩子出生时,舜音含笑抱着那个孩子的场景,其实当时他有看到舜音眼眶微微湿着,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是真情实感的,他那个时候只觉得一个人怎么能露出那么伤心又开心的笑容,现在回忆起来却只觉得心痛。
从一开始就是他先做了亏欠舜音的事,而舜音现在不过是重演了他曾经做过的事罢了,而这辈子他们连夫妻都不是,他甚至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一时之间心痛、愤怒、伤感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痛苦的在萧从恕心里交织,差点让萧从恕失去神智。
他想起前世种种,直到现在才恍然察觉,他对舜音的伤害有多大,有多么无法令人原谅。
琉铮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又高高扬起手里的利刃追击了过去,脸上是同样的愤怒,“你敢对阿姊口出狂言!我跟你拼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萧从恕竟然敢对阿姊抱着这样的心思,一时之间怒不可遏,只想让萧从恕赶紧闭上嘴!
萧从恕恢复了几分神智,面色比之前更阴沉,他缓缓放下抓着头发的手,抄起旁边的长剑,“就凭你也想杀我?”
琉铮怒火高涨,“你害得我外公受了七处伤,我今日便双倍奉还,定要砍你十四刀,现在还差八刀!”
萧从恕不敢怠慢,只能聚精会神的还击起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迅速而猛烈,两人变招极快。
琉铮挥动长戟,刺向萧从恕没受伤的一边肩膀,萧从恕飞快旋身,想要往另一边跑,舜音飞快弯弓射箭,萧从恕很快被她一箭挡住了去路,他只能硬生生承受琉铮刺来的一刀。
萧从恕眸色晦暗,目光紧紧盯着舜音,阴侧侧道:“长孙舜音,既然你非要跟我不死不休,那么我也只能不再手下留情,至于我欠你的,我来世再还,下辈子咱们再重新开始!”
舜音淡漠的看着他,不疾不徐的在弓上挽上一支新箭,瞄准萧从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喜欢今世债今世了,别跟我提什么来世,我不用你还,因为我会自己讨回来!”
她又一箭射向了萧从恕脚下,萧从恕只能狼狈闪躲,她故意不给他致命一击,只让琉铮打个痛快。
萧从恕阴沉地看了舜音一眼,指挥他身边仅剩的几个护卫,“给我控制住她!如需必要……杀之即可!”
有舜音的箭在,他一直束手束脚,舜音在一旁保护着琉铮,令他根本无法靠近琉铮。
那几名护卫立刻就想冲过去围住舜音,可琉铮刚才带来的那上百名护卫也都不是吃素的,他们刚才都未掉入陷阱,轻而易举就能让那几个人近不了舜音的身,而舜音身边本来就带了墨醉白留给她的高手,萧从恕那些人分明就是以卵击石。
大邺又不是没有人可以上战场,如果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舜音根本不会来此,萧从恕还妄想抓住她,根本就是在以卵击石。
又是几个回合下来,萧从恕渐渐体力不支,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北漠大军却迟迟没有赶过来救他。
他手中的剑被琉铮一戟斩断,掉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萧从恕逐渐慌了神,他嘶声怒吼着,“来人!快来人!”
他转头望向远处的战场,却发现北漠大军根本自顾不暇,不知何时大邺的援兵竟然已经到了,战场上血流成河,北漠军已经渐渐呈现出颓败之势。
萧从恕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的战场,眼中全是惊徨之色。
援兵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庆陵帝正病着,朝堂上是谁在做主!
一名护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匹马,飞快的骑过来,向他伸出手,“少主,快上来!”
萧从恕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快的翻身上马,舜音的箭立刻追了过来,马匹受惊,扬起马蹄,高高的嘶鸣了一声,差点把他甩到地上。
护卫稳住马匹,继续往前行。
乌云遮盖住太阳,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萧从恕心中一喜,“天助我也!”
他得意洋洋的回头看向舜音,算准了舜音眼睛看不到一般,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舜音,你看!连天都在帮我!你什么都看不到,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算你箭法了得又如何,你手里的箭再无用处!”
舜音抬脚站到土坡上,冲着萧从恕露出明媚的笑靥,姝色如初见般倾城。
萧从恕恍惚了一瞬,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舜音对他笑了。
马蹄不断向前,舜音离他越来越远。
舜音拉紧手里的弓弦,对准萧从恕的方向,轻轻眯起漂亮的眼眸,“萧从恕,你为什么总也记不住我说的话,我告诉过你,你不了解我!”
