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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迟鹰将苏渺给他的香肠和腊肉火腿带到了爷爷的宅子里。
老爷子没问来历,倒也愉悦地收下了,晚上便让厨房做了出来、摆上了桌。
“很好,一直坚持运动,除了时常会感冒,没有大问题。”
“那边空气潮湿,不像我们这里干燥,饮食方面还习惯吗?我记得你口味清淡。”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问了他的功课成绩以及参加竞赛的事情,没说太多,叮嘱他每一步都要好好走,不要行差踏错。
他知道爷爷是对他寄予了希望的,但不多…
迟家优秀的晚辈绝对不在少数,最终能不能脱颖而出,还得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出息。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苏渺真挺像的。
他的家庭关系比苏渺的家庭更冷淡些,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任性撒娇的年龄里,迟鹰已经学会了乖觉懂事、讨家中最高权威的长辈的喜欢,以得到栽培,获取更优秀的教育资源。
没有人庇护他,任何事,都得靠自己。
第二天,迟鹰去了一趟北央大学,在航天工程系的阶梯教室里见到了母亲——方若然。
她束着紧绷的发髻,穿着小西服一字裙,站在讲台上,向同学们讲解着艰涩的公式理论,气质端庄严肃。
方若然是航天工程师,在完成科研任务的同时,她也担任北央大学的客座教授。
迟鹰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指尖拎着一只铅笔,漫不经心地转着,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几个公式。
方若然带的是研究生,教学内容对于高中生来说宛如天书,但有些基础物理学的内容,迟鹰还是能理解,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时不时动笔运算。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学生们三三两两涌出教室,方若然站在讲台边,收拾着讲义和书籍。
迟鹰也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母子俩隔着阶梯教室,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来了。”方若然率先开口,语气不咸不淡,“这次找你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你站过来,我连上了三节课,嗓子有些不舒服了。
迟鹰起身来到了方若然身边,双手一撑,坐在了课桌上,玩世不恭地看着她——
“没事,方教授也不会叫我过来。”
这么多年,母子关系早已经疏远到了天南海北。方若然将自己的全部心血都花在了培养他的弟弟迟皓身上。
对于迟鹰,放任自流,一如小时候对病重的他那样的漠不关心。
不管这个大儿子取得多大的成绩和进步,都无法磨灭方若然当年生出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怪胎之后面临的压力和痛苦。
“你弟弟今年初升高,成绩很理想,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他的托福了,麻省理工的计算机专业全球数一数二,我希望你这个寒假回来能多辅导一下他的英文。毕竟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大伯那边的姐姐实在优秀,如果你弟弟能上麻理,赢面就大了。你多帮帮他,你是兄长,将来也能成为他的得力臂膀。”
迟鹰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狭长的黑眸越发泛了冷意。
也就这种时候,方女士才想得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在最依赖父母的年纪里,迟鹰从来未从拥有过任何值得信赖的亲密关系。
没有人拥抱他,没有人抚摸他,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真切的关心…
全世界的孩子都应该得到的偏爱,迟鹰却一无所有。
他很讽刺地喊了声,“我回来,你不问问我在c城生活怎么样?”
方若然顿了顿,问道:“你在那边…吃得惯吗?”
“还行,川菜偏辣,正合了我的口味。”
方若然保持着作为科学工作者的理性和理智,平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迟鹰,你已经成年了,我想你能够照顾好自己,也相信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但你弟弟现在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
迟鹰讥讽地打断了她:“承认你从没爱过我,就这么难?”
此言一出,方若然沉默了。
她是极端完美主义者,她从小对自己要求极严苛,每一次运算都要保证绝对的精确,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做蛋糕失败了,她甚至十多年都没再吃过甜食。
这样的人,绝对无法允许自己生出的孩子有一丝半点的瑕疵。
而命运往往捉弄人,她曾给予厚望的第一个孩子,是个虚弱的怪物。
方若然只要一想到、在产房里见到的可怕畸形,她就宛如置身最恐惧梦魇地狱。
于心有愧,连一声辩解之词都说不出来,她的确从未爱过他。
“你希望我能成为他的臂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臂膀,我想自己一飞冲天。”
方若然看着他,当然,他拼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不甘心吗。
“迟鹰,你要和你亲弟弟争吗?”
“有什么不可以?”
“你心脏怎么样?”
