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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围过来的几个孩子谁也没想到,看起来病弱苍白又安静内向的隋骄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迟疑了两秒才纷纷去拉坐在地上的隋泓。
隋泓吭哧吭哧地喘气。
他还记得小时候隋骄突然发疯的模样。
从小,爸爸妈妈和身边的人就告诉他,姐姐身体不好,不能陪他玩。隋泓慢慢也就习惯了这个幽灵一样的姐姐,她通常都不出现在他活动的范围里,家里也仿佛就只有他一个孩子。
直到隋泓五岁生日那天,派对上来了好多好多人,热闹极了。
隋泓在花园里玩得热汗淋漓才回大厅里去。三层的冰激凌生日蛋糕已经摆好,大人和小朋友们都在等着给他唱生日歌。
这个时候,隋泓看见他幽灵一样的姐姐也在人群里,伸手去拿蛋糕上插着的装饰棒棒糖。
隋泓像小旋风一样冲了过去——
“不许动我的蛋糕!”
他扑到女孩的身上去阻止她,“想要,从你自己的蛋糕上拿去!”
五岁的隋泓已经胖得像个小肉弹,女孩根本禁不住他一撞。
两个孩子同时向后摔倒,正砸在摆放蛋糕的桌子上。桌子翻倒,三层的冰激凌蛋糕全掉在地上。
正爬起来的隋泓咧开嘴还没来得及嚎,就被一个身影扑倒。
他幽灵般苍白、柔弱、没有存在感的姐姐,不知从哪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他身上,手中抓着一根蛋糕上的摆饰插件,就朝着他的头砸了下来。
隋泓额头上被砸出一道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脸。
——这一回他真的大声哭嚎起来。
隋泓的五岁party狼藉收场。他被送去给私人医生包扎伤口,缝了5针,而隋骄则被送去了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给她下了一个简单的“情绪问题”的结论。
对症的药是父母关切,宠物治疗,社会化交往。
不过对于隋氏夫妇来说,送走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于是,被医生下了命不久矣的诊断书后,隋骄又背着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判决,在郊外的别墅度过了七年。
度过了她生命的尽头。
对隋泓来说,他从小到大称王称霸,从未吃瘪,这件事几乎是他12年人生中唯一的阴影。
当时隋骄就像疯了一样,那种可怕的眼神和被打破脑袋的疼痛,让小胖子隋泓刻骨铭心。
现在他可是大孩子了!
虽然、虽然他还是没隋骄长得高,但是他有力气!还有这么多小伙伴!他才不会害怕!
不但不害怕,他还要发起反击!
于是隋泓再次冲了上去——然后撞在了女仆顾欣身上。
顾欣也被撞得一个趔趄,但她立刻站稳,挡在隋骄身前。
“小少爷,注意安全呀。”
隋泓“呸”了一声,“谁是你少爷,躲开!好狗不当道!”
他看女仆的手里拿着个编了一半的花环,一跺脚,伸手就扯。顾欣一时没防备小胖子会动手,花环就被抢了过去。
然后撕得碎成几瓣。
“躲在后头算什么本事,隋骄,有种你出来发疯呀?!”隋泓嚷嚷着,还踩在花环上,使劲儿拧了几脚。
顾欣浑身都在颤抖,她也不知道这左右她的情绪是愤怒、惶恐、还是担忧。
但身后有人握了握她的手。
隋骄慢慢地从顾欣的身后走出来。
“对不起,但是我生气了。”
顾欣还没反应过来隋骄为什么要道歉,女孩已经越过她走了过去。
“你、你干什么?!”小胖子瞪着眼睛,硬撑着自己不再后退,“你、你就是仗着身体不好所以装可怜来欺负我,我才不会上你得当!”
隋骄挑了挑眉。
这是要避免她占道德高地。
她这个弟弟看着骄纵嚣张,脑子倒是聪明。
但她不喜欢聪明人。
“你害怕我欺负你?”隋骄慢悠悠地重复了几秒前隋泓的台词,“躲在别人身后,是怕我发疯?”
在场的孩子们年纪都不大,但都是小人精,谁还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潜台词?
没种。
小胖子一蹦三尺高,“谁怕你!你要是敢,我们来堂堂正正地比赛!”他眼珠咕噜噜一转,“你的管家不是说你在学击剑吗?”