几乎她话音一落,手里的箭便如破竹般射了出去,准确无误的直冲萧从恕而来,这一次她没有手软,射在了萧从恕的胸口上。
萧从恕眼眸睁大,这一世的画面跟上一世重合在一起,射来的箭好像变成了同一支,直到胸口传来剧痛,他才慢慢的低下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身体从马背上滑落跌在地上,周围全是护卫的惊呼声。
萧从恕眼前一黑,半晌才重新能看到东西,他眼睛轻轻动了动。
乌云飘远,阳光重新露出来,漫天的黄沙当中,有一人骑马而来,身穿金色铠甲,身躯高大,身形莫名熟悉,那人穿过漫天的黄沙,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
远处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皇长孙!是皇长孙!咱们大邺的皇长孙回来了。”
呼喊声渐渐连成片,大家接二连三的呼喊着,声音里满是兴奋,这种兴奋在整个战场上蔓延开,响彻天际。
萧从恕眼睛逐渐睁大,眼底涌动着猩红的血色,他死死盯着来人的方向,瞳孔不断震颤,眼中全是震惊的神色。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他怎么可能没有死,怎么还活生生的出现在战场上!
墨醉白骑着一匹快马,穿过刀枪剑戟,带着援兵一路骑马而来,阳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身上,英俊的面容逐渐显露在萧从恕眼中,萧从恕眼睛一瞬间睁大,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准确的说是皇太孙,你们该改口叫皇太孙了。”江非跟在墨醉白后面,得意扬扬的抬着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大声道:“离京之前,陛下已经下旨,正式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皇太孙就是咱们大邺的储君!”
萧从恕趴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额角青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忍着满口的血腥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萧、晏、琅!”
他这一生最痛恨的人,竟然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原来萧晏琅根本没死,他的一番筹谋好像都成了笑话!
他看到萧晏琅哪里还会不明白,当年萧晏琅尸骨无存的时候,他本来就怀疑过,当时琉铮是他留在墨醉白身边的奸细,所以他派人去问了琉铮,琉铮答复他说萧晏琅确实已经死了,他这才相信。
可如今看来,琉铮分明一直都是站在萧晏琅那一边的,根本就没有对他说实话!
墨醉白勒紧缰绳,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跳下马来,径直走到舜音身边,“音音,没事吧?”
舜音弯起唇角,扔掉手里的弓箭,靠进他怀里,“我和宝宝都没事。”
墨醉白心有余悸的抱紧她,“是我来迟了。”
舜音轻轻摇头,“哪有来迟,明明来的正好。”
她知道墨醉白能这么快赶到,必定是得知消息之后就立即日夜兼程,一刻不停的赶了过来,此刻靠在墨醉白的怀里,他的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就像她在海上漂泊了很多天,现在终于找到了一座可以栖息的小岛,可以靠岸停泊了。
萧从恕胸口不断地冒着血,他看到他们靠在一起如胶似漆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年来,萧晏琅不但没死,还换了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
舜音说的没错,她肚子里怀的的确是她相公的孩子!
很多画面从萧从恕脑海里飞快闪过,他瞬间就想通了关窍之处。
萧晏琅过世后,隔了一段时间,墨醉白就戴上了面具,很多人都说墨醉白性格大变,每次他跟墨醉白说话的时候,从墨醉白身上传来的那种压迫感都很熟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那个人就是从小到大都压他一头的萧晏琅!
墨醉白和萧晏琅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变化,最后重叠到一起。
萧从恕眼前阵阵眩晕,嘴角流的鲜血更多,胸口涌出剧烈的疼痛来,这种疼痛感流入到四肢百骸,他连呼吸都是疼的,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他早就体验过一次了。
他看着眼前苍茫的大地,看着战火纷飞的战场,看着舜音和墨醉白站在一起的身影,忽然不知道自己碌碌两世求的是什么。
如果上辈子墨醉白就是萧晏琅,那么他死后,这天下恐怕也是落入了萧晏琅的手里,他忙了一场,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上辈子萧晏琅一直没有恢复身份,不过是为了隐在暗处看他和师羲和斗得你死我活!萧晏琅不废吹灰之力就令他们二人的兵力折损过半,等萧晏琅算准时机出兵收复山河的时候,恐怕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打败。
萧从恕这一刻才明白,上辈子就算舜音不杀他,他最后也只能等到一个死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活了两辈子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被萧晏琅用来制衡师羲和的棋子!
……他输了,还输得彻底。
原来他始终都没赢过萧晏琅!
萧从恕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知道的太晚!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可惜大势已去,再无可挽回,他永远都是萧晏琅的手下败将。
舜音垂眸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对墨醉白道:“我本来想亲手一箭了解他,可我想起自己怀着宝宝,又不想亲手杀他了,你来处置吧。”
墨醉白轻轻‘嗯’了一声,亲自将舜音扶到马上,“你先回去,等我把这一仗打完,再去找你。”
舜音含笑点头,眼中满是信任的看着他,“我在城墙上看着你。”
她相信墨醉白,知道他绝对不会输。
萧从恕拼尽全力抬起头,想要再看舜音一眼,可舜音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予。
萧从恕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前世种种和今世过世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舜音上辈子嫁给他的那日,舜音穿着一身精致的红嫁衣,目光含笑的向他望来,那是她唯一眼中只有他的一天。
他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其实他有赢得舜音芳心的机会,舜音明明给了他很多机会,她在嫁给他的那一刻,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错过了。
他嘴里说着爱她,却没有一次选择的是她。
上一世,她救了他,他却认错了人,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一世,他想跟她重新开始,却还是伤害了她最亲的亲人。
萧从恕心中悔恨,看着舜音越走越远,眼角缓慢地滑下一滴泪。
他心里清楚,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面了。
舜音走远后,墨醉白垂目看向萧从恕,对旁边的护卫道:“把你主子扶起来。”
萧从恕错愕抬头,“你不杀我?”