此言一出,迟鹰袖下的手忽然攥紧。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方若然淡笑了一下:“那就好,凡事量力而为,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不可能像正常的孩子那样…”
“我登顶过珠峰。”迟鹰沙哑的嗓音打断了她,“你知道在那种极端缺氧的环境之下,感受心脏脆弱的跳动,是一件多么震撼的事情。”
他一字一顿,坚定决绝,“我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希望如此,妈妈当然想看到你健康,但我还是那句话,别勉强…”
迟鹰笑了,眸底划过一丝苍凉,转身离开了。
手里的塑料口袋里,装着苏渺给他的一挂腊火腿。
但凡方若然这次叫他过来,只是为了看看他,哪怕就单纯问问学习情况,迟鹰都会把这番山遥路远的心意…回赠给母亲。
但她没有。
方若然还是不甘心:“迟鹰,你可以怪我和你爸,但帮扶你弟弟,是你唯一的前途…”
迟鹰回头,唇角溢出冷笑——
“老子不信。”
六岁之前,他都是在病床和轮椅上度过的,看着窗户外那狭窄而窒息的小小天空,不甘心认了这该死的命。
曾经所以为的不可能,他都要将它们变为现实。
攀上无人企及的最高峰,看最辽阔的风景。
……
晚上,苏渺接到了秦斯阳的语音通话,她盯着手机看了半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接。
苏青瑶都听到手机振动桌面的声音了,探头进屋,用八卦的眼神望着她。
苏渺无奈,只能接听了语音通话:“秦斯阳,有事吗?”
“来观音桥,我们在玩剧本杀,缺人,过来一起玩。”
“不了,秦斯阳,我在温习功课呢。”
苏渺话音未落,秦思沅夺过了兄长的电话,咋咋呼呼道:“快点过来!帮我们凑人数!”
“真的不来了。”
“你还想不想要奖学金了!”秦思沅不爽道,“我告诉你,每个班奖学金就两个名额,你要是绩点超不过我哥,你是拿不到的!哼,如果你乖乖听话,兴许我就让我哥让给你了。”
“……”
苏渺不想用这种方式拿到奖学金,仍旧拒绝:“没关系,我不来,绩点我自己挣。”
“你这个瓜婆娘…”
“秦思沅!”秦斯阳及时打断,“皮又痒了?”
女孩止住了骂人的粗口,不耐烦地说,“苏渺,你要是不来的话,你等着,下学期我要你好看!”
说完,她不等苏渺回应,狠狠挂了电话。
剧本杀房间里,秦斯阳无语地看着自家妹妹:“她不想来,别逼她。”
“哼,她跟迟鹰窗户纸都要捅破了,你还在这里稳坐泰山呢!你不急、我还急咧!”
他轻嗤一声:“跟谁玩,怎么玩,我还能管着你?”
苏渺心疼地看着屏幕里的他:“为什么不开心呢?”
秦斯阳完全属于温柔型暖男那一类,和他在一起,任何事都不需要多操心,他都可以很体贴考虑到。
电梯里,他对她道:“我妹妹大概率会撮合我们,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不用理她。”
“你的分寸就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听段桥说,那俩人之间非常不对劲,你还在这里跟个菩萨似的。”
但苏渺愿意多顾着他一些。
秦斯阳摇头:“今天是第一次,你连他回京城了都不知道。”
迟鹰又笑了,好像看见她,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我知道你最乖了,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
电话那端嘈杂喧嚣,迟鹰嗓音懒散,似玩笑,半真半假道:“你也不接电话,秦斯阳也不接电话,怎么,背着我一块儿玩啊?”
苏渺微微一惊,回头望向秦斯阳。
“小鹰,什么时候下车?”
“苏渺不是不好,但和迟鹰差距太大了。而他,绝不会被任何人拖累。”
以前她从来没玩过剧本杀一类的游戏,很不熟练,秦斯阳耐心地给她讲解剧情,甚至和她一起组队通关。
这时候,秦斯阳手机振动了一下,苏渺给他回了信息:“发个定位给我。”
”是…心情不好吗?”
“哼,不管你出不出手,反正我是要出手的。”秦思沅端起奶茶杯,努努嘴,“迟鹰是我的!”
秦斯阳在楼下接到了她。
剧本杀房间里,一张长桌坐满了人,都是班级里的同学,秦思沅招呼着大家落了座,刻意将苏渺安排在了秦斯阳身边。
秦思沅微微张着嘴,看着兄长。
大概也是因为自幼照顾妹妹的缘故,让他很有兄长的责任和担当。
迟鹰笑了,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上她的脸颊,眼尾轻挑:“跟同学出去玩,也不知道化妆。”
“今天不信邪地又去见那个女人了。”迟鹰毫不讳言地对她敞开心扉,“我想我大概死了,他们都不会在意。”
换了平时,苏渺大概不会和他这般直白和袒露地表明心意。
苏渺微微一惊,没想到他洞察力如此之强。
秦斯阳穿着白色的绒线卫衣,眼神清澈干净,视线很克制地侧向旁边,“不用太有心理压力,就当放松,随便玩玩。”
“唔,没这个必要。”
她知道迟鹰家世光鲜、有极有名誉和声望的父母。
真的,跟她在一起,他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好,我给你买流量。”
坐上公交之后,她摸出手机,意外地看到手机里有三个来电,都是来自于迟鹰。
但她也知道,迟鹰并不幸福。
“阿迟,你喝醉了吗?”
