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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说什么。”墨醉白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周围的树木肆意生长,地上没有脚印,看起来不像有藏过东西的痕迹。
他思衬片刻,带着舜音换了一个方向走。
舜音问:“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没有。”墨醉白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很好辨认
舜音微微侧头思索,“想要搬动那么多官粮,非一人之力可以办到,他们所到之处,应该会留下不少痕迹才对。”
“嗯。”墨醉白道:“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官粮消失,又完全不留下痕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舜音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师羲和是怎么办到的。
她无力道:“你说师羲和以前也是靠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被推崇到现在位置上的吗?”
墨醉白犹豫了一下,索性说起了师羲和的‘成名史’,反正舜音让他多说话,他正好可以多说一些。
“师羲和能名声大噪全靠三件事,第一件事是‘鱼跃龙门’,是指师羲和在湖边占卜之时,水里的锦鲤自发汇聚成了一个‘宗’字,彼时陛下还是皇子,众所周知,陛下姓萧单名一个宗,这‘宗’字指的自然就是陛下,果然过了没有多久,陛下就登基为帝,成为真龙天子,这是他第一次预言成真。”
“第二件事是‘如有神助’,当时边关外敌来犯,陛下御驾亲征,出发之前师羲和占卜天相,占卜到陛下会有上天庇佑,东风自会相助,后来陛下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更靠着一股东风烧毁了敌方的战旗,自此大家都说陛下是天命所归。”
墨醉白顿了一下,才开始说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发生在腊月,有一天陛下想要吃桃子,但寒冬腊月哪里会有桃子,师羲和却笃定说陛下是天子,天子之口便是金口玉言,一定会心想事成,没想到一夜过后,皇宫里的桃树真的结满了桃子,陛下大喜,将桃子分给众臣,从此以后师羲和名声大震,成为了而今的国师。”
树林里的风呼啸的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夹杂着一丝寒意。
舜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声音没有起伏道:“这么说来,师羲和早年是帮陛下的。”
墨醉白没想到她能留意到这一点,吃惊地望向她。
舜音淡淡解释道:“这三件事看起来传奇,其实仔细想来都是有助于陛下彰显龙威的。”
墨醉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低声道:“师羲和前期确实是在帮陛下。”
舜音疑惑,“那他现在怎么会处处跟陛下作对?”
墨醉白侧头看她。
舜音巴掌大的小脸陷在斗篷的兜帽里,白生生的,发丝稍微有些凌乱,水润的眸子无助地睁着,因为看不到东西,所以显得有些涣散,眼神放空,目光虚无的落在一点,披风的袖口之下掩着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其中一只正牢牢的抓着他的手,眼底是全然的信任。
墨醉白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吐出四个字,“养虎为患。”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舜音足以让他信任,便无需隐瞒。
舜音眼睛微微睁大,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墨醉白的方向。
墨醉白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声音低沉,“知道当今陛下是怎么登基的吗?”
舜音多少听过一些,这里没有其他人,她便如实道:“听说先帝在位之时并未册立太子,本来属意继位的皇子一共有两位,分明是陛下和陛下的皇兄紫恒王爷,先帝病重之时,急召他们回京,当时陛下和紫恒王爷一道回来,可没想到半路紫恒王爷病重,竟然突发急症死在了路上,后来先帝便将皇帝之位传给了陛下。”
墨醉白微微颔首,嗓音低沉,“事实上紫恒王爷确实是突发急症而亡,但他死的蹊跷,时间又那么恰巧,导致当时传言纷纷,大家都怀疑是陛下害死了紫恒王爷,所以这个皇位就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
“当时谣言愈演愈烈,正好陛下登基前有地方发生瘟疫,民间传闻是因为陛下不是天命所归,所以才导致灾祸降临。”
“陛下为了安抚百姓,只能想办法给自己造势。”
“这个时候师羲和出现了,他会故弄玄虚,趁陛下出行之际,在陛下面前展示自己的一身本领,跟陛下一拍即合,他帮陛下营造出受命于天的天威,陛下给他无尽的荣华富贵。”
“所谓的锦鲤摆出陛下的名字,其实是利用鱼食把锦鲤引过来的,水下放着竹筒制成的食槽,食槽正是一个‘宗’字,与其说是锦鲤摆出陛下的名字,不如说是鱼食摆出陛下的名字。”
“所谓的东风烧毁敌军的旗帜,不过是陛下趁着有东风的时候,用带火的箭一箭射在了敌军的旗帜上,呈现出东风造势之景。”
“桃子之所以能够在腊月成熟,是因为宫人在桃树周围烧了三个月的地龙,每天有热炭熏着,催得桃树结了果。”
墨醉白转头看向舜音,淡声道:“你说的没错,没有所谓的天意,一切不过都是人为罢了。”
舜音第一次听说这些秘辛,心中惊讶,独自消化了一会儿,才轻声问:“是师羲和渐渐失控了吗?”
