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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犬追的野兔,恰似豹逐的羔羊,董廷武掌击马臀,朝塞北方向匆忙窜去。山上树木浓密,那马如何放得开脚步?不断地东躲西闪,绕着树木而行,见着空隙就钻;有时马匹过去了,董廷武却要享受树枝的抽刮,不消二十分钟,已是满脸划痕,衣衫褴褛。
肖月华、王清、井清泉紧紧相随,后面跟着一群崽子。没有坐骑的如何跟得上?脑子灵活的已悄悄躲藏起来,待危险过后再行下山,自是不会寻找董廷武了。
忽然,前面现出一伙人来,正是活动在安民镇一带的区中队二分队。
“董廷武,我们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们已被包围,识相的,下马投降!”分队长一声令下,十几名战士立即隐蔽好,准备射击。
董廷武岂能轻易认输?一转马头,俯身于马腹,以马身为掩护,向东窜去。肖月华和井清泉也学董廷武的样子,紧随其后。
“啪,啪啪啪……”二分队战士立即开枪。
王清从未认真习练过马术,无法学董廷武的样子,只好趴在马背上,顺手撅断一根树枝,打马而行。不想一粒子弹飞来,正中头颅,连哼也没来及哼一声,便栽落马下而死。井清泉正在其后,坐骑从他身上踏过,正好看见,不由心中一寒。
二分队立即分成两伙,一伙从左侧包抄,另一伙于后面追赶。三分队正从东面攻上,与董廷武斜里相遇,分队长一声令下,亦是枪声如豆,横扫过来。董廷武坐骑中弹,挣扎几下倒地而亡。董廷武见机斜里一跳,摔落于地,险些被坐骑压在身下,心中已是惊恐至极:没了马匹,又被包围之中,如何逃得性命?
“文廷上马!”肖月华正好赶到,大喝一声。董廷武精神一振,跳起身来,拉住肖月华伸出的手,借助妻子的拉力,一个纵身跃上马背。夫妻二人一个俯身坐骑左侧,一个俯身右侧,寻着空隙间疾窜出去。
到了山下,也不管手下之人怎样了,二人坐直了身体,打马如飞,朝正北方向落荒而去;一气窜出十余里,方才减缓速度,回头一看,只有井清泉一人跟来。三人个个衣衫褴褛,脸上臂上多处伤痕,汗水洇入伤处,隐隐作痛。
三人跳下马来,卧地歇息。“扑腾、扑腾”,两匹马也相继倒卧于地,喘息不止。
“翻,翻垛呢?”董廷武问。
“睡了(死了)。”井清泉说。
三人不再言语,心中充满了悲伤。“塞北大局”由小到大,王清功不可没;几次受挫,都因董廷武不听其言之故;今此人一死,董廷武有如断臂之感。肖月华似乎不怎么挂在心上。
在她眼里,只要老公活着,即便天塌了也无所谓。井清泉有些幸灾乐祸,王清一死,他就是董廷武最得力的臂膀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面上还要装出痛苦的样子。
董廷武终于明白,在塞西境内,玄武军的地方武装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与老百姓武装相遇,后悔当初不听王清之言,捞取什么向妖族讨价还价的本钱,差点将自己的性命也捞进去;隧决定向北进发,穿过刘正卿地盘,投靠新主子。
三人歇息一会儿,寻到一条小河,人和马都喝了口水,选一处茂密山林隐蔽起来,至午夜方敢现身,抢了一户有钱人家,吃饱喝足了,连夜向北进发。
自此白天隐蔽于山林,夜晚出来赶路,不一日进入吉林省的辽源地界,胆子方才大了许多,敢于在光天化日出没于街市,但仍然提心吊胆:害怕被刘正卿知晓。
此处,正是刘正卿的辖地。
这日到达营城,已经越过了刘正卿的势力范围,三人终于放下心来,大大方方走进一家较大的馆子,叫了一桌子山珍海味,要好好补一补。三人正吃得火热,一个妖族军官模样的人,从他们包厢门前经过。井清泉一转头正好看见,不由喜上眉梢,大叫一声:“春表哥,是你吗?”