“拿远点,给我看看。”
苏渺点了点头:“谢谢。”
她不愿意说谎,承认道:“我们在一起玩剧本杀,很多班级同学,因为秦思远说不想被打扰,所以手机统统都没收了,你别生气哦。”
虽然公交上光线昏暗,但窗外时不时有路灯光照射进来,在她清丽的脸蛋投下斑驳的光影。
屏幕另一边是一个热闹喧嚣的酒吧,少年坐在吧台边,身后霓虹阑珊,时不时有穿着时尚清凉的俊男靓女自身后掠过。
苏渺听出了少年调子里的醉意,也听出了他似有不满。
苏渺想了想,玩笑道,“那你要给我买流量哦。”
她赶紧给他回拨了过去:“阿迟,我刚刚手机被没收了,没接到电话,你找我有事吗?”
他的心微微一跳,立刻给她发了定位:“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还有两个站。”
“我了解迟鹰,他压抑了这么多年,挣扎了这么多年,心里像烧了一把火。每走一步…都是慎之又慎。”
游戏结束以后,众人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散了,打车的打车,坐轻轨的坐轻轨…秦家有专门的司机来接兄妹俩回去,秦斯阳让苏渺也上车,顺道送她回去。
苏渺想起上次用妈妈的眉笔勾她这乱糟糟的眉毛,技术不好,还让迟鹰一眼就看出来了。
秦思沅咋咋唬唬道:“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她最在意的就是奖学金,威胁肯定有用,你得主动啊!”
“等着,我跟你打视频。”
……
“哎哎,大家把手机都收了,专心玩游戏,不准看手机啊。”
可能是心被伤透了,都麻木了吧。
秦斯阳嘴角提了提,眼底却毫无笑意:“这才哪儿到哪儿,别说还没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天长地久也成不了。”
秦思沅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仔细一回想,好像的确…没有以前昏天黑地想他的那段时间、那么煎熬难受了。
迟鹰放下了装了一半伏特加的酒杯,很乖地说:“好。”
苏渺扪心自问,在这方面,迟鹰不如秦斯阳体贴。
迟鹰需要被人照顾,也需要安全感。
苏渺想着,“那个女人”…大概是他的妈妈。
“阿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喝酒了。”
秦斯阳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天不好好学习,心思尽用在这些事情上。”
“放假这段时间,没听你天天逼叨他了,我还以为你放弃了。”
苏渺拒绝了他,公交收班时间是十点半,她正好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直接能到家门口。
“哥,你醒醒吧,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你以为当个默默守护的深情男配,有一天她就会看到你,别做梦了,要用手段!”
“不挂视频。”
“我不需要你帮我助攻,我有分寸。”
“那也不能用奖学金去威逼利诱,我也不会让。”
“哼,反正我没放弃,我才不会把他拱手让人。”
“嗯,我是小鹰嘛。”
她眼底带了几分笑意,很小声说:“跟你…就有必要了。”
秦思沅诧异地望了兄长一眼:“我没有念叨了吗?”
他又笑了。
如果她在他身边,大概率会控制不住想对她做一些很亲密的事。
“……”
他略带醉意的桃花眼微勾着,微醺中越发透出几分痞坏的劲儿。
迟鹰凝望着屏幕里的女孩害羞的笑意,胸腔起伏,有种在高原上呼吸的缺氧感,意犹未尽。
“你怎么知道。”
苏渺听话地将手机拿远了些。
但迟鹰喝醉了,无边孤独的黑夜里,只有这些暖心的言语,能够让他微缩不安的心,得到稍稍的安慰与释怀。
秦斯阳回头睨了她一眼:“你这么主动,也没见把人家追到手。”
至少,生日那晚之后,她就没再为他哭过了。
半个小时后,苏渺来到了观音桥一间公寓大楼的剧本杀工作室。
“也许吧。”
“啊啊啊,我帮了你,你还拆我的台!”秦思沅推搡了他一下,“讨厌死了。”
冬日里,她的脸蛋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黑色的杏眸认认真真地盯着屏幕,明白坦荡地昭示着对他的一番心意。
段桥递来一个塑料篮子,让所有人都把手机装进去,苏渺犹豫了一会儿,也把手机放了进去。
“阿迟,不是没有人在意,我就很在意。”
秦斯阳知道这是苏渺心里最大的执念,他不想利用这个。
“嗯。”
“上次和我去爬山,你化妆了。”
苏渺挂断了电话,给迟鹰拨去了视频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