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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知府每日的行动轨迹比较稳定,一般是府邸、衙门两边倒,偶尔别人宴请会去随风楼坐坐,有的时候会去潇湘馆听听戏。可以说,此人的生活真真是无可挑剔,让人难以认同其贪婪奢华的缺陷。这样一个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衙门中的人,即便其政绩一般,也绝对考评及格。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了无名的目标。
仇九想了很久,无从挑选下手的地点。此人虽然会去酒楼、听戏,可次数不多,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取机会。那么,该从何处下手,将哪里定位下手的地点。他揉了揉眼睛,一时无法决断。然后他看那王氏及姘头的资料。
王氏还在王府居住,自从王大郎出事之后,她基本没有出过王府大门,整日幽居在内院,不知在做什么。而那姘头似乎比较活跃,王府是他每日必去的,然后便是赌坊。
这个人是个赌鬼,好赌成性,几乎无赌不欢。
不过,王氏和这个姘头,都不是主要目标,他们不过是雇主附加的条件罢了!真正的目标是周知府,而难处也在此人身上。要做到不留下任何破绽,不让人怀疑到杀手的身上,这便很难了。
何况,杀官可不是小事,留下丝毫破绽,朝廷必然派出锦衣卫、东厂出面干预。这才是马蜂窝!
仇九徐徐吐了口气,目光落在一行字上,上面写的是:王府除府邸外,其余店铺地皮均已划归周知府所属人员名下。仇九目光一凝。一个贪婪成性的人,怎么可能过着如此低调的生活。正如一个枕着金山银山的人,怎么可能吝啬到苛刻自己的地步。不由得他便有了一个计划。他起身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茶水已凉,外面的风渐渐的起了势,啜饮了一口,他便躺在床上,枕着双臂,静静的望着那蚊帐。
夜去昼来。仇九一直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而街道上已是传来了马车之声,以及铃铛那清脆的声音。每一日,谁也不知道最早起来的人会是谁?只是那马车驶来,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将家里的夜香交给赶着马车的老头。于是,那马车便绕着整个城镇转,铃铛便响了一路。
于是,在天光明媚的时候,大街小巷,一家家的门户大开,各色人物纷纷睁着惺忪的睡眼舒展四肢,略显困顿的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而城门外,早已在那里等候的人也是排着长队,等待着入城。不到盏茶功夫,街道上已是热闹起来。
仇九洗了个脸,整了整衣服面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便出了门。
街道上有各色卖杂货的人,有的摆摊,有的挑着担子。
也有卖吃食的,热腾腾的小吃,能让人一下子消除困顿。
仇九一直在街上走着,两边的人物货色没有让他驻足。径直到了知府衙门外的那条大街,他在一个摊子前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仇九便坐在那里,目光只是在街面上倦懒的逡巡,偶尔朝衙门扫一眼。馄饨上来,热腾腾的冒着气,仇九缓慢的吃着。
衙门的大门已经开启,有衙役从里面走出来,伸着懒腰,互相打着趣。一个衙役朝这边走了过来,瞥了仇九一眼,然后朝那摊贩吆喝一声,便大摇大摆的在仇九隔壁坐了下来。仇九静静的吃着,吹着碗里的热气。混沌个大馅足,很香,仇九还往里面舀了不少的的辣椒面,香辣刺鼻,让人不觉得有丝毫的寒意。
不由得,仇九已是满头大汗。
这时,一顶轿子轻快的从东面而来,朝衙门而去。仇九停了下来,抬起头,凝目望着那轿子。轿子到了门口,已有衙役毕恭毕敬的走过去撩开轿帘,便见到一个面皮白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府走了出来。
这就是那周知府了,资料上的画像还真是惟妙惟肖!
仇九垂下头,继续喝着汤。这时候隔壁的衙役已经提着东西朝衙门走去。而那摊贩望着那人,似乎带着不悦。仇九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朝摊贩道,“再来一碗!”
“诶,好,公子稍等!”
不一会儿,那摊贩已是端着馄饨走了过来。仇九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扬起头望着那摊贩,道,“刚才进去那位是知府老爷?”
摊贩朝衙门狠狠瞥了一眼,道,“公子是要到衙门办事?”
仇九点了下头,道,“是,想在贵地做点生意,说是要去衙门登记。”
摊贩道,“没错,凡是外地人来本地做生意,若想长久下去,都得到衙门登记的。不过,”略微迟疑了下,他继续道。“公子若是有熟人,最好是托熟人去办理。”
“哦?这是为何?”仇九问道。
“公子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八字压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摊贩长吸口气,“别说是你们了,就算是我们这点子小商小贩,若是没钱交过去,怎能安稳的在这里做生意?说到底就一个钱字!”