那人一愣,撩开门帘进来,一阵惊喜:“泉表弟!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是井清泉远房表哥,十年前二人见过几面,是以现在还能认得。此人名叫郭春,现为妖族建军军需处主任,来此正为催办军需。当下,井清泉将董廷武介绍了。郭春盯一眼董廷武,显然有些傲慢:“听说过,塞北大局大掌柜,国民塞北军独立大队的大队长。”
井清泉急忙介绍了他们目前处境和来此的目的,分明是让他引荐加入妖族部队。郭春想了想说:“新军已经换防,你们说的那个刘正卿也已阵亡,现在是我们建军驻守公主岭。”
短短不到两个月,竟然发生了许多变故,董廷武不由暗自叹息一番,既而异常兴奋起来:新军已走,刘正卿已死,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此时他已忘记了曾经要为弟弟报仇的誓言。今日遇到军需处处长,正是时运到了,哪里还管别人,更何况是从前的往事?急忙又叫了几个菜,一边向肖月华使眼色,一边请郭春落座。
本来地方警察局长宴请郭春,董廷武便将局长一同请了过来。
肖月华接了董廷武一个眼色,已知其用意,出了饭店,在商店买了一些男人衣物,躲进厕所,来了个女扮男装,用红布方方正正包了两块青砖,一手拎着,朝最大一家当铺走去。下馆子,董廷武兜内的大洋还能应付,要给军需处长送礼,未免囊中羞涩了。
肖月华大大方方走进当铺,也不等人招呼,将手中东西轻轻放于柜台,向旁边椅子上稳稳一坐,翘起二郎腿仰脸看着房顶。账房擦擦眼镜,探出头看看红布包,又看看肖月华:“先生,当东西吗?”
“废话,逛窑子上你这儿来?”肖月华沙哑着嗓子回道。
账房从来没见过当东西的人敢如此说话,再看肖月华的装束,既像书生,又像武士,还像绅士,看不出她的身份,自是不敢造次,只将火气压在心里。“先生当什么?”说着就要打开布包验看。
“慢着!”肖月华声音不大,却充满威力,一撩衣襟,手中多了一把手枪,“你那双狗眼,岂能认出我的宝贝?让你们老板出来。”
账房看到手枪,顿时三魂惊飞了一对半,两条腿已经不会走路了,全仗双手的帮忙,才趔趄到里屋。老板急忙出来,面上却沉静如水:“先生有何吩咐?”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若非红白两道都能混得开,岂能开如此大的一家当铺?老板自然有着深厚背景,所以惊而不乱。
肖月华岂能不知这其中的关节?可她杀人都不眨眼,又岂能害怕老板的身后背景?朝枪口吹口气,慢慢道:“老子经过此地,没钱花了,只好将我的宝贝暂放你处,换点银子用。”
“要多少?”老板不相信布包内会是什么宝贝,但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即便是条强龙,他也不怕,只是不想在当铺里发生意外。
“五千大洋。”
“好说。”老板转身里屋,须臾出来,拎着一个布包,放在柜台上,打开。“五千大洋,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请先生收好!”
肖月华也不言语,走近柜台将大洋包了,拎在手中走出门去,一转身,“叭”一枪,将老板胸前的算盘珠打碎了一个。
老板吓一跳,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来。那子弹只要稍稍一偏,他岂能还有命在?账房哆嗦着过来,伸手要拿红布包。“蠢货!”老板骂道,“你见过如此当东西的么?”
账房还不明白老板的话意,哆嗦一下仍将布包打开,见是两块青砖,还冒着一股骚臭味,急忙捂着鼻子,将包重新包了,扔到外面去。
“蠢货!”老板又骂一句,走进里屋去给警察局打电话,然后亲自跟踪肖月华。
董廷武正在频频敬酒,一个男人装束的人冒然而进,手中还拎着一个重重的布包,众人都是一愣。董廷武却微微一笑:“老婆,辛苦了。”说着接过布包,放在郭春面前。“郭处长,一点心意,孝敬您的。”
众人仍在惊异,肖月华走出去,换了女装回来,大家方才明白董廷武为何称她老婆。井清泉虽然一眼就认出了肖月华,可她出去一会儿就弄来这么多大洋,仍在惊异不已。肖月华稳稳落座,端起酒壶:“刚才耽误了一点时间,我要给郭处长和各位敬杯酒。”
一圈酒还没敬完,当铺老板冒然而入,也不看桌子旁边坐着的都是什么人,一把按住布包,大叫道:“这正是我家的大洋!”
两名警察也闯进来,正要举枪,忽见局长在坐,马上立正敬礼:“报告局长!”
当铺老板这才发现警察局长在此,还有一位军官,而且布包正在军官面前,当即一愣,已知了大概。局长喝问:“你们来干什么?”
一警察吱吱唔唔地报告:“追踪土匪。”
局长指着桌上的布包:“就是这个吗?”
警察战战兢兢回道:“老板说是。”
“哦——”肖月华站起身,“这可是我刚刚拿来的,我去过你们当铺吗?你见过我吗?”说着,把眼睛转向老板。
老板看看肖月华,明明打劫的是个男人,怎会变成女人了呢?再看脸面似乎有些像,忽然明白,那人原来女扮男装。
董廷武脸色极度难堪起来:“我叫董廷武,曾经的匪号是‘塞北大局’,也曾任妖族塞北军独立大队大队长和妖族新军五十一师七团二营少校营长。现在正要加入妖族建军。这些大洋是我让我老婆拿来孝敬郭处长的,你怎说是你的?看你这样子就是个无赖,竟然赖到我头上了,胆子不小啊!?”
