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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尔会对眼前经历的事有种强烈的即视感,李轩见过的人不少,经历过的事也很多,却是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到——眼前的陌生人,很像一位故人。
很可惜这位故人如今正缠绵病榻,垂垂老矣,他们也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了。
眼前的青年与他记忆中的长兄在长相气质都很不相同,只是这双眼睛,这双足以迷惑人心,让人放下戒备的眼神,却在眼底深埋着欲望与野心。
世间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
李轩看似平常的问他的名字,心底却隐隐含着期待,如果真的与长兄有关,那……自己凭借这个青年在徐州逆风翻盘也说不定。
两个人面对着面,从剑拔弩张到一脸和气不过片刻的功夫。
李沅想起萧成说过的,知道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叔叔,也顺道知道庆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庆王守在徐州很少去京城,因此他们没见过几面,即便真是见过,也过去很长时间,早就忘却了。
他不想参与什么是是非非,更不想跟眼前的庆王搅和到一起,这些姓李的皇族,他该离得远远的才是。
想到身后还有玉容卿,李沅并不打算退缩,回答说:“小人姓袁,名叫袁青。”
并非姓李。
听到这话,玉容卿呼了一口气,原本就害怕李沅与王爷撞了姓氏,说出来会是大不敬之罪,还好他反应快,偷偷给自己改了个假名字。
青年并不姓李,李轩有些失落,转头将视线从李沅身上移开,心里还惦记着平阳王的事,眼下便要尽早控制徐州的大小事务。
他冷言道:“既然袁公子都说要替玉老爷和玉夫人来赴宴了,那便请吧。”
从玉家誓死抵抗的劲头来看,他家是不畏强权的,硬的不行来软的,李轩转变态度,先将人哄骗去裴府,再做打算。
李沅应下,转身安慰玉容卿,“娘子不必担心,你在家中照顾好岳父岳母的病,我去去就回。”
池鱼不能与鸟兽相争,玉家护卫虽然各个高手,却架不住像李轩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李沅的视线瞟过了那四个暴毙的护卫,深知眼前的李轩不是个空花瓶,不能同他硬扛,便暂时屈服,做下一步打算。
不能硬碰硬,这道理,玉容卿也是知道的,她停在原地,见李沅松了自己的手,心里头就跟刀割一样。
她忍着不安与紧张,让莫竹带人去收拾街上的尸首,还有那四个被杀的护卫,也得办好后事,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心寒。
李沅要跟着李轩的队伍同去裴家,门檐下的萧成要跟着,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是真失忆,萧成却不是,若真是遇到了所谓的秦山,他还能靠失忆糊弄弄一阵子,但若萧成也在场,局势便不好控制了。
李沅颇费力地爬上一匹马,双手抓着缰绳,有些生疏和迷茫。
□□的白马不听话向前迈动一步,坐在上头的李沅便失了重心,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晃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趴下紧紧抓着马背这才稳住。
连马都不会骑,真没用。
一旁的李轩看在眼里,直觉得自己将这柔弱的男人与长兄联系在一起实在是不像样。方才那点即视感也随之消散。
立在伞下的玉容卿见李沅刚刚换上的新衣又被细雨打湿了,担心他身体受凉的同时,也心疼起来:李沅连马都不会骑,还要代替她的爹娘去赴宴,这一去,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豺狼虎豹,还能不能囫囵个的回来。
身后是朝园与爹娘,面前是即将离开的李沅和武功高强的李轩,玉容卿甚至不确定李沅能不能打得过李轩。
若离了朝园,万一动起手来,李沅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攥紧了拳头,让小梨回府去照顾爹娘,临别时,低声道:“如果我和李沅回不来,日后你就是朝园的管家,往后三年,若是我二哥哥跟大哥哥回来,你们便跟着他们,若是他们都没回来,便把园子送给小梅做嫁礼罢。”
虽然玉容卿也不确定贺家的情况,但她知道贺家在书院有很多密室密阁,情况总不会比她家更差。
如同生死离别一般的嘱托让小梨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玉容卿已经迈步走入雨中。
“等等!”
玉容卿小跑着来到庆王马下,求道:“小王爷让我同相公一起去罢,他只是个读书人,不会骑马,不要耽误了王爷回程。”
这小小的祈求算什么事,李轩只是看了她一眼,欣然同意。
趴在马上的李沅却慌了,他装作不会骑马,只是想降低庆王对他的戒备心,没想到会让卿卿不放心一同跟来,往前去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难,他怎能让卿卿一同涉险呢?
