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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芳答应大郎每日少学半个时辰,允他给自己帮忙,这不,诺言就到了兑现的时候。
她或安排大郎一起和面,或让他给自己跑腿,或教他做小包子,每日给他安排一些小活计,既不会让他失去耐心兴趣,又让他体验长辈做活的不容易。
小孩无所事事就开始犯熊,给他安排了事情,多少比满院子撒欢的时候好管教一些,能把人看住在眼前。
当然,你依旧得包容他一些意外。比如,好好捏着包子,噗叽一下,把你做好的包子捏爆了;比如,说好去帮你舀水,走了半路,脚一绊,水全都舀到了自己身上,他拿着空瓢,傻愣愣看着你;比如,吩咐他给内院的祖母送菜,送了半天,她和周母都找不到人影了,满院子一找,发现他半路被蚂蚁搬家吸引走,菜还放在脚边……
除此之外,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一切打点妥当,家具用具全都送了过来,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周家的早餐铺就在离家不远处的巷子口支起来了。
初夏的清晨,巷子口的枣树叶尖犹凝着露水,巷子里陆陆续续传来开门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朗诵声,不知哪家用功的书生在晨起背书。
今日的巷子口,几缕青烟悠悠升起,顺着清晨的清风,若有若无的食物香味飘飘荡荡进了小巷。
有读书人如往常一样背着书囊揣着一日的饭钱准备出门,他们不去南城,而是一路往府学去,条件好的,路上有包子铺等早餐点心铺,想吃什么就买一份;家境贫寒的,或者家里吃一口昨晚的剩饭或者喝一碗水充饥或找个大饼铺买一两张大饼,三餐都在里头了。
今天,他们走到巷子口,脚步全都停顿了一下。
这里支起了一个小摊子,摊子边摆了几张小方桌,正好在枣树底下,遮阳又安逸。
摊子小车前摆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菜单和价格。
别说,这菜单的字写得真不错,不像普通农家能写出来的字,而菜单上的价格,更是让所有人心动。
最便宜的米粥,一文钱一碗,三文钱喝到饱;一只大素包,二文;一碗阳春面,三文,想要浇头,一文两文三文都有……
枣树下正坐着一老一小,小孩吃的是牛肉面,肉肉的脸颊吃得鼓鼓囊囊的,桌下的脚丫子不自觉翘起,一副惬意十足的样子。
刚喝了凉水的书生看得咽了咽口水,一文钱……也不贵……
“小童子,你这面好吃吗?”
周父对沉浸吃面的孙子说了一声:“大郎,叔叔在同你说话。”
大郎懵懵地抬头,看了一圈,也不知道哪个跟他说了话,直接对着站那的三两个人点点头:“好吃!”说完就看向周逸芳,“娘,我还要肉肉。”
聚集的人恍然,问周逸芳:“这你家孩子啊?”
周逸芳笑笑:“对,出来摆摊,家里就不生火了,让孩子过来吃个饭回去上学。”
有人对着大郎开玩笑:“真的好吃?你是不是替你娘招揽生意呢?”
大郎看他们一眼,没搭理,继续盯着周逸芳:“娘——我还要肉肉。”
周逸芳拿起漏勺,舀了几块牛肉,量很少,加到他的小碗里,强调:“把面吃完,别光顾着吃肉。”
大郎“嗷”了一声,夹起一筷子面,吸溜吃了进去,撑得腮帮子更圆了。
周父让周逸芳去忙,叮嘱孙子:“慢点吃。”
大郎嗯嗯两声,一口面一口肉,吃得不亦乐乎。
甭管是不是招揽生意了,这小孩吃得实在是香,刚出门肚子就饿得受不了了,这么便宜的早餐,尝一次也没什么。
“老板娘,给我也来一碗牛肉面。”条件较好的书生率先决定。
条件差的也想试试:“给我来碗粥吧……”
出门来的四五个书生,坐下了三个,一个买了个大素包走了。
面条都是现做,不过周逸芳的动作很快,不用客人等太久,两碗面条就能热气腾腾地端上桌。
面条劲道,面汤是大骨汤,浇头素菜清淡,牛肉入味,一碗面的口感不输外头大饭馆。
“嗯,真的好吃啊。”
“这面条不错。”
“怪不得小童这么爱吃肉,这牛肉的确烧得好!”
