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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牧轻轻击掌,看着山间的文臣名士,轻嘲:“这满朝文武,如你这般想法的人,不多啊。”
寄娘没有出声。
怎么会多呢?曾经有满腔热血抱负的人,都已经死了。
施牧又去看寄娘:“那日在隐法寺见到你,没想到此后会与你有如此多的交集,无斁的才学实在是让我敬佩,为何从前却从未听闻呢?”
寄娘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稳如泰山:“你既然知道我已成次妃,那大概也听说了晔王府许多事情,施公子是男子,大概很难理解一个女子从后院走到这里,需要多久。”
听到这话,施牧神色微微动容。
“你们二人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吗?”桔山先生从不远处过来,“美景在前却站在这里不动,莫不是已经开始打腹稿了?”
施牧和寄娘忙说没有。
寄娘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施公子,所以就简单叙旧几句。”
“哦?你们还是旧识?”桔山先生诧异。
寄娘:“谈不上旧识,年前我住在京郊园子复原宫灯,施公子也恰巧住那,后来雪灾来临,我出门救济时曾和施公子相遇,于是便算认识了。”
桔山恍然:“听闻这次雪灾晔王府出人出力,原来是夫人主办的?”
寄娘谦逊地笑,却没有否认:“百姓遭难,我既有余力,自然要出手救济。”
这时京兆尹刘大人走了过来。他负责治理京城,曾也是三惠书院乐章先生的学生,听到他们说到雪灾,路过的脚步转到了这边。
“这次雪灾,晔王府当真出力不少,后来还招了许多农人进园子做工,让周围几个村子都过了一个安稳的年。”
桔山先生说:“我们刚正说呢,原来这以劳济民的办法也是夫人想出来的。”
寄娘趁着人多,又介绍了自己的别号:“大家叫我无斁便是。”
大宛的文会不分尊卑等级,只以才华为要,当今的文人想要效仿,也经常这样搞,一群人因兴趣爱好、互相欣赏而结交在一起,那么便不分尊卑官级,只以表字别号相称。
至于这群人是不是真的不论出身聚在一处?
那就不得而知了。
寄娘身份特殊,每次称呼夫人、次妃都很奇怪,她这么一介绍,众人便立刻从善如流,称其“无斁”。
而一旦以“无斁”称呼,寄娘虽然着女装穿长裙,但大家对她的印象自然而然去掉了许多性别上的刻板印象。
几人一边聊天一边往桃林走去,午膳之前,大半的人已经挥笔写就一篇游玩骈文,放纵饮酒,玩笑不羁。
寄娘大多旁观,不太参与,只安静地观察着这些名气不错的书生官员,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了解总结各自为人脾性。
例如京兆尹刘大人,这位外貌看着刚正不阿,实际说话很懂得留三分余地,是个打太极的高手,难怪能在这个遍地达官贵族的京城做父母官。
例如据说三惠书院最有才的书生梁弄,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然而听他发表高见,可看出此人自视甚高却耽于安逸,口中是高屋建瓴,对民间疾苦所见有限,甚至自以为是。
……
寄娘看了一圈,最后落在施牧身上。
这人和她一样沉默,明明年纪轻轻有幸参与如此“盛会”,却没有半点要表现的模样,自顾自坐在一边饮酒,笑看场中,事不关己。
她总觉得,施牧很特别,但是到底特别在哪里,却总觉得没有找到真正的核心。
文会最后的评比是不记名评选,选出三甲,编入文社出刊的文集之中。
前头一群人高谈阔论非常热闹,品读文章时又是一番讨论激烈,最后选出的结果,第一名是大家几乎忽略的施牧,第三名是无斁。
桔山先生单独拿出无斁的文章:“这一手宛体已是自成一家啊。”
这一天寄娘可谓满载而归。
晔王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寄娘,询问参加文会的结果。
当寄娘把下棋赢了乐章先生,文会得了第三名这两件事告诉他,晔王连说了三个好,振奋不已。
“这些年,本王在这些文人中吃了太多亏,寄娘,”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以后就拜托你了。”
寄娘笑着应下:“义不容辞。”
晔王轻轻击掌:“好,好,好。”仿佛一个兴奋又说不出第二个形容词的文盲。
寄娘趁热打铁提出要求:“王爷当初答应给我的书房呢?可否准备起来了?”
晔王爽快挥手:“这就安排,本王说到做到,外书房分你一半!”