仇九笑了笑,道,“多谢赐教!”
摊贩苦涩一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虽然穿着简单,但气质不同常人,想来也是有自己的办法的,我也不过是一时牢骚,有什么可赐教的!”说话间已是转身去忙活了。
仇九坐在那里,目光望着那洞开的衙门。穿着皂衣的衙役络绎不绝的进出。而这边也有几个男女来这边吃东西。一时便热闹起来。摊贩支的几张桌子不一会儿已是坐满,那些人天南海北的聊着,有抱怨自己的麻烦的,有诉说隔壁闲话的,有说那王家之事的。仇九倒是觉得有趣,便静静的听着。却在这时,左边一人忽然指着衙门那边低声说着什么。
“瞧,那女人就是王氏。”
“咦,她来衙门干什么?”
“能干什么?自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喽!”
仇九朝那边望去,却见到一顶软轿落下,从轿中走出来一个三十左右婀娜妩媚的女人,穿着一身紫色长裙,袅袅婷婷,勾人魂魄。仇九望着那女人,耳边却是传来不少男人那咽口水的声音。那女人朝街上瞥了一眼,然后缓缓步入衙门。
过了半柱香左右,那女人才从衙门走出来,只是此时脸上已失去了那红光,带着丝丝愁容。
仇九起身,朝悦来客栈而去。
此时的衙门之内,周知府靠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笔洗,脸上流露出讥诮冷漠的笑意。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笑意敛去,朝门口望去,便见到了幕僚。幕僚面色憔悴双眼带着血丝,显然昨夜未能睡好。周知府笑了笑,开口道,“先生昨夜风流,可莫要伤了身子啊!”
幕僚老脸一红,躬身行礼道,“让大人见笑了!”
“雅翠楼的女人可没那么简单,若是把持不住,可真是能吃人的!”周知府示意他坐下,道。“先生可是本官的在世诸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官可就损失大了!先生还请多有节制!”
“大人说的是,学生日后必然约束,不敢放荡!”
“好了,昨夜也是高兴,本官并无怪罪之意。先生说说那些店铺处理之事。”
“是,大人!”幕僚沉吟了一下,道。“那批店铺已托景运商行处理,是以那王氏的名义典卖,钱款交接给了王氏之后,再由王氏之手转给了大人,这些环节并无漏洞,而那王氏也不敢出卖大人。”
“要敲打一下,今日那王氏过来还敢哭哭啼啼想要分些资产,真是愚不可及!若非本官护着她,凭着她的勾当,就足以让她无立身之地,岂能还与那姘头翻云覆雨!”
“妇人愚蠢,不知大人的苦心!”
“哼,本官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理会。对了,那批钱下来直接送去龙门,不要在本官手里停留。”
幕僚呆了一下,道,“龙门?”
周知府点了下头,站起身道,“龙门有位大人需要钱用,而本官能有今日,也多亏那位大人照应,既然那位大人有所急需,本官自然无不应承。此事你去办理,莫要让本官在那位大人面前失了礼数。”
幕僚连忙起身,道,“学生明白,不敢坏大人的好事。”
“还有,敲打一下那个姘头,让他少管闲事,若是个胡言乱语,本官杖毙了他。”
见着周知府那冷厉的眸光,幕僚浑身一颤。这是动了杀机了!幕僚心思飞转,已是明白了周知府对那王氏的意思。他连忙躬身道,“那泼皮只是个烂人,不敢胡言乱语,学生这就吩咐刘都头一声。”
“嗯,你先去吧!”
幕僚离开后,周知府躺在卧椅上,摸着颔下的胡子,面露得色。
“这个女人果然是不可方物,要是早知道,何须如此麻烦处置那王大郎,只是可惜了一朵娇花竟然让那赌鬼捷足先登,真是可悲啊!”
王府。花园。野草丛生,树叶稀疏。
王氏坐在凉亭中,面色凝色,眸光焦虑。想到那大腹便便的身影,她便心生厌恶和烦闷。可是,人家是一府主官,而自己不过是一介妇孺,如何与人家斗,更何况自己的把柄落在了人家的手中。这就像是羔羊落入了狼窝,如何脱身!她长长一叹,满是惊惧与无奈。
一个老仆这时候走了过来,王氏面色一敛。
“表哥来了吗?”