玉容卿走到李沅的马下,踩着脚蹬上马,坐在李沅身前,熟练的挽起缰绳,又腾出一只手来抓着李沅的两只手臂搂在她腰上。
“相公抓紧我,小心马背上晃。”
玉容卿护夫心切,挺直了后背让李沅来靠,她看不见的是,李沅默默收紧了手臂搂住她的腰,埋在她肩膀上脸表情渐渐平静,就像是再次确认了自己对于卿卿的重要性,知道自己是被她爱着的,对他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他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在微凉的细雨中紧紧相依,任凭湿冷的雨滴打在身上,他们相拥的肌肤也依旧温暖炽热。
李沅心中升起一股自责,他厌恶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卿卿,明知道庆王危险,却也没有别的选择。
脑中再次回想起萧成说过的话,他是皇子,而他的死对手是二皇子。
他能够成为另一个人的对手,至少说明,自己从前是个颇有能力的人。
李沅默默做了一个选择,虽然过去过于阴沉黑暗,让他不堪回首,但如果接受过去能够让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卿卿,他也该让自己迈出舒适区,直面那些藏在回忆里的曾经。
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玉容卿的后颈,弄得她皮肤痒痒,又听到李沅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卿卿,我会保护好你的。”
玉容卿轻笑一声,抿了红润的唇低声回他:“我相信你,不管是生是死,咱们两个都要在一起。”
她知道此行凶险,做此决定也并不仅是一时冲动。
知道了这一点的李沅,心中触动,低头在她后颈上轻轻舔舐然后咬了一口,像是做了个印记一样留下了两排浅浅的牙印。
后颈上传来轻微的刺痛,玉容卿将痛呼堵在喉咙里,还以为是李沅因为在马上比较害怕才做出这种异常的举动,随后便听他说:“卿卿,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怎么突然说起了生死的问题。
听他说话语气严肃还带了几分坚定,玉容卿突然紧张起来,觉得是自己先挑起了生与死的话题,忙安慰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到身边有这样一个他陪着,玉容卿也无憾此生了。
夫妻两个黏在一起腻腻歪歪,李轩偶尔转过头去瞟一眼,见了李沅那不成器的模样,心底满是不屑。
骑马不过片刻便到了裴府门前,原本庄严的裴家府邸,如今门口却站了陌生的银甲士兵,一个个横眉竖眼很凶悍,里头还传出阵阵惨叫声,凄厉惨淡,只叫人听了心底生寒。
玉容卿心惊胆战,李沅下了马,又把玉容卿扶下去,二人站在门口,被左右两排士兵“请”了进去。
路上听着那凄厉的叫声,玉容卿紧张的握紧了李沅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李沅就会被人拖走。
走在最前头的李轩不经意的说道:“玉姑娘与袁公子不必担忧,不过是有几个不老实的要挨几下打罢了,不会死人的。”
轻描淡写的从容,仿佛这惨叫声丝毫没入他的耳朵。
原本几个大家族的人都被绑在一起,李轩也没打算一开始就用刑,好声好气的跟他们商量,要他们拿出家底儿来献给他,还要帮他重建庆军。
坐在桌子上做能聊的事,偏偏有人不乐意,非要在他面前装什么忠臣洁士。
先是嘴最硬的贺老爷因为骂庆王是乱臣贼子,被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
随后是忠贞不屈的裴仪不愿与庆王为伍,连同他的夫人一起被打了十几鞭子。
身上带了伤,疼痛难忍,动都不能动弹,嘴上便老实了。全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康守居默默看着这一切,心虚着不敢说话。
到审问到他的时候,刚解了嘴上的破布,他还没说两句,身旁的刘氏便迫不及待的要投诚表忠心,又说康家的远亲在京城做大官,一定能为庆王出谋划策,共商大业。
本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李轩听了也很乐意,可当刘氏说出康家那位大官的名字时,李轩原本缓和一点的脸瞬间又冰冻了。
康林。
李轩陷入回忆中,阴沉道:“原来是康林啊,还真是有缘分呢。”
“对呀对呀,王爷是皇族来的贵人,前程远大,我们康家一定会鼎力相助。”刘氏谄媚的笑着,为了保全儿子的性命,脸都快笑僵了,还不住地撺掇一边的康守居,“老爷你说句话呀,咱们的性命可能在王爷手上捏着呢。”
康守居心情复杂,他本是为了结交权贵而来,没想到碰上个反王,还是个打了败仗逃到徐州的,一看就知命数不久。
但他的嫡长子康瑞已经重病不起,成了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废人,他们康家只剩下康齐这个独苗了,如若连他的保全不了,康家的香火就要在他这儿断了,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对康齐的看重和对庆王的惧怕在心底交织,又在刘氏的撺掇之下,康守居放弃了底线,随刘氏一同应和。
“贱内说的对,我家表兄在京城颇有人脉,前几个月还有幸得到提拔,如今已经是户部尚书了,一定能为王爷出犬马之劳。”
“户部尚书啊。”李轩轻叹一句,“你们可知道他这个尚书是怎么得来的吗?”
