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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玉牌,代表的是戚复的身份,定然是很重要的。
可他既然愿意放在她这里,自然是信任她。黎皎皎本有些气恼戚复说话不好听,行事也乖张,当下决定暂时不和小人计较。
若是她愿意的话,她都能拿着他的身份玉牌卖了他。
腊月的最后几天过得很快。
一直到除夕当天,积攒了十来天的年味彻底在红灯笼红春联红年画底下释放出来,大家都喜气洋洋地准备了起来,热热闹闹。
黎皎皎也记着自己和戚复的约定,今天中午与他一起吃团圆饭。
戚复的阿嬷去世,他如今一个亲人都没有,在除夕这样的节日里,难免会难过。何况,当初本也是她拉着戚复,他才没有去给他阿嬷报仇。
若是换成她的话,她也会很难过。
明明仇人就在那,却无法手刃仇人,反倒是自己孑然一身。
“五娘子,等会夫人若是找你可怎么办,要么还是不要出去了吧。”红蓼忍不住拦她。
黎皎皎换上阿娘给她挑的冬衣,是一件桃红喜鹊折枝梅花小袄和梨黄万字纹马面裙,又套了件厚实的豆绿半袖方领披袄,鲜亮又活泼,还暖和。
紫苏在给黎皎皎梳了个双螺髻,带上杂宝累丝蝴蝶钗、两只玉簪花,鬓边垂着珍珠流苏,和小娘子明媚的秋水瞳交相辉映。
“也罢,娘子要去就去吧,奴婢给您打掩护。”红蓼认命地把系好的黄绿蝴蝶结发带递给紫苏。
黎皎皎对着红蓼眨了眨眼睛。
红蓼轻哼了声,“听说城内会耍狮子,娘子若是看到了,回来可要给我说说热闹。”
“好啊。”黎皎皎也高高兴兴答应。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黎皎皎离开院子,顺着游廊朝前院角门走去。紫苏跟在她身后,替她提起裙摆,一边叮嘱道:“咱们先说好,吃完午饭,最迟多待半个时辰便要回来。”
黎皎皎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都听紫苏姐姐的。”
紫苏刚想说话,前院便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的脚步一顿,裙摆上的环佩叮当一声,引得刚刚走入正门的锦衣卫们朝她看过来。为首那人着赤色蟒纹织锦曳撒,腰间配着金错刀,革皮蹀躞带上挂着各色刑具。
他目光深沉阴冷,俊美刚毅的面上透着凛冽寒意,对匆匆而来的黎清逸行了个平辈礼。
“侯爷,锦衣卫办案,闲人退避。”言罢,扫了一眼正躲在廊下的黎皎皎。
黎家众人本是没有注意到黎皎皎的,此时便跟着看过来,果然看见柱子后一片梨黄的裙摆。黎清逸的脸色阴沉难看,几步朝着黎皎皎走来,低喝,“皎娘,回去。”
“阿爹。”黎皎皎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可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她微微抿唇,心乱如麻,却也只得屈膝行礼转身朝着后院走去。黎皎皎不由看一眼天空,大概是要下雪,浓云几乎压到屋檐上,黑沉厚重。
黎清逸看着傅承,淡声道:“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
摘星楼。
小二忍不住地朝着坐在窗口的少年看过去,天才蒙蒙亮,这个少年便等在了门口,可从早上一直到现如今午后了,他始终都未曾点菜。
今日是除夕,摘星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偏偏站着桌椅一大半天了。
“客人,您还要等人吗?”小二咬咬牙,还是战战兢兢过去了。
戚复抬起眼,看向小二,“自然。”
“可那人那么久都没来,您看,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小二怕他周身的气势,更怕他腰间那把剑,但还是勉强镇定道,“那人若是说吃午饭,断然没有教您等到晚上的道理。”
对面的少年微微失神,本就苍白清瘦,这样瞧着倒有些可怜。