那老仆摇了摇头,道,“黄公子在赌坊中赌急了眼,不肯罢手,老奴无法劝导。”
王氏面色一暗,挥了挥手,百无聊赖的靠在石柱上,道,“你下去吧!”她的心里已是冰凉如水,一丁点的指靠都没有了。表哥好赌,她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烂赌到如此程度,若是任由其如此下去,那自己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又想到那大腹便便的身影,虽然厌恶,却又让人不由得心生幻想。
难道,就这样让自己坠入别人的陷阱,成了别人的玩物?
王氏眉头忽然一挑,然后大步从凉亭跑了出去。她进入自己的主房,开始翻箱倒柜的翻找。她找出一包包的东西,然后将其放入一个包袱之中。
一个男子从赌坊中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身形狼狈,浑身酒气,一张瘦长的脸满是憔悴,一双眼睛不满血丝毫无光彩。从赌坊出来,他步入巷子,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三千两,三千两啊!就算是把我自己给卖了,也拿不出这笔钱啊!我怎么鬼迷心窍就想翻本呢?这些表妹那怎么交代?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对我绝望?不行,这件事绝不能让表妹知道。对了,她那还有钱,若是她的钱拿出来把这赌债平了,岂不是万事大吉!”
想念间,这个颓废的男人一下子又如重获了生机,大笑起来。
就在他兴冲冲的往前跑的时候,忽然一人从前面窜了出来,一条踹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那人踹倒在地。颓废的男人闷哼一声,双目痛苦而迷茫的抬了起来,却见到一个穿着捕服的魁梧男子冷冷的望着自己。
“刘、刘都头!”
“你倒是记起我来了!”
“不知、不知黄某哪里得罪了都头,都头出手如此狠辣!”
“呵,不知死活的东西,知府大人的东西你也敢染指,真是不知你的狗命值多少钱!”
“啊!”颓废男子浑身一颤,仰着头道,“都头什么意思?黄某如何敢染指知府大人的东西!”
“一条贱命,”那人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且告诉我,你跟那王氏是什么关系?”
颓废男子虽然烂赌,但不是蠢人,一下子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脑海如有一道雷电劈下,一下子让他呆住了。知府大人看上了表妹?
“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敢染指知府大人的东西,下一次可就不只是踹你一脚的事情了。你要知道,这安庆,不是你这样的泼皮烂命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这里是知府大人的地盘,要是聪明,给我小心着点!”
那人转身橐橐的走了,留下了颓废男子满心的苦涩和绝望。
这下怎么好?表妹可是他的摇钱树,若是表妹被知府大人占了,自己可有好日子过?更何况如今欠着赌坊三千两银子,不日就要偿还,没了表妹的金库,自己如何还得起,而若是没能还上,自己这条贱命还保得住?五内俱焚,心思急转,忽然一口血便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捂着胸口,喃喃道,“不行,不行,表妹是否给与他人于我没什么可惜,但若是表妹的金库被人霸走了,我这条命便没了!”
他疯了一般的朝王府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消息忽然在安庆府炸响:知府大人遇刺!
在悦来客栈的仇九和仇四面面相觑,只觉得这道消息宛若晴天霹雳,又如一片云海。真的假的?若是真的,是谁动的手?
“不是我!”仇四盯着仇九道。
仇九转过身,凝望着外面,面容绷紧,眸光内敛。
“也不是我!”
知府衙门一片混乱,三班衙役纷纷回衙,拱卫内外。在知府署房内,大腹便便的周知府躺在床上,面色煞白。躬身站在床榻前的幕僚满是焦虑。一个花甲年龄的大夫把着脉,许久才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幕僚要跟上去,却在这时被昏厥的周知府扯住了袖子。幕僚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已经睁开双眼的周知府。
“大人!”
“不要声张,小心隔墙有耳。”
幕僚打了个寒颤,连忙屈身靠过去,小声问道,“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知府那煞白的脸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道,“有找死的跑到本官的治下欲要行刺本官,可惜,本官岂是那般容易让人加害的!你去本官府中,给老管家说一声,就说,老鼠猖狂,忝灭之。”
幕僚面色苍白,点了点头,急忙转身跑出去。此时,署房之中一片寂静,凝肃着可怕的杀意。周知府睁着双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摸着自己的面庞,冷酷的笑着。
“我不管你们是谁,又是为了什么,但是敢将手伸到本官这里,这就是你们自找死路!真以为本官是面揉的好欺吗?那就是瞎了你们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