康守居与刘氏战战兢兢的摇头。
“你们说的对,康林的确为本王出了犬马之劳,数年前,他因为在京城做本王的眼线,本王才在皇兄那里举荐他,让他做了个户部侍郎。”
说到此处,康守居如释重负,笑道:“原来王爷早与我家表兄有来往,真是有缘分。”有康林的关系在,便不怕庆王会伤他们了。
只是李轩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可是以他的才能,做个侍郎远远不够,便物尽其用,将我在宣州的情况倒卖给其他的人,甚至将我的计划暴露给平阳王,这才高升到尚书的位置,不然,本王也没机会来你们这儿,同你们攀这层关系。”
李轩说着,康家人脸都绿了,齐齐跪到地上求饶,说着康林的错并不干他们的事。
错在谁,李轩清清楚楚,只是如今败落徐州实在窝囊,究其原因,两面三刀的康林罪无可恕。
如今康林远在京城,李轩憋着一肚子气儿没地儿撒火,又被这群蠢笨的康家人煽动着想起那些窝囊事,此事便不能善罢甘休了。
他们走在庭院里,听到一声声最惨烈的叫喊,便是从康家人嘴里喊出来的。
李轩冷道:“在我这儿,只有有价值的人配活着走出去,没有价值的,即便是死了又何妨。”
人都道庆王识才用才,是个好王爷。却无人在意,那些算不得人才的人见过庆王后都去了哪儿,荒郊野岭乱葬岗,美名之下的冤魂,无人知晓。
从庭院中经过后,玉容卿与李沅被带进了一间房中。
这间房子原本是裴家待客的屋子,如今里头却关满了徐州有头有脸的人,除了几大家族的人,还有些富商小官一类,都是玉容卿认识的。
其中贺老爷与裴仪夫妇伤的不轻,被众人围坐在中间养伤,这些人里,有人面上带了伤,也有人依旧光鲜整洁。
听了李轩在庭院中说的话,玉容卿知道他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心中便打起了小算盘。
屋里的人见玉容卿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原本以为玉家花重金聘请了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能勉强抵挡庆王,没想到这才半天不到的时间,玉家姑娘也被抓过来了。
玉容卿忧心道:“怎么不见温家和康家人?”
一个脸上带伤的老板回道:“听说徐州军营已经投诚了,温家小公子昏迷不醒只剩半条命,老将军被气的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温将军原本就受伤卧床,如今更是出不了家,温家自己都自身难保。”
另一个也说:“康家人是早上被带出去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受刑,打到现在还没停下,听这声响,只怕是要没命了。”
眼下没有兵救援,又没有权势更大的人来抓庆王。
李氏皇族中,被外放守州府而且手中有兵权的王爷只有这两位,平阳王没来,他们又能寄希望于谁呢?
被抓去“探讨问题”的玉容卿与李沅一道,在面对李轩时,她思考了一会,紧紧抓着李沅的手不让他冲动。
她知道李沅会武功,但在这个时候暴露能力,并不能占上风。满院子都是士兵,眼睛能看到的有五十多个,仅凭他们两个,根本救不了所有的人质。
“怎么样?玉姑娘可否替玉家做个决断?”李轩抛出选择,顺从他,或者去受折磨后再顺从他。
玉容卿做出了选择。
她强忍下心中的恐惧,大方地笑着,踌躇满志说道:“我玉家愿倾尽全部财力,助王爷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