“养虎为患,终被反噬。”墨醉白目光骤暗,眸底仿若结了一层冰,“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很有可能都是被师羲和害死的。”
舜音身体猛地一颤,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一样,“皇长孙……也是师羲和害死的么?”
墨醉白目露诧异,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师羲和的确害过他,但他未死,算不得师羲和害死他。
舜音想起那位风光霁月的皇长孙,心中钝痛。
墨醉白拨弄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声音低沉:“陛下一手把师羲和推上了神位,现在想要把他推下神坛,却难于登天。”
师羲和在百姓间的威望已经铸成,这些传奇故事被百姓们口口相传,早就耳熟能详,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轻易摧毁的。
墨醉白眸中深处有黯色闪过,他的父亲、叔伯皆被师羲和害死,庆陵帝正因知道这个祸患是自己埋下的,所以这些年身体才越来越差。
天色将明,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鱼肚白,现出一点微弱的光,舜音隐隐约约能看到墨醉白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舜音下意识安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师羲和的一切既然是假的,那么早晚都会露出破绽。”
她的眼睛里像撒了星星,莹莹润润,声音细柔却坚定,让人不自觉相信她的话。
“嗯。”墨醉白嘴角浅浅上弯,牵着舜音继续往前走。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江边,太阳自天边升起,晨曦照在江面上,撒下金光,一条小船在江面上隐隐绰绰。
“那是什么?”舜音轻轻眯着眼睛,眺目远望。
墨醉白凝睛细看,“是羊皮筏子。”
随着天光渐亮,舜音视线所及逐渐变得清晰。
河面上飘着一艘羊皮筏子,一个人站在上面划着桨,羊皮筏子上还拖着货物,慢悠悠地漂浮在水面上。
羊皮筏子是用羊皮或者牛皮扎在一起做成的筏子,要把羊皮或者牛皮整张剥下来,吹气使其膨胀,形成充气的圆筒,再把这些圆筒绑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可以在水上漂的小舟,是民间常用的渡水工具。
有什么在舜音脑海里一闪而过,随着逐渐明亮的晨光渐渐变得清晰。
墨醉白显然也同时想到了。
少顷,他们目光激动地看向对方,几乎同时说出了答案,“是羊皮筏!”
只要找到线索,所有的事就都豁然开朗,能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难怪江非说闻到了膻味,分明是兽皮燃烧时发出的气味!”舜音神色激动:“那些官粮其实早就被掉了包,出事的时候麻袋里面装的根本不是官粮,而是充气的羊皮筏子!”
墨醉白道:“提前把官粮偷走,将羊皮筏子放到麻袋里以假乱真,只要不打开麻袋就很难发现,等到夜深人静,让人暗中射出银针将羊皮筏子戳破,银针细小,又有夜色做掩护,不容易被人察觉,羊皮筏子漏气后,麻袋会瞬间瘪下去,远远望去官粮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这就是官粮凭空消失的原因,因为从始至终那些麻袋里根本就没有官粮。”舜音眼眸转动,黛眉渐渐蹙了起来,“放火不是为了烧掉粮草,而是为了毁掉羊皮筏子和银针,消灭证据,可是……他们是怎么放火的呢?”
