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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落雪,是北狄人的,也有陆辰安的。突然杀出来的陆辰安打乱了北狄人的计划,他们本以为合围完成的时候,就是能够带走大胤郡主的时候。却没想到,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从守住入口的男人面前突破。
他们费尽心机的目标,就在男人身后。
黑衣人头目陡然扔掉了身上黑色的披风,甩了甩渗血的拳头,从身边另一人手里直接抢过一把弯刀。高大健壮的男人紧紧盯着狭窄巷口那个始终挺立的男子,月光洒在他身上,那是一张典型的大胤文人的脸,过分俊秀了一些,此刻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抬手抹掉,眼睛同样穿过林立的黑衣人对上了来自带队头领的虎视眈眈的目光。
陆辰安盯着这个随时伺机而动的头目,偏头若无其事吐出了口血,染了血的眼角冲对面人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握紧的瞬间,还站着的黑衣人虽然没动,都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这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都是杀人的修罗。靠近,就会要人命。
他们的同伴已经有很多个都在这个人手上、这把剑下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可是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境况想带走大胤的郡主,必须杀死这个男人。
黑暗处的谢嘉仪死死抵靠着墙壁,借着月光把陆辰安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有人动了,又是一轮厮杀,分不清是谁的血,染红了月光。
谢嘉仪看清了陆大人,看得那样清楚透彻。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哥哥的脸。从五岁以后,她记得父亲,记得母亲,记得他们的脸、他们细小的表情。唯独她的哥哥,她记得他说过的话、许下的诺言、离开时的声音,可就是想不起他的脸。
在这个月亮若隐若现的杀人夜,她一下子破除了最后的恐惧,看清了那张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脸。
十三岁的哥哥离开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他对着她笑,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笑有多难看。原来那一刻大哥也是害怕的,此时十九岁的谢嘉仪看清了十三岁哥哥压不住的害怕。俊秀的少年人,对着身后睁着惊恐眼睛看着他的幼妹,努力留下最后一个笑。那个笑容那样复杂,是安抚、是不舍、是担忧?都被控制不住的害怕扭曲成一个不是那么好看的强笑。可是当他转身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退去,所有的颤抖平息,他的背影无比平静,他就那样走向他的命运。他一定知道后面五岁的妹妹依然含着泪盯着他,无声地喊他别走。
哥哥,别走。
一起死在这个阴暗的地道,是最大的诱惑。
可是昭昭,不能。他们还有各自——未完的使命。
大哥再没有回头。
谢嘉仪兄妹都记住了父母的教导一旦选择,即使怕即使悔,也不要回头。往前走,走向你的选择,然后承担你的命运。
谢嘉仪的眼睛慢慢有了泪,陆大人渐渐迟滞的身形在她眼中模糊。她知道陆大人受伤了,是那个北狄男人的弯刀。
可是泪没有落下来,又慢慢消散。
谢嘉仪想,这样也很好。她等着陆大人轰然倒地的那一刻,此生他们可以共赴黄泉。
这一次能有人陪,这样也很好。
突然北狄黑衣人那边,乱了起来,有突然出现的人阻止他们。谢嘉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紧攥着衣襟,等待着。陆辰安又吐出一口血,用剑支撑着身体,抬起被血模糊的眼睛。他与那个突然出现阻止北狄人的黑衣人视线相撞,陆辰安的脸骤然惨白!
显然两者是一伙的,此时却发生了分歧。北狄人不愿放过这样好的机会,那个黑衣人却是死都要阻止的架势,与受伤的头领开始交手。头领喊了声北狄话,其他呆愣的黑衣人立即开始新一轮的进攻,因为这个突然插入的黑衣人的帮忙,陆辰安这边压力轻了很多,他还可以支撑。
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很快马蹄声呼喊声被这一角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王府的援兵来了!
谢嘉仪骤然松开了手,他们得救了!
黑衣人此时只有撤退,头领狠狠把弯刀插入了石缝中,功亏一篑!
