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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
朝园书房院中只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暖春的阳光映照在她们朴素的衣服上,照的暖暖的。三月的风吹动窗户纸,窗外阳光和绿叶的香味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房中。
贺小梅成亲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新出嫁几天正是新婚夫妻甜蜜的时候,玉容卿好几天没看到她的影子,也无心去温家打扰二人。
时隔半个月未见,贺小梅挽着发髻穿着一身仙嫩的淡黄色出现在玉容卿面前,羞涩着拉她出书房门去朝园里头逛逛。
正是春日胜景,朝园里的景色实在是好,又是暖风又是温和的阳光,两个美娇娘走在石板路上,身后远远的跟着两个贴身侍女,不会上前来听主子们的是非。
许久未见,玉容卿还以为小梅嫁了人会变个温顺端庄的性子,没想到她还是鬼灵精怪,一边走路还不忘踩她的影子博个胜局。
这样的性子也很好,说明温易和温家婶婶待她是好的,没有让她拘束着学做一个当家主母的规矩。
“你来找我,一定有事吧?”玉容卿猜测着,逗她说,“是为了你相公,还是为了你的公公婆婆?”
“都是,也都不是。”贺小梅在石板路上踮着脚踩来踩去,原地踏步一会又向前迈一大步。
女儿家的心事难猜,玉容卿直接让她自己说,“如果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尽管开口,我若是能帮一定帮你,若是不能帮就找别人帮你。”
对小梅,玉容卿尽心尽力。
听到玉容卿这么说,贺小梅也不藏着掖着了,看身边没有其他人才同她说:“容儿,你爹娘还有你相公说过有没有让你赶紧生娃娃的话啊?”
“嗯?”玉容卿有点惊讶,“难道你的公婆和温易逼你生孩子了?”这才成亲半个月,再着急也不该这么早就催。
“不是不是。”贺小梅忙解释,“他们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温易他才十八岁,我……我都二十了,我怕我不给他生个娃娃,再过一两年,我这身子就不适合受孕了。”
“胡诌什么,你若是有这个疑虑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调理身子。”玉容卿抚了抚她的后背,“这种事要顺其自然,急不得。”
周边的姑娘小姐多的十六七就嫁人了,玉容卿十八岁成亲,贺小梅却是二十才出嫁,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平日里在家中受了爷爷爹爹和兄长说的那些伦理纲常的影响,才格外在意这方面。
贺小梅喃喃自语,“顺其自然……”
玉容卿开导她,又拿自己举例子,这才消解了贺小梅的焦虑。
关于孩子,玉容卿真没想过太多。
她看过李沅在书院中教授的那些孩子,一水儿的可爱乖巧还懂礼貌,可她也见过像当初的莫竹一样顽劣调皮的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跟李沅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并不是爹娘尽了力用了心就能娇养出好孩子,远的不说,就说她的大哥哥跟二哥哥,有志向去奔赴并非坏事,但他们这么多年连趟家都不回,让爹娘忧心又苦闷,想起他们便日日叹气,并非孝子之行。
要是让她找见两位哥哥,她非得先打他们两拳替爹娘出出气不可。
想着想着就扯远了,玉容卿拍拍脑瓜,陪贺小梅去看园子里新开的梨花,又说贺府的梅花是最好的,有机会要去贺老先生那里讨两株来养。
某个吹着暖风的黄昏。
嫩绿的草色被几场春雨染得更深,几天阳光明媚后,园子里的桃花尽数开了,枝桠拖着几簇桃花探进窗户中,让花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唔嗯……”玉容卿耳朵四周的皮肤敏、感,被温热的气息轻呼两下,又痒又热,下意识缩了一缩,躲开那撩人的气息。知道是李沅故意闹她,回了他一眼,示意账本还没看完,不能耽误了正事。
李沅不是会胡闹的主,在玉容卿专心核对账本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坐在书桌一角托着脸看她精明又睿智的模样。
太阳西移,到了黄昏,见玉容卿手上只剩最后一本账本,页面还差最后两页,他才不甘寂寞地凑上去逗弄他的卿卿,哪怕是能听她一句“训斥”,李沅也是满意的。
卿卿哪里都好,李沅一度认为他受了二十多年的罪就是为了攒足福气遇见玉容卿。
送走了李潇后的日子安详又和谐,李沅很喜欢这样的生活,陪岳父岳母去三清观拜神的时候暗自祈求:如果能一辈子待在卿卿身边,他愿意付出一切。
只是日子长了,李沅也攒下了一些不满。他不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更不是像卿卿那样对陌生人和善的好人,他骨子里是自私的。