墨醉白微微敛眉,在原地走了两圈,分析道:“粮草和羊皮筏上恐怕早就已经撒满了油,只要有星火落在上面,就能立刻燃起来。”
“如果他们用相同的手法,利用燃着火的箭羽点燃粮草,根本就行不通,当时是在深夜,如果有燃着火的箭羽从林子中射出来,一定会有火光,很引人注目,必定会被官兵发现,所以他们一定是用了其他的方法……”
舜音沉思少顷,想不出答案,提出了新的疑问:“如果想让那么多羊皮筏子一起漏气,必须要同时射出银针,恐怕需要不少人在暗中埋伏,可官兵找了一夜林子里都空无一人,这些人究竟藏到了何处?”
墨醉白在原地走了两步,目光一滞,声音猛地低沉下去,“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不用藏。”
舜音转头,“这是何意?”
墨醉白眸色沉沉,“那些人无需藏身,只需要趁着混乱之际隐身于官兵当中。”
舜音不解,“怎么可能?兵营军纪严明,如果有外来人员混在官兵当中,一定早就被发现了,这不是能够轻易伪装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逐渐变得凝重,“除非……那些人本来就是官兵。”
墨醉白跟舜音对视一眼,“如果我们猜的都没错,那么草料之所以会突然燃烧起来就很好解释了。”
舜音一下子抬头,“是有人在跟官兵一起靠近的时候扔了火折子上去!因为提前浇了油,所以火速蔓延的很快,大火猛地烧起来,大家都急着后退,才没有人发现!”
墨醉白敛下目光,沉着嗓子道:“等问清楚官粮凭空消失之后,是谁第一个靠近粮草的,就知道内奸是谁了。”
他话音几乎一落,丛林中就射出一只箭羽,墨醉白闪身躲过。
林子里冲出一批官兵,飞快将他们团团围住,尖锐的利剑对着他们,寒芒毕现。
墨醉白面色不改,将舜音挡在了身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为首走出一人,正是副将陈永深。
墨醉白面色沉冷的盯着他,“是你。”
陈永深幽幽笑了一下,面色阴沉,“九千岁,你们夫妻二人若是不这么聪明,我今天就不用动手了。”
舜音轻哼一声,陈永深昨夜装得谦卑内敛,不引人注意,现在却换了一副面孔。
陈永深抬了抬手臂,他手下的官兵立刻冲了上来。
墨醉白把匕首塞进舜音手里,赤手空拳的迎了上去,同时大喝,“琉铮!保护夫人!”
琉铮不知隐身在何处,从树梢上跳了下来,抽出腰间的佩剑,护着舜音退到一棵大树前面,毫不迟疑地跟对方厮杀起来。
舜音握紧手里的匕首,手心出汗,周围都是刀剑相击的声音,她紧张地看着墨醉白和琉铮,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她上辈子就知道琉铮拳脚功夫很厉害,却是第一次看到墨醉白杀人,他动作干净利落,竟然比琉铮还要厉害,他们两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虽然对面人多势众,但一时之间对方竟然没有占到上风。
舜音从怀里掏出信号弹,飞快点燃放到天上,对着他们喊:“拖延时间!”
信号弹是外公给她的护身符,只要是外公的兵,看到信号就会来救她,这里距离兵营不远,只要拖得足够久,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
墨醉白和琉铮立刻心领神会,招式不再凌厉,以自保为主。
陈永深没料到竟然有暗卫跟着他们,更没料到舜音竟然随身带着信号弹,他咬了咬牙,拔剑亲自冲了上去,必须快些解决他们,否则后患无穷。
事已至此,他只能孤注一掷。
周围刀光剑影,舜音看着墨醉白的招式却微微恍然,那股微妙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她莫不是以前见过墨醉白动武?
