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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仪带人回到郡主府,如意采月带着人把郡主的衣物用具重新收拾起来,如意看到郡主特意嘱咐送给陆辰安的那片枫叶,问郡主还要不要。
谢嘉仪视线落在那片火红的枫叶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摇头,嘴上说的却是:“找一本书册夹起来吧。”这么好看的枫叶,可惜了。
这个十月果然是多事之秋,郡主回府没多久就传来北边黄河有些河道决堤,再次出现不少受灾百姓。而此时南方河道还在郡主催促下加紧修筑中,民间沸沸腾腾,大家关心的除了救灾,就是大批大批的银子投到平安无事的南方。一边是决堤的河段、灾民的流离失所,一边是郡主执拗地动用大批银子修筑无事发生的南方河道。
这种对比无异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私下里的议论于坤仪郡主的名声越来越不利,就连身在大觉寺闭门读书的陆辰安主仆都听到了一些。
明心拎着斋饭进来的时候把听到的话说了,“公子,你说郡主图什么呀?这么多银子她拿去修黄河,拿去舍粥救灾,干什么不好?外头都说郡主是有钱没地方花,就喜欢往河里扔着玩听响呢。”
陆辰安这才把视线从书上收回,咳了一声道:“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原因。”以一己之力,倾家财、修河道,这本就是为国为民的事情。大胤显贵巨贾这样多,也没有一个出来做跟她一样的事。可笑众人,竟然因为她没有依着多数人的心愿花费她私人的钱财,就这样多毁谤。而那些什么都不做的,却一身干净。
她不过是大胤的郡主,黄河问题年年有,年年都是十万火急,除了太子,那些显贵巨贾也没有一个说捐出银钱去彻底修整河道。不是没办法,就是没银子,他们还指着从国库拨出的银子肥己呢。今年黄河决堤比前几年都好一些,灾民范围也小了很多,可居然处处都在责郡主。
他放下书册冷笑一声,要说没人在后面煽风点火,是绝不可能的。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又是那样倔强性子,根本不知道舆论杀人不见血,不知道那些当面奉承她的人,转身可能就在谋算她。
陆辰安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明心一脸担忧:“公子又病了,肯定难受得紧。”要不是难受得厉害,怎么公子最近都不爱说话了。他摆好粟米饭和两道素菜,并一碗青菜豆腐汤。
陆辰安也不过浅浅吃了些,就摆摆手,漱口净手要了茶。
“这茶还是郡主送的。”
听到这话,陆辰安端起茶杯的手一顿,看着盏内茶汤,他放下茶盏转头又咳了几声,挥手让明心下去吃饭,他要看书了。
“公子,”明心担忧道:“公子学问这样好,还担心春闱吗?公子最近也忒用功了些,晚上睡得越来越少,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陆辰安并没答话,再次摆手让他下去。明心收拾起食盒忧心忡忡下去了,公子虽然脾气好,但公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下人。
看着手中书册,陆辰安想的却是谢嘉仪。
她的心意变了。
聪明人不需要明说,很多东西点到就该明白了。
当她转身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如天堑,遥不可及。陆辰安捏紧书册,清隽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嗓子再次发痒,这次他压下了咳嗽的冲动,捏着书册的修长白皙的手指现出淡蓝色的血管,好久他才低低道:
“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呢。”
名列一甲,为自己赢得一个可能。可是拼尽全力,也只不过是一个可能,这就是身份注定的距离,这样遥不可及的距离。
屋中人声音很低很低。
半个月前她离开的那日,都说郡主与太子闹了脾气。“闹脾气”,在大胤,大概只有太子才有身份和资格与她闹脾气。
她不愿意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可以轻易见到她。
“太子”
这次陆辰安的声音更低了,低到话出口就散了,犹如一个悠长的叹息。
而太子此时正跟东宫属官商议后续的救灾事项,外面进来的人却带来消息,接下来的救灾二皇子要接手。