即便与卿卿日日相见,李沅仍旧觉得不够,因为她的工作就像是永远做不完一样,自己若是不“无理取闹”一些,哪里能让玉容卿从账本中抬起头来呢。
手上打着算盘,玉容卿算好了最后一笔账,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活动活动筋骨,刚把椅子推向身后,便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抱抱让玉容卿吓了一跳,忙揽住李沅的脖子让自己保持平衡,平日里习惯了他的黏人,可突然来这么一下,她的心脏还是有点受不了。
“相公~”玉容卿拍拍他的肩膀嗔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走过去不就是了,快放我下来,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母老虎故意欺负你呢。”
李沅不放,“府里哪有外人,至于下人,就让他们看吧,谁敢乱说什么我就扣了他的工钱给卿卿买糖画。”
真是精明能干的相公。
玉容卿被他逗笑了,靠在他胸膛上,隔着轻便的春装嗅到他身上带着熟悉好闻的气息。
在玉容卿的记忆里,初次见到李沅的时候,她觉得李沅身上的气味湿润通透,如同湖泊一般空灵,在冬日的寒冷中小心聚拢着的味道也像是春日细雨或者盛夏清晨凝结在密林之中的薄雾。
前不久裴大人送来了一些竹叶尖,品质极佳,深得李沅喜爱,隔几日就要喝一次,渐渐的连他身上也透着竹叶的香气。
李沅走到门口,喊话让门外的丫鬟给他们开门,抱着略显羞涩把脸藏在他怀中的娘子走进院子里。
被人抱在怀中走路,玉容卿的身子也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晃晃悠悠,迷迷糊糊间想起前几日同小梅聊的话题,便嘤声问他。
“若是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也会像抱我一样抱着它吗?”
玉容卿偶尔会担心这个问题,毕竟李沅待人有点冷傲,有的时候都见过几面的人,他也不会跟人家搞好关系,就连一同在书院教书的先生都觉得李沅性子冷,不敢同他深交。
李沅想了想,脑海中描绘着一个婴儿的模样,模糊的面孔,软乎乎的轮廓,让他完全没有去亲近的感觉。
但是,一想到这个婴儿是卿卿与他生的,李沅的心跳就猛然加速,略显激动的心情隐藏在胸腔之中,在外人面前一向板着的脸渐渐浮上红晕。
会的,李沅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不能像对卿卿一样把整颗心都给它,但我会好好照顾它,把它养成一个好孩子,让它健康安全的长大。”发自肺腑的承诺既坦诚又温柔,他眼中浓烈的感情足够将人淹没。
远隔千里,玉容卿坐在山匪的房间中,抚着自己的小腹,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李沅曾说过的那些话。
前不久还是温暖的春天,因为昨夜的大雨,山寨中有些湿冷。
玉容卿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默默咬着下唇听两个山匪对她作出处置。
得知自己新娶的媳妇儿竟然成了别人孩子的娘,刘显非常不愿接受,简单粗暴说:“赶紧开一副药打掉,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大喜的日子,少给老子添晦气。”
玉容卿攥紧床单忍气吞声,一旁的曲中鹤静静起身,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回答刘显。
“这位姑娘身虚体弱,若是用药滑胎会伤到身子,日后都难再生育了。”曲中鹤淡淡地说着,转过头同刘显说:“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大哥不如高抬贵手,也算是给太夫人积德了。”
若是打掉她腹中胎儿,刘显自己也不能有后了。这简直就是毁掉了他的梦想。
刘显咬咬牙,想了想自己日后的孩子又想想自己的老母,心一横,就放弃了打胎一事,转头对玉容卿说:“现在三个月大了,等足了月份生下来,就把他送走,老子可不会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玉容卿勉强答应,等胎儿足月还有六个多月,到时候她早就逃走了。
曲中鹤收拾好东西就要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刘显,“姑娘的胎还没坐稳,大哥切记不要鲁莽行事,伤了姑娘的身子事大。”
这是在暗中提点他不可以洞房。
玉容卿听出了这位“三弟”话中的意思,暗暗感谢他,又觉得山寨中鱼龙混杂,说不定能被她找到可以拉拢的人帮她逃出去。
刘显对曲中鹤说的话竟没有半分怀疑,虽然很不满意洞房花烛夜不能圆房,可是为了他们刘家的香火着想,刘显还是忍了下来,为了防止两个人睡在一起擦出火花,他愤愤不平的抱了被子去隔壁房间睡。