她努力在脑中搜索,却是枉然,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和墨醉白没有丝毫交集,她不可能见过墨醉白。
远处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救兵到了,舜音不由一喜,她抬头望去,竟然是长孙雄亲自带兵赶了过来。
陈永深却是心底一沉,他知道被抓以后必死无疑,临死只想拉一个垫背的。
他随手抓过一个自己手底下的小兵扔向墨醉白,墨醉白抬脚抵挡,他趁机一剑砍了过去。
舜音只一个回头的功夫,陈永深的剑已经置于墨醉白右前方,眼看着就要落下,眨眼间,舜音来不及细思,抬手便把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
利箭插进陈永深的背部,陈永深顷刻倒了下去,他不甘心的回头瞪向舜音,却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舜音射箭准,投壶自然也准,这投掷匕首虽然是第一次做,但看起来还是准确无误。
她拍了拍手,愉悦地对墨醉白抬了抬下巴,颇有些骄傲。
墨醉白收了剑,抬指抹掉面具上的血迹,看向舜音,眸中血色散去,染了三分笑意。
长孙雄带着人很快控制住了局面,把陈永深等人都抓了起来,直接一网打尽。
长孙雄走过来,盯着墨醉白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当年皇长孙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不错的身手,老夫有一次进宫的时候正撞见他在练武,便顺手教了他几招。”
墨醉白负手而立,想起自己刚才用的招式,薄唇微抿,淡淡道:“外公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长孙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了缓神色,“没什么,刚才看你身手不错,联想到了一位故人,所以有感而发。”
他念及自己刚刚匆匆看到的那一眼,心中起疑,却很快否定这个想法,毕竟皇长孙早就已经不在了,他只能归结于是自己看错了。
琉铮拔掉陈永深身上的匕首,擦干净后双手递给墨醉白。
长孙雄刚才也看到了琉铮的身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后生可畏。”
琉铮挠头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恭敬颔首,重新隐回了暗处。
长孙雄微怔,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老眼昏花了,不然为何他不但觉得自己看到了皇长孙,还觉得眼前的少年笑起来很是面善?
长孙雄揉了下眼睛,人不认老不行,他决定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一行人回到兵营,江非也带着官兵回来了,他们在附近的林子里搜了一晚上,仍没有找到官粮的踪迹。
墨醉白和舜音将他们猜测到的作案手法说了出来,解释了官粮凭空消失的原因。
陈永深脸色难看,却仍死鸭子嘴硬。
他扬着嗓子,对众人骂骂咧咧,“你们没有证据!就算我想杀你们,也不能代表那些官粮是被我弄走的,我只是看不惯九千岁,所以才想刺杀他!至于官粮,分明就是凭空消失的!你们想把官粮找回来,只能求助于国师的神力!”
墨醉白一个眼神扫过去,江非直接一脚踹在了陈永深的腿上,“闭嘴!”
陈永深跪跌在地。
墨醉白敛眸,看向那片烧黑的空地,“这里一直有人守着,没有人靠近过,对吗?”
江非:“是,出事后我就命人把这片地方围了起来,没有让任何人碰过这里的东西。”
墨醉白吩咐:“找找里面有没有银针。”
江非立刻照办,带着人亲自过去找了起来。
陈永深面色一沉,担忧的看向那片地方。
不消片刻,江非就拿着一根东西跑了回来,激动道:“找到了!真的有银针!全都烧黑了,混淆在灰烬当中,所以之前才没发现。”
证据确凿,跟墨醉白和舜音说得对上了,不可能是所谓的‘神力’,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
陈永深瞬间面如死灰。
江非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出言威喝,“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官粮现在在哪里!”
陈永深梗着脖子,“没有人指使我,至于官粮,你们自己找去吧!”