如意带着救兵而来,看到如意的瞬间,拄着剑的陆辰安回头看向谢嘉仪,轰然倒地,被奔过来的谢嘉仪接住,连带着带倒在地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让北地形势骤然紧张,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大战将来的信号,整个北地都进入备战状态。
好在,郡主的钱粮马匹兵器都是早早筹备起来的,而这一年在谢嘉仪和陆辰安的努力下,重新收拢了谢家军。有郡主府王府强大的财力支撑,陆辰安同陈先生一起,与季德赵义和蒋干共同打造了一只用来与北狄西蒙抗衡的谢家军自己的骑兵。
陆辰安陈先生还在谢将军的基础上,重新调整了步兵应对骑兵的方式,把各种新的克制北狄骑兵的方法带到谢家军中,经过了一年的操练,谢家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雪耻报仇的准备,也是践行他们一贯的——守护北地的准备。
这天已经是年二十九,陆辰安的伤势也好的七七八八,谢嘉仪笑说这阵子陆大人真的变成文弱书生了。
陆辰安靠坐在床头,看着他的郡主,轻声道“你还没问我打哪儿学的这一身功夫。”
谢嘉仪吹了吹手中的药,皱了皱眉,这药可真臭啊。她把药碗递到陆辰安的手里,信心满满道“陆大人当然是无所不能的。”
她一脸信任的样子让陆辰安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谢嘉仪钦佩地看着陆大人面不改色慢慢把药喝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还品味呢?”不该是一口闷掉,然后赶紧拿果脯续命可惜她准备的果脯,陆大人从来不需要,后来都被她在守着陆大人的时间里吃了。
“苦一下也是好的。”有人陪着,苦都变得让人眷恋。
谢嘉仪不懂,她给陆辰安端来水漱过口,大概陆大人真的好了,这几次吃过药后不再昏昏欲睡了。谢嘉仪也不需要吃果脯等陆大人醒来了,可是这次伤好的陆大人总是会定定看着她,好像现在,他又用那种她不明白的眼光看着她。
“陆大人,你在想什么?”
谢嘉仪趴在他的床边抬头问。
陆辰安用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依然那样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一点一滴都看进心里,许久他才低声说“我在想——”顿了顿,他收回了手,安静地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昭昭,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儿对你,做错过事儿你”陆辰安没有问出口那句“你会原谅我吗”。
有些错,一旦铸成,就不该要求别人轻易的原谅。
谢嘉仪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又轻又脆,“陆大人,你做错了事儿也一定是不得已。咱们不说原谅,我接受。”
“你接受?”陆辰安看着她,嘴唇微微轻颤。
谢嘉仪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庞,蹭了蹭“我接受你带给我的所有命运。”如果你曾有罪,夫妻一体,我与你共担这罪过。如果这罪过深重,我与你一同日日不安,日日还。
陆大人前世守护她这个无用的皇后这样久,她现在都记得陆大人死后,她到过陆大人在京城的小院。
真的是很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连桌椅板凳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因为陆大人没有访客。陆大人这个大胤最聪明的人,办最好的差,本该众星拱月,前途无限,可是所有人的宴会都没有他的位置,没人会叫上陆大人。只因为他站在自己这个妖后身边,他就站在了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
别人笙箫歌舞的时候,陆大人就一个人在这个小院子里翻书,或者凭窗而立。
而这次,她选择了陆大人。陆大人的一切,她都接受。
这才是选择,要了你好的,也同时接受你一切不好的,一切未知莫测的。不管带来的是欢笑,还是泪水,是痛楚还是孤独。
谢嘉仪觉得自己不会爱人,她甚至怀疑自己前世对徐士行真的是爱吗?他背离她定下的规矩,她就立即不再爱他了。
可是跟着陆大人,她学着像陆大人这样去爱。
陆大人接受了整个的她,无论是苍白还是黑暗,是温柔还是跋扈,是勇敢还是软弱,他都会把她拥在怀里,把她的每一部分。拥抱她的得意,也拥抱她的狼狈。
陆辰安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紧了,他想笑,又有些想哭。最后,他只是再次紧紧拥抱谢嘉仪,这就是他的郡主啊。
他们在未散的苦涩药味中,相依相拥。
待到陆辰安彻底病愈,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北地的春天来的晚了些,可终于也是来了,墙头地上到处都有钻出的嫩芽绿意。
但整个北地,尤其是此刻的肃城,是一片厉兵秣马的紧张。一切都已经就绪,所有人都在等着决战的时刻。
这几日陆辰安日日同季德他们在一起,一次次商量推演各种战术。
季德看着陆辰安离开的背影,笑着对赵义蒋干说“咱们郡主找郡马,果然不是单看脸的。”“看脸”是前年他们第一次见到陆辰安的共同想法,所有人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长长“哦”了一声,只要看到陆辰安风姿就明白为什么他能做郡马了。
赵义是一个天才的先锋,并不爱说话,此时也跟着点头道“有些人”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有些人真的是天子骄子,人家读书好,兵法好,身手好,真说起打仗,都想着该是纸上谈兵吧,可是谈着谈着人家的脑子里就已经把他们经历过的战场一遍遍内化了。
这样的人呀,才配他们谢家的郡主呢!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陈先生,深不可测,不过几日,就已经让他们俱都叹服。
蒋干呵呵笑,大嗓门道“跟着郡马爷干北狄他爹的!”比起靖北王,大家都看出来陆大人更喜欢别人叫他郡马爷。
所有人都猜郡马爷肯定回去看郡主了。
而此时的陆辰安却在肃城闹市一间茶楼后院。
他等他们很久了,他有话要问他们。
这时候门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激动地唤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