墨醉白不以为然地看向远处的战场,声音平淡,“你不是一直都不服我么?那我们就来光明正大的比一场,看你能不能赢得了我。”
萧从恕神色一震,他本来以为再也没有跟萧晏琅正面对决的机会,如今机会又摆在他的面前,他忍不住一阵激动。
他从小到大一直心有不甘,觉得自己比萧晏琅优秀,觉得自己只是缺少一个比试的机会,想要跟萧晏琅好好比一场,现在能有这个机会,他觉得连指尖都是兴奋的。
萧从恕被护卫扶着站了起来,离开前他回头看向墨醉白,安静片刻,沉声道:“萧晏琅……好好对他。”
他亏欠舜音太多,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放手和祝福,如果可以,他希望舜音能够幸福快乐。
墨醉白动作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何须你来说?音音是我的娘子,我自然会疼她爱她一辈子。”
萧从恕难堪的收回目光,他的确没有资格来说这些话,他刚才还对舜音起了杀心,他一直都是那个伤害舜音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晏琅都做得比他好,舜音会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
是他野心太过,一次次伤害了心爱的人。
不提上辈子,只说这一辈子,他也对舜音犯了很多错,他为了想要逃出京城,将舜音出卖给了师羲和,师羲和绑架她后,谁也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危险,可是他为了成功脱逃,还是像上辈子一样利用她,在那一刻,他也许就不再有资格得到她的芳心了。
后来,他设下陷阱捕杀她的外公,刚刚还想要杀了她的弟弟甚至是她本人,他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罪孽深重,不可能被原谅的。
萧从恕这一刻才清晰的意识到,他根本没有资格盼望舜音爱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他既想要权利又想要佳人,所以只能不断告诉自己,有了权利就拥有了佳人,而实际上,以舜音宁折不弯的性子,就算他拥有了无边权利,她也永远不会爱他。
舜音曾经说过她爱的人是萧晏琅,这一世她终于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终于得偿心愿了吧。
萧从恕低低的笑了一声,忽然释然了,如果还有下辈子,他希望他能好好去爱舜音,不求回报,也不再有伤害,这辈子大错已经酿成,他只能独自承受苦果。
他看向远处的战场,毫不犹豫地打马奔向那里,那是他筹谋数载的地方,无论获胜还是战败,那里都是他的归宿。
……
黄沙依旧飞舞着,刀剑声不断的扩大。
舜音走到城墙上,低头看着城下的战场。
萧从恕回到北漠军中指挥征战,而墨醉白是整个大邺队伍的统帅,杀气弥漫开来,两军对决,这一次是殊死较量。
两军大吼着冲到一起,墨醉白和萧从恕用兵玄妙,布阵全都变化莫测,几乎每一次对决都无比精彩,舜音站在城墙上看的眼花缭乱。
萧从恕明显已经被逼到了末路,用的都是能将对方置之死地的狠辣招数,可他遇到的是墨醉白,墨醉白面对他狡猾多变的套路每次都能轻轻松松的化解,萧从恕算是彻底遇到了对手。
这种处处被对方压制的感觉席卷而来,熟悉而令人惧怕,萧从恕再不甘心也只能平静接受,这就是萧晏琅,一个他永远也打不败的对手。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半空中,舜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看着战场上的墨醉白和琉铮,一颗心虽然悬着,却也无比的安心,因为她笃定的知道,他们不会输,他们在保护着她。
随着战场的不断扩大,北漠军渐渐呈现出了败北之势,节节败退,寒风凛冽,北漠的旗帜在风中摇摇晃晃,看起来很快就要摔到地上,而大邺的旗帜迎风飘荡着,愈发的强劲。
这场大战一共打了整整一夜,天色陷于黑暗,又再次亮起,直到曦光洒满大地,这场大战才彻底结束,最后以北漠战败而告终。
萧从恕不知何时已经永远坠入了黑暗,再也不会醒来。
让他死在战场上,已经是墨醉白最大的仁慈。
舜音轻轻闭了闭眼睛,听着城楼下胜利的欢呼声,心里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缓慢的松开了,直到这一刻,上辈子的隐患才全部彻底解除,以后全是全新的好日子。
她睁开眼睛,眼眸含笑地望向天边升起的太阳,感觉身体被温暖的光包围,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
墨醉白高举旗帜,骑马而归,来到城楼下,晃了晃手里的战旗,微风吹拂着舜音的裙摆,两人隔空对望,眼中全是温暖的笑。
他们赢了。
彻底的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