他直接往江非的剑刃上撞,江非慌忙躲开,陈永深直接撞向了一旁的石墩,砰的一声,当场没了呼吸。
墨醉白抬手,把舜音勾到怀里,捂住了她眼睛。
舜音没看到血腥的一幕。
她靠在墨醉白胸前,墨醉白宽厚的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她能听到墨醉白的心跳声,周围变得寂静,墨醉白身上是好闻的松木香。
清晨的薄雾氤氲着,带着水润的湿气。
舜音轻轻眨了眨眼睛,睫毛扑扇在墨醉白的手心上,柔柔的,软软的,像春日里的一缕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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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深已死,他那些手下全是一问三不知,根本审不出丝毫有效的线索。
墨醉白派人将整个兵营和陈永深的住处都搜了一遍,毫无所获,官粮的去处彻底成了未解之谜。
舜音和墨醉白坐在茶楼里,低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天光大亮后,官粮凭空消失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因为查明了真相,真凶已经伏法,证明了事出人为,所以整个故事缺少了一些玄幻色彩,并没有引起轰动的效果。
他们成功阻止了师羲和再一次被神化的可能,可那些官粮仍没有找到,长孙雄出发在即,如果不能将粮草带回边关,边关的将士们这个冬天就难捱了,可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筹集到一批粮草几乎是不可能的。
舜音收回目光,看着茶盏上冒着的袅袅热烟,微微有些气馁,“真是可恶,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师羲和在背后操作的,我们却奈何不了他。”
墨醉白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叔伯们,即使他和庆陵帝都猜测是师羲和害死了他们,却寻找不到丝毫证据,他想过直接杀了师羲和,可只要太行教在,只要百姓还信他,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师羲和。
舜音双手捧着脸颊,长长叹息一声,耳垂上的流苏耳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娇嫩的红唇轻轻的抿着。
墨醉白看着她,眉宇渐渐松开,夹了一个玲珑圆润的小包子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先吃点东西,忙了一夜,该饿了。”
舜音哪里有胃口,看着眼前的包子,依旧愁眉不展。
墨醉白把筷子递给她,“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查下去。”
舜音只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询问道:“当初刺杀外公的那些刺客,也审问不出结果么?”
“那些刺客都是死士,押送大牢途中就全自尽了,查不到线索。”
舜音轻轻点头,她胃口小,吃了两个包子就饱了,看墨醉白还没吃完,就拿着汤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银耳羹。
闲着无聊,心里又惦记着粮草的事,她用指尖蘸了点茶水,下意识在桌子上写上已知的线索——预言、羊皮筏、内奸……目的是陷害长孙雄,始作俑者是师羲和。
墨醉白目光落在最后那一行字上,手指轻轻动了动,敲了一下‘师羲和’三个字。
舜音抬眸,“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墨醉白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时,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我在想,既然我们找不到线索,只知道结论,那么我们不如便从结论反向往前推,已知幕后主使是师羲和,他的目标是长孙将军,那么如果你是师羲和,会把官粮藏到何处去?”
舜音眼睛亮了亮,仔细思索起来。
假如她是师羲和……
“如果我是师羲和,与其留下证据,不如将官粮全部销毁,直接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
墨醉白提醒,“你还记得陈永深死前说了什么吗?”
“他说没有人指使他,还说……”
舜音冰雪聪明,自然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她猛地抬起头,“他说我们想把官粮找回来,只能求助国师的神力!”
“嗯。”墨醉白微笑,“所以师羲和不会销毁官粮,只会把官粮藏起来,还会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站出来‘占卜’到官粮在哪里,借此大显神通,如此他才算真正‘报仇’了。”
“那官粮必然还在京城。”舜音神色振奋,低头思索起来,“他会把官粮藏到哪里……如果我是师羲和,想要陷害外公……既然做都做了,必然想一次陷害一个大的罪名,最好能直接把外公这个障碍铲除,如果只是看守粮草不利的罪名,以外公的战功,陛下不可能剥夺他的将军之位,一定要有更大的罪名……”
她想到什么,猛地变了脸色,抬起头来,“将军府?”