寄娘摇摇头:“外书房就算了,那是王爷办公见客的地方,内书房给我用吧,也不用完全给我,准备共同使用便可。”
外书房涉及很多晔王谋事机密,他现在高兴,大手一挥同意了,回头想想后悔,反而要介怀不快甚至他日有点什么就怀疑她。
果然,她如此“识大体”,晔王越发高兴,想也不想便一口同意。
如此,寄娘便这么搬进了内书房。
自从寄娘去了内书房,晔王办公也开始往内院来。
他开始让寄娘帮忙处理那些没什么意义的普通信件和公文,甚至当他受邀和大臣出门寻欢,或者进了后院与姬妾作乐,积压的公文就直接扔给寄娘,没什么大事,就允许寄娘替他处理了。
寄娘的智谋在接触这些外界事务后进步飞快,在他的“指导”下举一反三,很快就能独立办事,当他把寄娘当成幕僚、文书使用后,发现用得越来越顺手,越来越安心。
五月初五,端午。
宫里有一场宫宴,要携带家眷。
晔王府如今品级最高的女眷便是寄娘和大郡主。
晔王让寄娘带着大郡主进宫。
对付李次妃那一次,大郡主原本准备不足,全靠寄娘在一旁帮腔说话并且周全安排,因此小姑娘对寄娘微微有些好感,或者说,并没有排斥之心。
寄娘带她进宫见皇后和慧妃,她配合地跟在寄娘身侧,并不给寄娘增添麻烦。
寄娘看着大郡主这模样,眼神微微恍惚,想起了过去。
这是寄娘第一次进宫,是原主的第二次。
十多岁某一年,宫里皇后生辰,那段时间原主身体正不错,好奇宫中宴会什么模样,赵夫人便带着女儿进了一回宫。
那时候的皇后,还是现在这位的长媳,是当今皇上被俘前定下的娃娃亲。
原主也和大郡主一样,乖巧地跟在娘亲身边,一路拜见宫中主位,坐在大殿里欣赏歌舞,大殿的另一边,是自己的爹爹与皇帝陛下欢笑畅谈。
“寄次妃,我先过去了。”大郡主的声音拉回了寄娘的回忆。
宫中习俗,端午这天,皇后要给未成年的孩子赏下驱邪的彩绳,亲手给他们系上驱邪香囊。
宫中孩童不多,皇子公主都已经成年,皇后的仪式便给了皇孙郡主们。
此时仪式已经开始,大郡主要过去按照次序排队,准备上去接受皇后赏赐。
寄娘点头。
大郡主离开的时候,第一个皇孙已经进来了。
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微垂着眼,气质很沉很普通,第一眼看到他差点没意识到此时仪式已经开始,是大皇孙进殿了。
这位便是上一任皇帝司徒炀留下的唯一子嗣,差点成为太子、皇帝的司徒墨。
寄娘低头算了算,当年司徒炀驾崩,这个孩子才两岁,懵懂无知。老皇帝上位后,命司徒炀的妃子殉葬,包括有生育的皇后。
这些年,司徒墨单独在宫中长大,如今大概15岁了吧,今年也是端午进殿领香囊的最后一年了。
司徒墨垂着眼睛看着皇后已有皱纹的手在他腰间系上色彩斑斓的香囊,香囊上的味道似乎已经悠悠飘到了鼻前。
“下去吧。”皇后面容慈祥,眼也没抬。
司徒墨沉默地行礼磕头,转身回到座位。
寄娘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仿佛一个隐形人,与周遭完全隔离,谁也不理他,他也不理会任何人。
回去后,寄娘和晔王同车,说起司徒墨。
“已经满十五岁了,皇上提过如何安排他吗?”
“你怎么提起他了?今天后殿发生什么了?”晔王喝得迷迷瞪瞪,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问。
寄娘:“没发生什么,只是皇后赏赐的时候看到他,这才想到了。宫中规定十五岁出宫开府,他必然要出宫,也算是后宫第一个成年的皇孙了,照理,也会上朝领差事吧。”
晔王毫不犹豫地摆手:“你不用顾虑他,就算出宫开府,最多也就给个小院子让他住罢了,还能怎么着?”
寄娘轻声说:“他真的没有半点旧部了吗?”
晔王呵呵傻笑,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笑寄娘:“哪有——什么、什么旧部……都死了……早就都死了……”
寄娘的手微微收紧,不再说话。
晔王醉得不轻,贾林和寄娘直接把人安置在了外院,寄娘亲手给他擦洗,又让侍女去清滟院取香:“王爷经常喝醉,我前几日调了一些香,对醒酒安神有好处,去取来试一试。”
贾林在一旁帮忙,听到这赞叹:“次妃懂得真多。”
寄娘目光柔和地看着躺在床上睡死过去的人:“只是爱看杂书,爱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香料都给府医看过了,没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今晚试一试,不行你就收起来扔了。”
贾林躬身应下。
侍女很快将香料取来,寄娘亲手点燃,捧着放在床边小几上。
她盯着晔王看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今日我也累了,后几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倒下,我就先回去歇着了。这里劳累贾总管照料。”
贾林送她出门:“都是奴才分内之事,次妃小心身子,若是病倒了,王爷岂不是要心疼死。”
寄娘笑了一声,摇摇头:“回去照顾王爷吧。”
说着,带着侍女缓步离去了。
贾林看着她明显疲惫的身影,感叹了一声,进屋去照看他主子了。
第二天晔王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宿醉的头昏脑涨,疑惑问贾林。贾林立刻将寄娘昨晚的种种细心夸赞了一遍,又说她如何辛苦,听得晔王当即又送了寄娘一箱银钱。
寄娘收到银子真心地笑,晔王这一点算是被她培养出来了,知道送她东西直接送金银。
金银好啊,有了金银才能办更多事情。
过了五月,天气渐暖,晔王又在贤王那里吃了一个亏。
晔王收到西北门下提交的消息,说贤王的妻弟克扣军饷,晔王精神一振,拿着证据进宫去告状,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案件调查下来最后发现,克扣军饷的真正主使是他的人!
晔王一口老血差点当庭喷出,对这个蠢手下恨不得当场砍了。
晔王这个亏吃得很大,被皇帝直接申斥了一顿,还被退回王府思过半个月。
晔王在府中借酒消愁了半个月,愤怒又不甘。
寄娘调制的香派上了大用场,没有宿醉的困扰,他每次喝得痛快放纵,睡前再让贾林点上香。
第十天,寄娘过去见他。
“王爷考虑过我之前提起的暗察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