另一位书生单独要了一碗白粥,周逸芳给他舀得满满当当,用托盘端过去的,勺子一下去,粥都要往外溢。白粥不稀,甚至说稠,还附送了一小碟小菜。
书生顿时觉得东家实在,暗道这一文钱,恐怕赚不到多少利润。
再往后,又有人出门,看到这边坐着好几人吃早餐,再一看明码标价,纷纷心动。
价格低是招揽顾客的宝器,但味道好是留住顾客的唯一办法,头一次看价格便宜,大家会好奇心驱使过来试一试,试了以后觉得味道好,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每早起出门经过就忍不住坐下来吃一餐。
尤其这早餐做得比自家好吃,价格又不破费,有的人家甚至连早餐都懒得做了,直接拿着碗过来买几份,端回去全家吃。
大家都是邻里,周逸芳做生意很大方客气,譬如一文白粥还要送小菜,一户人家买了好几份面,她手一松,浇头就多打一点;遇到了家境贫寒的,难得过来买一碗阳春面,她就默默往面里加一点肉汁……
渐渐的,大家就全熟悉起来了,邻居们也了解了周家一家的情况。
老父是个老秀才,家里有个活泼伶俐的小男童,年轻男人似乎不在了,女人出来摆个摊作营生。
一家人挺不容易,做生意实实在在和气大方,重点是无论面条还是包子都做得好吃,比南城的老字号也不差。
这一片民居四通八达,枣树巷子口像个辐射点,几条巷子拐来拐去就能通往许多小巷人家,远近百姓过来买早餐,比上南城方便了大半,因此客源不缺。
周逸芳的早餐摊生意便渐渐稳定下来。
早餐生意累在要早起,摆摊时长却是不长,周逸芳收摊回去后,补觉到中午,吃个午饭,还有一下午的空闲。
周逸芳要实现对儿子的承诺,挑着凉快的时间出门,去打听靠谱实在的拳脚师傅。
当今昏庸,喜好玩乐,上行下效,各地的娱乐项目极其发达,官员只要玩得好,玩得出其不意,玩得稀奇有趣,就能被上官看中而提拔。
为了这个“玩”,各府各州盘剥民脂民膏都是常事,为了有钱折腾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加重税赋也是习以为常。
业,精于勤,荒于嬉。当今社会,无论武功还是文学,都处于“荒于嬉”的阶段。考上功名的读书人大多碌碌无为,声名鹊起的才子或无心科举或久试不第。武将中,边疆军队据说时常断了军饷,而汴州城甚至京城里簪缨穿甲的侍卫将领,都只会对着平民威慑,日常骑马横穿街市,四处打猎游玩,不见真本事。
而民间有本事的人,却自成一派,如同某些世界的武侠世界一般,各门各派纷纷成立,门派里的江湖大侠们一言不合就开打,三不五时劫富济贫(自己)。说是比武切磋,实际上就是帮派斗殴,受害的依旧是普通百姓。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人心不古,周逸芳这种初来乍到的人,想要在汴州城找个好的幼童武师,十分艰难。
周逸芳却也不急,既然答应了大郎,莫说大郎的确有天分,哪怕没天分也要说到做到。
她每日出门前会和大郎道别,说一声:“娘去找武师傅啦,大郎在家乖乖听话,好好学习。”
大郎知道娘在兑现承诺,就不会有严重的失落感,还会点点头,嘱咐她:“路上小心嗷,快去快回。”学的是他祖母的口气。
小孩也不是真的完全讲道理,他现在课余时间被允许在新鲜感十足的院子里玩,所以没有急迫地想要学武,等到他厌倦了,就要开始吵闹了。
所以周逸芳并不糊弄孩子。
在外头打听了七天,终于有了点眉目,周逸芳找到一个曾经当过镖师的中年男子。他已经从镖局离开了,因为受了严重的腿伤,如今仗着一身力气,在码头做搬运工。
周围认识的人提起他都是夸赞之词,周逸芳暂时将他列入备选之中,却没有立刻上门请人,而是继续打听他的事迹,从一些细节中观察这个镖师的性情为人。
给幼童当武师傅,周逸芳希望对方为人正直,情绪稳定,出手有人分寸。情绪稳定、三观正常是最重要的,师者如父,大郎以后的观念必然会被这个武师傅影响。
确定了人选,针对性打听倒也不难,周逸芳早晨摆摊,下午提个小木桶,做一桶薄荷木莲冻,提着去南城镖师家附近兜售,卖着卖着,就坐下来和榕树下补衣绣花的大娘嫂子们闲聊。
这日,她卖完了三分之二的木莲冻,来到老地方歇脚。
这边的邻里熟悉了周逸芳,招呼一声:“周娘子今日卖得怎么样?”
周逸芳笑笑:“还有小半桶,歇一歇再去卖,这天太热了。”
有好心的大娘给她指点:“这里有碗,你去井里舀碗水喝,咱们井水又凉又甜。”
周逸芳笑着道谢,没有拒绝好意,拿了大娘的碗走到井边。
手刚摸到打水绳子,这绳子就自动往上提了起来,没一会儿,一桶水就打了上来。
周逸芳惊,抬头看去,迎着日光只看到一个黑衣宽袍,高高束发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对上了她的视线,开口出声:“借贵地井水一饮。”
大娘等人全都看过来,一看看到了他腰上的剑,顿时纷纷起身,一个胆大的妇女说了一声:“喝吧喝吧,无主的水。”
说完,这些老邻居全都提着东西回家了。
周逸芳也适应了光线,看清了他的打扮。
是个江湖人。
翻译过来就是——是个□□打手。
她拿着空碗站起身,不喝水了,和大家一样,扭头提着木桶离开,离开之前,把空碗放在了巷子口墙角边。
这年头一户人家碗筷数量都是有限的,打碎了一只少一只,大娘好心,周逸芳不能让人损失财产。
放下碗扭身离开时,那个男子叫住了她。
“你提的是什么?”
周逸芳顿住脚步,没说话,只看着他,一副普通妇女胆怯的模样。
男人动了动鼻子:“薄荷?”
周逸芳:这是什么狗鼻子。
她只好打开盖子给他看:“奴家自己做的木莲冻,上街兜售赚点家用,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男人抬手往她怀里丢过来一个东西,周逸芳强忍住身体反应,硬生生接了,手捂住那硬物,微微松开一看,是个碎角银子。
“剩下的我都买了。”
周逸芳恍然,二话不说连木桶带木莲冻直接搁到地上,嘴里说着谢谢,脚下生风,飞快地撤了。
男子一呆,看了看木桶,走过去打开,直接用里头的木勺子舀着吃起来。
大热天,薄荷清凉的口感从喉间直入肺腑,沁得人透心凉,木莲冻的甜味刚刚好,清甜不腻,汁水丰盈,犹如吃冰一样凉爽舒畅。
这娘子做木莲冻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
男子吃得兴起,直接举起木桶饮,三两下就把三分之一的木莲冻都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