山寨里风风火火迎娶的新娘子竟然怀有身孕,新娘子一夜变孕妇,若是让弟兄们知道,不仅刘显脸上无光,就连捉玉容卿的那些人也会惭愧。
为了维持弟兄们的和睦,曲中鹤与刘显选择了保守这个秘密。
白日里吵闹的山寨一到晚上就变得安静下来,玉容卿躺在陌生的床上,嗅着让人受不了的汗臭味,闭上眼睛。
等惊愕和惊喜一同褪去,玉容卿冷静下来,发现了盲点:她上个月还来过月事,怎么可能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距离上一次来月事只有二十天,她就算是真的怀孕了也不可能被诊断出来,更何况那大夫说的话完全是错的。
当然脱口而出说自己怀孕完全是为了解一时之困,玉容卿知道自己是在说谎
——大夫也知道她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帮她?
一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一个是口中的“大哥”,玉容卿不知道曲中鹤为什么会帮她说谎,甚至让刘显跟她保持距离。就像是……在保护她一样。
玉容卿想不透,一整天的惊吓疲劳席卷上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玉容卿睡到很晚才起,日头都上三竿了她才悠悠从房中开门,看到门口守着两个大汉,知道山匪依旧不相信她,便乖乖退回房间中养精蓄锐。
没一会,有人送了吃的过来,饭菜虽然豪放,多是大块儿的炒菜和手撕的牛肉,独有一盘精致的豆沙饼,玉容卿吃饱后尝了一块饼,觉得味道不错。
她在这里尚能吃饱饭,不知莫竹是不是还饿着。
玉容卿偷偷从自己的裙子上撕了一块内衬,包了些牛肉和剩下的豆沙饼藏在怀中。
她在房中无所事事地坐着,打开窗子看外面的宅院,徒有一树繁花,却因为前天的落雨被打得七零八落,树枝变得光秃秃的,树下积了一层花瓣捻入花泥。
日头正当午的时候,院门被推开,刘显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过来房间扔给玉容卿一身衣裳。
“换上,跟我出见娘。”
玉容卿拿了衣裳去屏风后,却不想刘显也跟着进来了,还冷笑着:“怎么,娘子换衣裳,我还看不得了?”
玉容卿背对着他咬着牙不回话,只默默脱了喜服,只剩白色的中衣,里头还藏着她给莫竹包的吃食,被发现就不好了。
女子窈窕的身材被刘显看在眼中直惹火,那怯怯微缩的模样像一只被恶狼盯着的小兔子,让刘显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虽然人不能碰,但是欣赏一番总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玉容卿换好了外衣,乖乖跟着刘显去见他的娘。从昨晚两个男人的对话中,玉容卿知道这位太夫人在刘显心中很有分量,便想着趁此机会讨好老人家,说不定能让他们把莫竹放出来。
宅子并不很大,比起朝园和玉府来是小得多。
从宅院里经过,玉容卿看到零零散散的山匪划拳喝酒也有在比武打架的,也一直有两队巡逻的人从各个院门外转一圈然后走出宅门去外头林子里时刻警惕外敌。
两支队伍来回之间有半炷香的空白,玉容卿默默看着他们巡逻的路线,不知觉间就到了太夫人的房门外。
老太太年纪大了才得了这个儿媳妇,自然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见玉容卿进来,白发苍苍的太夫人起身来迎,笑着说:“我都说了不用来看我,你们昨夜新婚,今天该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玉容卿面上笑着应她,说:“大当家的人很好,我今天醒的晚了是我不好,还请太夫人不要见怪。”
“好孩子,可别这么说。”老太太微笑着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来塞给她,“这是改口费,显儿成亲风风火火的,我都没时间准备,今天给你补上。”
钱包拿到手里,玉容卿常年跟银子打交道,一掂量就知道是多少钱,十两……跟富贵人家没法比,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肚量。
玉容卿收了钱甜甜喊着“婆婆”哄得老太太高高兴兴,旁敲侧击求老太太把莫竹放出来。
老太太一脸慈祥,被玉容卿哄的高兴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
一旁的刘显还有点犹豫,说娘亲三思,却被老太太怼回去,“你这孩子,都已经拜堂成亲了,媳妇就是咱们刘家的人了,你还这么防着她,那人家心里还能好吗。”
能碰上这么明事理的“婆婆”,玉容卿还有点庆幸,只是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显露了内心的真正想法。
“夫妻不和睦,生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健康呢,你看你那死鬼老爹怎么对待的我,你怎么能跟他学呢?”