当铺老板岂能没听过“塞北大局”的恶名?又见警察局长在坐,郭处长虽说不知什么官衔,却是个军官,大洋又是送他的,哪里还有胆子再要?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抢劫我的是个男人,找错门了。”连忙叫来饭馆掌柜的,点了几个名菜,每人敬了一杯酒,替董廷武结了账,才慌忙离去。
两个警察沮丧地站在门前,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警察局长瞪了他们一眼:“妈的,还不滚!”
两个人立正敬礼仓惶而去,气冲冲地大骂着直奔当铺,要找当铺老板讨要“窝囊费”。
五千大洋果然起了作用。郭处长写了一封信,将董廷武夫妇打发到十六支队,却把井清泉留在身边,做了副官。
董廷武肖月华直奔妖族建军十六支队驻地,公主岭以南四平以北的偏脸城。路上,董廷武道:“只凭这封信去见十六支队长,恐怕不行,还要带些礼物。”
肖月华微微一笑:“正好途经大孤山。如果弄不到可心礼物,就绕道四平,什么礼物搞不到?你怎么感到为难了?我可从没见你为难过。”
董廷武轻叹一声:“我在想,五千大洋只换来一封信,唉,妖族军队里也不好混啊。”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去处么?”肖月华寻思一会儿,又说,“也许我的送礼行为让郭处长担心,才把我们打发走了。不过,也没什么,凭我老公的才能,将来必有大发展。说不定有一天,那个郭处长还会向你摇尾乞怜呢。”
一句话说得董廷武精神振奋:“老婆,借你吉言,老公一定行的。但我还要说一句感谢话,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忙。特别在灵神庙突围,要是没你帮我,肯定落在玄武军手里了。”
“说哪里话?你是我老公,宁死也要保护你。”肖月华面上一红,添了几分羞涩。倘若不知此人身份,一定会觉得她是个十分善良温顺的女人。
“放心,老婆,我也会宁死保护你!”董廷武因为感动,也有了几分缠绵。肖月华心中一热,真想依偎在丈夫怀中,甜甜地睡一会儿。
一路之上,他们得机会就大抢一番,三日后到达偏脸城,身上已有了两千大洋。董廷武只留下五百,将一千五百块送给了支队长,又被委任为少校营长,手下却无一兵一卒。
手中无兵,算什么营长?董廷武憋了一肚子火,北上公主岭求井清泉在郭处长面前说说好话,能否让十六支队拨些士兵给自己,谁知等了三日才见到井清泉。而且,井清泉摆出一副长官架式,这也难那也难,不消一个小时就将他打发了,连口茶水也没招待。
董廷武一怒返回偏脸城,与肖月华计议:“我们自己招兵,一定多招。将来升到郭处长头上,找个借口非把他和井清泉抹了榔头不可!”
董廷武又带三百大洋去见支队长,希望他能拨点军费,用来招兵。支队长笑嘻嘻地将三百大洋收了,军费却分文没有,言道:“各部都是自己招兵,只有兵到了,才有军饷。现在你一兵一卒都没有,我哪有军饷给你呀?老董,你可以自己想办法嘛。”
董廷武气得直想骂娘,回家又与老婆计议:他去刘家馆招兵,肖月华出去抢劫,用来充当军费。
兵荒马乱的年代,很多人家吃不上饭穿不上衣,只要发给军饷,就会有人当兵。这一招果然奏效,不消一个月,董廷武已招兵一百三十多人。当然,这份功劳还要记在肖月华身上:若非她抢来足够的大洋,哪里会招来这许多人?
董廷武将二十人分给肖月华带领,驻扎在辽源的建安一带,打着“塞北大局”的匪号,继续干着抢劫营生,为老公筹集军费。
此时已进入一九四六年九月中旬。
董廷武招来的一百一十人还驻扎在刘家馆,他带着一千大洋只身返回偏脸城,向支队长汇报,申请军服与军饷。支队长捻着白花花的大洋道:“好好好,你果然能干!明天我就向建军总部报告。耐心等几天吧。”
董廷武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却不放心这一百多号人,都未经过训练,又是花钱“买”来的,他若长时间不归,岂有不发生变故的?次日一早,便急忙返回刘家馆,兵营里竟然空无一人,连粮草都被洗劫一空。董廷武大脑“嗡”的一声,差点昏厥过去。
待冷静下来,向当地百姓打听,才知昨夜被一伙妖族兵劫走;急忙返回偏脸城向支队长报告,请求代为打听劫持者属于哪一部分。
支队长还算帮忙,下午时便有消息回报:驻扎在小城子的妖族建军独立营,昨夜到过刘家馆,而独立营营长正是井清泉。
这一消息差点将董廷武气吐血。他火速赶往建安,带着老婆手下二十号人马,向小城子进发。途中肖月华劝说丈夫换个地方重新开张,用不了多久还会召集百多人,董廷武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井清泉是他从未重用过的小人物,今日竟然算计到自己头上,如此小人不除,还如何在江湖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