墨醉白点头。
师羲打得一手好算盘,先是让官粮凭空消失,令他的预言成真,如果不是他们只用一夜的时间就查明了真相,届时必然引起极大的轰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关注这件事,待官兵久久找不到官粮,束手无策之际,他再站出来,用‘占卜’指出官粮所在,只要这些官粮在将军府里被发现,就可以诬陷长孙雄一个监守自盗之罪。
看守不利事小,监守自盗却是大事。
此举一举两得,师羲和既能大显神威,又能夺了长孙雄手里的兵权,为他以后造反做准备。
舜音和墨醉白不敢耽搁,匆匆赶到将军府。
大门阖上,墨醉白将府里所有人都押在府内,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离府,然后命江非带人在府内搜了起来。
舜音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思索府内哪里能藏那么多粮食。
墨醉白带来的都是私兵,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哪怕他们说这是陷害,只要官粮是在将军府里被发现的,那么长孙雄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他们只能尽快找到官粮,然后悄无声息的把官粮运出去,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寒风席卷着树叶,院子里的海棠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舜音站在院子里,全身冰凉。
她既希望他们的猜想成真,能快些找到那些官粮,又希望他们的猜想落空,因为官粮一旦被找到,就证明府里有了内奸。
郑恒庸和曲氏被关在屋子里,他们不断的拍打着门扉,吵的让人心烦。
墨醉白忙着指挥私兵搜查能够藏官粮的的地方,回头望去,见舜音披着斗篷站在海棠树下,螓首蛾眉,琼鼻粉唇,虽然一夜未睡,神色微微有些憔悴,眼眸却依旧如清泉一般澄澈明净。
看起来纤细柔弱,仿佛一朵被风一吹就会折断的娇花,实则坚强柔韧,不会轻易被打倒。
墨醉白走过去,像察觉她心里所想一样,开口道:“还记得新婚之夜,你醉酒后问过我什么吗?”
舜音不自觉重复那夜问出的问题,轻声喃喃:“亲人如果犯了错误,该怎么办?”
墨醉白微微侧身,替舜音挡住了身前的风,低头看她,“你那时应该就已经有了答案。”
舜音垂眸,睫毛微翘,“我那时的确已经下定决心,可我却低估了人性,也许有些人的人性比我想的还要卑劣。”
长孙雄从大门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舜娘、醉白,你们在做什么?”
舜音诧异抬眸,“外公,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长孙雄一直在外面到处搜查官粮的下落,舜音本来不想这么快惊动他,想等找到官粮再说。
“你之前让我找的秋萍已经找到了,刚带来京城,我把她送过来。”
舜音苍白一笑,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还真是巧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找到了秋萍,也许一切都到了该解决的时候。
长孙雄看了一眼院子里四处搜查的官兵,又看了看不断拍打门扉的郑恒庸和曲氏,还有那些被看守起来的丫鬟和小厮,不解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江非大步走了过来,拱手道:“九千岁,官粮找到了,就藏在后院的假山里,假山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地窖,官粮都在那里面。”
长孙雄全身一震,“怎么可能?官粮怎么可能在我府中!”
他转头看向舜音,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家里什么时候有了地窖?”
舜音抿唇,“我也是才知道家中有地窖。”
琉铮翻墙跳起来,语气透着几分焦急,“主子,师羲和正带人往这里来,差不多还有一刻钟脚程就到了。”
长孙雄面色巨变,隐隐约约明白过来,是有人要刻意陷害他!
墨醉白当机立断,吩咐道:“立刻把官粮运送回兵营,就说是在林子里找到的,从后门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速度要快。”
“等等!”舜音眼睛动了动,看向墨醉白,“不要送去兵营,直接送去羲和神殿所在的乌峦山,那里离这里近,抄后山近路,沿路无人,不容易被人发现。”
墨醉白瞬间明白她的意图。
与其被动反击,不如主动出击。
他没有迟疑,立刻吩咐下去,按照舜音的吩咐做,江非和琉铮同时行动,马上带着人出发了。
舜音简单跟长孙雄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末了道:“外公,您现在就召集兵马,带兵前去乌峦山,等江非暗中把官粮运过去,您立刻带兵上山搜查,声势越大越好。”
长孙雄知道事态紧急,来不及多问,马上出发。
舜音和墨醉白对视一眼,默契地抬脚往府外走。
想要将那些官粮运走需要时间,他们要尽量拖延住师羲和,拖得越久越好。
两人走到门口,师羲和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百姓们都喜欢看热闹,一路上人越聚越多,大家都跟在师羲和身后。
师羲和身上穿着道袍,手里拿着司南,司南微微转动着。
他口中念起口诀,盯着司南看了一会儿,定住脚步,当着众人的面,抬手指向将军府,掷地有声道:“官粮就在里面。”
大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待看到将军府的牌匾,瞬间哗然,周围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舜音和墨醉白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们,师羲和跟他们对视,不紧不慢地带着众人走近。
“巧了,二位也在。”师羲和看向舜音,不深不浅地笑了一下,转而看向墨醉白,慢悠悠道:“九千岁,在下刚刚卜算到丢失的官粮就在里面,你要不要带兵进去找找?”