闻言就连负责教导太子读书、提醒太子各种言行规范的王老大人,这位大胤三朝老臣都一愣。他是元和帝为太子选的辅佐老臣,也是支撑太子的重要力量。毕竟,元和帝很清楚自己的儿孙,说他们狼一样都是客气,他们的血脉里涌动着的是掠夺和毁灭的力量。
为此他不仅选定了下一任帝王,更是在众多孙辈中选了天赋最高的徐士行,把大胤下下代帝王也定了下来。
太子太傅陈大人也惊到了,黄河治理一直是太子负责,怎么到了救灾就要换二皇子?谁都知道二皇子是四皇子党,这段时间四皇子一党已经炙手可热,前段日子贤妃的生辰,也不是什么整岁数,可贺礼竟然比德妃寿辰收到的还多。自古太子不好做,能顺顺当当由太子继位的少之又少,种种兆头,已经让下面人站队的时候更多了几层思虑。就连准太子党的官员,已经有派出家族分支悄悄站到了四皇子那边的。
帝心不可测。可偏偏他们都知道,陛下可并不喜欢太子这个儿子。不过全靠元和帝当年的旨意压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旨意的影响力已经动摇了。陛下真要废太子,太子就有一堆错处能够被抓到。
下面年轻一些的属官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惊悚,他们都是有能之辈,上了太子这条船,是为了成为大胤名臣、能臣,可要是船翻了,他们不及时上岸,还名臣呢此时他们各个心中都开始打起了算盘,最近种种迹象,可都不太好。其中好几个,私下里已经有四皇子那边的人来接洽了他们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四皇子那边的人,只怕万一总得给自己留个活路不是。
议事厅前面的太子看着下面人各种神情反应,面上端的还是一派清贵稳重,心里却冷笑,只怕这次救灾真定了二皇子,他这边的人心就要跑一半了。
王大人和陈大人不仅忧虑太子地位,更忧虑北方灾情,本来并不是很大的灾情,落到二皇子手里,还不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二皇子独断倨傲,四皇子奸猾,党附他们的人一个个都如附骨之疽,过手的钱粮,层层往下扒,最后到灾民手里能有几何?
议事厅一时间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来报的人说二皇子四皇子捐出不少银子,就连贤妃都是诸多嫔妃中捐银钱最多的,四皇子力荐二皇子主持救灾,陛下已有此意,正召内阁往乾清宫商议。
听得王大人和陈大人直皱眉。要是拿钱来砸这个差使的话,太子这边真的是没指望了。陈大人想到二皇子四皇子擅敛财,手下都有商队。这样的事儿太子可不能做,一国储君,与民争利像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太子位置,多少眼睛盯着,但凡有些出格举动,光弹劾——东宫就吃不消。
王大人垂着老眼,想的更多,太子未必没有钱财拿出来,但是——他抬眼看了看上首始终不语的殿下,他有也不能拿出来,谁不知道太子清廉。就连德妃,只怕倚靠着英国公府,也并不缺银钱,未必不能与贤妃抗衡,只是德妃同太子一样,立的就是勤俭恭肃的形象。平时俭得恨不得头戴银簪子,寿礼有过于华丽的还装模作样退回去,这时候一把拿出这些银子,别说讨陛下的好,只怕陛下当即就睡不了安生觉了。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王大人垂着眼,只是荒唐得很,不是他这样的老臣该说的。
他静静等着。
果然就有耐不住的人先说了,一个翰林院出身的属官试探道:“是不是可以请坤仪郡主去上告陛下?”
王大人和陈大人都是人精,闻言都捧着茶杯慢吞吞喝茶,好像没听见一样。这像什么话,一国政事,居然要靠一个才及笄的小女孩斡旋,不成体统,要是说出去,活活给人笑话死。但偏偏就是本朝的一个奇状,陛下看起来温和,其实圣心最是难测,有时候都不知道因为什么陛下就突然闭嘴不言,接下来好几天都称病不露面,这就是陛下不悦了。
唯一真正能跟陛下说上知心话的,恐怕就是这个从六七岁就被陛下抱着长大的小郡主。乾清宫的书房,对于其他人是不宣不能进的禁地,但是对于小郡主是抬脚就进的地方。哪个老臣没在那里见过郡主,最早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紧张面圣,旁边地上铺着垫子,小郡主就在那里或者剪纸,或者趴在地上打弹珠,喜公公就无声地在旁边伺候着。
当时有人觉得荒唐,毕竟是权力中枢,王朝圣地。
但陛下在这件事情上就要如此,其他人也没办法。好在虽然听过不少小郡主跋扈胡闹的传言,但乾清宫书房的小郡主着实乖巧,整个过程她都是一言不发的。如果臣子心理状态够好的,完全可以当做没有这个小姑娘,她实在是太安静。
坤仪郡主是当前困局的唯一破局之人。
东宫议事厅里人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