但再可怜,也不能打搅他们赚钱。
“要么,您还是先去找您的朋友问一问,到时候也能一起来吃个晚饭不是?”小二笑着道。
戚复沉默不语,他摩挲手里的小兔子挂件。
黎皎皎并不是个不守信的人,他握着那个玉雕兔子,随手拈了颗枫叶糖,淡淡道:“她说了会来,便一定会来。”
小二不好再说些什么,臭着个脸骂骂咧咧转身。
戚复扫了小二一眼,他的听觉比常人灵敏百倍,自然能听到小二的抱怨怒骂,可他一时之间心头也有些杂乱,以至于无暇乃至懒得教训他。
他还没和什么人过过除夕。
也没和什么人约在一起,在特殊的节日吃一顿饭。
戚复的目光落在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身上,他们三三两两,都是家人在一起。敲锣打鼓的狮子舞队伍穿行而过,高声唱起吉祥话,使得人不多的街道也热闹得过分。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和家人朋友一起庆祝,他却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朋友,亲人只恨他如骨髓。
阿嬷看他的目光,更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只要稍稍靠近她也会和别人一样害怕他。
天色渐渐黯淡,酒楼里的小二掌柜也收拾着要离去。
街道上的游人几乎都回家了,好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经过,连各家店面的灯火也逐渐熄灭,整座京都只有住着人家的坊市内亮着灯火。
烟花从坊市处放出来,在灰黑的天幕绽开。
先前那个小二走上前来,“小郎君,家家户户都打烊了,您要等的人,不会来了。”
戚复不说话,他面前只有一碗冷掉的茶水,看着手里握着的玉雕小兔,少年起身朝着楼下走去。
木梯被踩得咯吱作响,小二隐约听到,那少年说了句,“那我去问她,为何不来。”
“造孽哦。”小二摇摇头,转身去收拾,“大过年的,一个人等了一整天,什么都没等到,老子刚刚应该语气好一点的。”
戚复走出摘星楼,站在屋檐下的黑衣人走来。
一道玉白令牌被递过来,上头刻着的,是黎皎皎的姓名。
“弯钩给你的?”戚复冷笑了声,并未接过。
对方见戚复不接,便又收了回去,“你已经是第二次违抗楼里的命令了,后果是什么,你知道的。”
戚复不说话,抽剑的速度快如惊鸿。
几乎是眨眼之间,黑衣人被他一剑刺入肺腑,戚复抽回鲜血淋漓的剑刃,跃上屋檐。埋伏在四周的白月楼杀手一涌而上,朝着戚复而来。
十数顶尖杀手将戚复包围在中间,不许他逃出。
弯钩踩着月色抽出腰间弯刀,在戚复被十几人逼出一处破绽时,一刀直对他的命脉而来。
“噗呲。”
鲜血顺着弯刀流向中间,一滴一滴落下来。
弯钩将刀往内用力一插,眼底迸出快意的笑,伸手扼住戚复的脖子,“上次若不是官府的人在,老子束手束脚,否则早就取了你这条贱命。”
戚复面色被掐得惨白失血,弯钩畅意地笑了声。
只是还未来得及笑完这一声,少年反手用剑,朝着弯钩的后背而来。
弯钩下意识松手,戚复踹开他,可此时的街道已经被火把点亮,着软甲佩金刀的锦衣卫包围住四周,甚至连远处的皇城兵马司也亮起灯火。
其余杀手动作一致,点燃随身的蛊香,将戚复围在中间。
“那位小娘子托我给你的信。”弯钩笑了声,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来,“我告诉她,白月楼的人要杀她,而锦衣卫的人要让他阿爹下狱,她便乖乖写了与你绝交的信。”
戚复的唇边沾着一点猩红的血迹,眼底浮出血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立在皇城冰冷的夜风里,伸手接过那张字迹熟悉的信纸,后知后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下雪了。
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