“笑话!”舜音嗤笑出声:“这里是将军府,你说官粮在里面,难道官粮就在里面吗?你有何证据!”
师羲和轻轻转着手里的珠串,“官粮是否在里面,只要让我一查便知。”
舜音寸步不让,“想要搜查可以,拿出证据来!”
“我向来算无遗漏,我就是证据,你若是不信,让我进去一搜便知。”
百姓们纷纷附和,他们都是百分百相信师羲和,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确实巧了。”舜音勾起唇角,眼眸清亮地看向师羲和,“我对于师大人的事也向来算无遗漏,若你说官粮在我家府上,那么我还要说官粮在你师羲和的地界里,不如我们来看看,这一次是谁算得准。”
周围百姓们的议论声渐渐变大,如果是以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偏向师羲和,可这一次舜音说的没错,她也是神机妙算,关于师羲和的事她次次都算准了。
大家渐渐争执起他们两人谁算得更准,一时之间争论不休。
师羲和脸色难看,但想起舜音前两次‘算无遗漏’的本事,他不由露出一丝疑虑,迟疑地抬头看向舜音。
舜音平静的跟他对视着,神情一丝波动也无。
她如此淡定,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师羲和稍感意外,心里顿时打起鼓来,今天早上陈永深飞快被抓,已经让他失策了一回,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扳回一局。
师羲和心里打定主意,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对舜音不冷不热道:“墨夫人好兴致,既然你想比,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陪你比一比好了,只要你让我把将军府搜一遍,此事自然就有了定论,若是你胜,我无话可说,若是我胜,你就要拜入我们太行教,自此以后以我为尊。”
舜音目的是拖延时间,只能继续跟他周旋。
她露出不屑的神色,扬声道:“既然要比,就要公平,凭什么是你先搜将军府,而不是我先搜你师大人的地方?”
师羲和捻着手里的拂尘,“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舜音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顿时开始侃侃而谈,“所谓公平,就是要一视同仁,最好做到你我同时查看自己所说的地点,但这很难做到,可你若想先查将军府,对我来说可谓是十分不公,可我如果先查看你的地界,对你来说好像也很不公平,此事确实难办。”
师羲和神色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舜音笑了笑,“我只想寻求一个公平之道,在场这么多百姓看着,大家都可以做个见证,今日将军府里若是没有官粮,师大人以后可就不能说自己是神算了,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儿戏,我们不能轻视对待……”
她顿了顿,有些编不下去,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墨醉白,对他眨了眨眼睛。
“……”墨醉白面向众人,直接道:“想要搜查官员府邸,需要有官府批文,师大人可有?”
舜音:“……”既然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早说!白白浪费了她这么多口舌!
师羲和当然没有批文,他本来以为长孙雄不在府里,他轻易就可以闯进去,所以根本没有准备。
他沉默了一会儿,扬声道:“墨夫人,你现在已经是外嫁女,这将军府不是由你说了算,你把你父亲叫出来,我跟他对峙!”
舜音眸色变冷,一颗心直往下沉,面上却不显,淡淡道:“家父病了,不宜见客。”
师羲和面色微变,目光阴沉的打量着舜音和墨醉白,仿佛意识到出了变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正犹豫该如何是好,一道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一个人边往这里跑边喊:“国师!羲和国师!丢失的官粮在乌峦山找到了!”
师羲和陡然变了神色,满脸错愕地回头望去。
那人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是长孙将军带兵找到的,就在我们羲和神殿不远的地方!现在陛下召您前去,您快过去吧!”
事情骤然逆转,百姓们的议论声渐起。
师羲和看向舜音,神色惊疑不定,像是不认识舜音了一样,惊诧地看着她。
舜音弯唇,笑容完美无瑕,“师大人,看来你不用进去搜了,官粮已经找到了。”
她望着他,慢慢吐出三个字,“你输了。”
师羲和面色冷沉,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深深看了舜音一眼,甩袖转身,快速朝着皇宫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