隋泓咧开嘴笑了,“那你一定很会躲闪咯。”
他从一旁的烧烤架旁,拿起了一根刚挂过肉的铁钩。
顾欣看见铁钩子上沾着带血的筋膜,不知是牛的还是羊的,眼前几乎已经上演了可怜的大小姐被刺穿流血的模样。
她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牙。就算被开除,今天也绝不能让骄骄受伤!
顾欣正要上前,却听到她身体精神都经不起任何刺激的大小姐,淡淡开口,就吐出一个字来——
“好。”
她扭过头朝年轻的女仆笑了笑。这个笑一点都看不出她的生气,也看不出她的疯狂。
一旁的隋泓可忍不住了,他的手掂掂那根铁钩,笑嘻嘻又理所当然地说“要照顾你身体不好,所以我来进攻。”
想到能以牙还牙,隋泓就兴奋得两眼放光,嘴上敷衍地定了个规则:“让我打你七次,你要是都躲过了,就算你赢。”
谁都听出这规则不公平。
而隋骄依然不慌不忙,既没为自己争辩,也没暴怒或慌张。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疯子。
她穿着象牙白裙子,亭亭玉立,一点不输那些个高门淑女——也一点也不像能躲开那铁钩子的胜者。
围在他们周围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形成个小小的包围圈,也是观赛场地。
有胆小的已经有些不安,瞧着隋泓真露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点打退堂鼓,“隋泓,要不,要不算了吧……”
隋泓一眼瞪过去,“算了?那你来替她?!”
二话不说,隋泓抡起那根铁钩,架起打高尔夫的架势,便朝隋骄挥了过去。
隋骄面色不变,轻轻向左侧一闪。
隋泓的铁钩抡了个空。
这原本是势在必得的一击。毕竟,一个大活人作目标,又不是一个几寸直径的高尔夫球!怎么可能打不中?!
隋泓一秒钟都不犹豫,下一钩又朝女孩拦腰横扫!
他可没说过他也学过击剑。打架就是打架,当然是谁的力气大谁的赢面就大,谁在乎那些花架子?!
隋骄侧了侧头,收了点笑容。
她不喜欢这种没有条理的进攻。而且今天的裙子不太适合实战姿势。
在隋泓第二次和第三次狂乱的进攻之间,她抽了个空,从长餐桌上拿了把餐刀。
“隋泓,小心,她拿刀了!”一个高大的男孩立刻出声提醒隋泓。
隋骄懒得分眼神给他。
就在众人叫嚷起来的同时,她几个后撤步避过了第三钩,然后手起刀落——
只听“刺啦”一声,定睛再看,女孩那风格优雅的白色裙摆,被她自己用刀割开来一条长长的口子。
她随手把餐刀扔回到桌上,晃过第四次攻击,然后为自己撕开的裙摆绑了一个相当漂亮的结。
优雅的连衣裙,破口并不公整,此刻已经变成了开叉裙,露出女孩的长腿。
少女的身体才刚进入发育,双腿肌肉并不分明,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一双朝气蓬勃的腿。
几个大点的男孩子下意识地喉头吞咽。
而此时,隋泓已经连续错过了四次攻击。汗水流进他眼里,刺得一阵令人狂躁的酸疼。那铁钩分量不轻,挥动起来也开始费力,好几次随着隋泓的动作砸在地面上,刮起草皮和泥土。
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锁定隋骄的位置,猛冲过去!
隋骄身后就是摆放蛋糕的桌子。
一声巨响。
七年后的隋泓依然被成为小胖子,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重重撞在桌子上,杯盘碰撞发出一阵叮当乱响。
他奋力拉住垂下的桌布,这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啊啊啊——!”
原本稳操胜券,幻想着怎么让这个疯子姐姐哭叫、让她也尝尝被打破头流上一脸血的滋味,甚至因为这幻想而亢奋得飘飘然的小胖子,绝望地发出一声吼叫。
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尚且属于孩子的稚嫩,这一声怒吼怎么听怎么像是一声尖锐的哭嚎。
在隋骄灵巧得几乎如同逗弄奶狗的步伐下,攻击者只会越来越心急。
“你还敢跑?!”