老太太教导儿子很有一套,玉容卿趋炎附和也很有一套,忙应和说:“婆婆说的对啊,当家的既然娶了我,怎么还拿我当外人呢?我在山寨里连个能说话的姐妹都没有,要是没有我那小厮陪着,我这日子可是要闷死了。”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刘显不胜其烦,喊人去放了莫竹出来。
玉容卿在院子里见到莫竹的时候,他已经饿得晕过去了,玉容卿忍住要哭的冲动,去给他倒热水喝了,等他缓过神来,又把自己藏的食物给他。
吃了点东西,莫竹总算有了力气,看小姐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四周竟然没有人看着,很惊讶。
“小姐,你没事吧,那些山匪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没有。”玉容卿顺顺他的后背,小声道:“有人帮我撒了谎,我把山寨里的老太太哄的高兴了,她这才叫刘显把你放出来的。”
刘显单独住一个院子,除了主卧还有次卧跟书房,刘显住了次卧,莫竹就住了床板很硬的书房。
玉容卿亲自帮他收拾房间,收拾好东西,看着墙上一片空白,心中疑惑。
“小姐,您在看什么?”
“这个地方,原来应该挂过一幅书画”玉容卿指指墙上一个钉子,推测道:“钉子没生锈,不超过一年时间,说明这里应该住过人,但是什么人能跟刘显住在一起呢?”
那个大夫显然不是住在这里的,玉容卿回想自己在山寨中看过的人,不觉得那些喽啰能跟山匪头子住在一个院子里。
主仆两个暂时参不透其中玄机,先在山寨中住了下来。
有“腹中胎儿”做护身符,又有老太太对“孙子”的渴望,玉容卿在山寨中的权限越来越多,虽然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但在寨子里逛逛也能有收获。
——
李沅是在玉容卿出发后五天才出发的,他本想早点走就能跟她一道了,可是家中杂事没处理完,还有书院那边的事,他忙活几天把事情都安顿好了才出发。
预想中他和萧成要一个多月才能赶上玉容卿的商队,但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第二十天就在荆州城中发现了商队的身影。
带队的张全和护卫队的常柏在街上好像在找什么人,李沅心中不安,下马叫住两人。
四人来到商队落脚的一处民宅,等常柏说了五天前发生的事,他才知道——
卿卿丢了!跟莫竹一起丢了。
李沅怒火攻心,当即抽出剑来抵住常柏的脖子,桌旁的张全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劝道:“姑爷息怒,当时天太黑,马匹受惊根本控制不住,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周边打听少东家的行踪,暂时没有发现少东家遇难,应该是被困在哪儿了……”
萧成也说:“公子,小姐是个聪明人,不太可能迷路,跟商队走散也知道要来最近的荆州汇合才对,现在还找不到,跟大可能是被什么人抓住扣下了。”
常柏好歹有一身武艺,留着他还有用。
李沅愤愤地抽了剑一剑刺向椅子,直接将椅子劈成了两半,吓得张全直发抖,常柏也白了脸色。
李沅压住内心的怒气,冷道:“城中找不到,城外有没有发现什么。”
张全:“城外一直有人在各个村里庄里找,今天早上,我们的人发现少东家和莫小哥的马从西面林子里走出来,但那片林子太大,里面根本没有人烟。”
“那东面,北面和南面的林子里面有什么,你也去问过吗?”
张全身子一抖,感觉被姑爷的眼睛看着就像身上被戳了一根冰刺一样,忙起身,“我这就去问。”
张全善交际,笑脸迎人什么都能问来,片刻后回来禀报:“姑爷,东面是深山,北面是道馆和村庄,南面有一座避暑山庄,说是无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