隋泓早已把什么规则、什么公平、什么丢不丢人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冲向隋骄,准备迸发出最后一击,肉滚滚的脖子上都有青筋隐现。
顾欣忍不住惊呼:“骄骄,快躲开!”
她深深懊悔自己没能阻拦这场闹剧。
——这哪里是小孩子们的玩闹,这分明就是要出人命了啊!只要稍有经验的成人,都能看出那铁钩子的杀伤力。哪怕持有它的隋泓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可这汇集他全力的一下子,就算是成年人的身体也扛不住啊……
更何况是隋骄!
就在小胖子冲向隋骄的短短几秒钟里,异变陡生!
——体力已经被耗空到极限的隋泓,一脚绊在刚刚铁钩在地上勾起的坑洼上,脸朝下,朝着隋骄的方向摔了过去!
围观的孩子们已经从低声的惊呼变成大声尖叫。
眼瞅着隋泓就要在女孩的脚边狠狠摔出狗吃屎的造型,隋骄却撤回了闪躲的动作。
她伸手在隋泓摔过来的肩膀上重重一推,小胖子在失衡中猛地受力,歪斜着骨碌到了一旁,正卷住了宴会餐桌拖地的桌布,这纯亚麻手工的织物被隋泓一压,上头摆放的餐盘酒杯等物,终于承受不住这么粗暴的对待,纷纷跌落下来。
接二连三地砸在隋泓身上。
“我不敢跑。”隋骄脸不红气不喘。她的躲闪在于灵敏和预判,对体力的消耗不大。
毕竟,拿着一根十多斤重的铁棍在半空中使劲儿挥舞的人可不是她。
众人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然后便见女孩脚尖一勾,从草地上挑起一个物什。
——是之前隋泓手里的铁钩。
铁钩上仍沾着血,不知是牛的还是羊的。
如果她没有伸手,在隋泓的肩头推那一把的话——那把铁钩的钩尖,就正对着隋泓的眼睛。
因他自己脱手而飞出的铁钩,会在他面朝地面摔倒的时候,配合重力作用,把他稚嫩的眼珠戳破,甚至从眼窝里挤爆出来。
众人意识到隋骄在说什么。
如果她刚刚躲开了,场面将会非常、非常的可怕。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喃喃自语的是站在“观赛圈”之外的一名记者。
孩子们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大人们,包括那些受邀的媒体。
虽然没有主人家的允许,摄影摄像的机器基本都没带进来,但不少记者们凭着对新闻和八卦的敏锐,早分出了一半注意力在这头。
谁想到电光石火间,竟瞧了这么一出惊险到差点出人命的刺激场面。
而刚还对着一双长腿咽口水的男孩们,看着隋骄步履从容地走到隋泓身边,将铁钩往落在他一旁的酒桶中一掷,铁钩和冰块碰撞出的“哗啦”声,让他们再次滚动喉头。
——这一回后背已经齐齐出了一层冷汗。
而隋泓,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等待他的命运。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变成瞎子了。
耗尽力气小胖子瘫软在一片狼藉里,涨红的脸慢慢变得惨白。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觉得自己差点被铁钩戳穿的眼睛一阵阵地酸痛起来。
隋骄一走进他,他就挪动着想要躲开。而当铁钩掷入冰桶,他的动作又像被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样僵住。
方才的愤怒,兴奋,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凶恨,全都荡然无存。
现在,隋家的小少爷的趾高气扬消失了,只剩下被汗打湿的头发,像只可怜哒哒的,掉进冰水桶里的鸡仔。
隋骄伸出手。
只是这一个动作,隋泓就忍不住抖动了一下。
她挑了挑眉。
防守震慑,有时候也能够彻底摧毁一个进攻者的决心,甚至他重新站立的根基。
当然,小胖子还根本算不上什么“进攻者”。
想象中疼痛并没有袭来,隋泓忍不住睁开眼睛。
穿白裙的女孩只是伸手拿起了桌面上掉落的蛋糕装饰糖,然后将那彩色的糖果重新插回了蛋糕上。
当然,一通混乱下来,那华丽的蛋糕也已经显出狼藉来。
隋骄的手指蹭到了一点奶油。
她随手抹在僵直得像一块石头一样的隋泓脸蛋上。
再由他的眼泪冲刷出粗细不一的沟壑。
哦,时隔七年,隋泓还是被他的姐姐“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