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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一行人前脚刚离开院子,早已憋到极限的韩迟便一把拽过孙子,一脸严肃认真地问道:“争儿,你不会当真要去参加那三年后的五烈殉吧?我虽然曾经允诺过你父亲,只要是关于你的事请,除了你娘亲之外,其余人一律不得过问,但是先前你擅自应征五烈殉这事,我想就算是你娘亲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韩弃明白老人的担心,于是故作轻松地笑着安慰他道:“爷爷,这些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自然是当不得真的。只是今日这般局面,孙儿如果不略作妥协,昆仑派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韩迟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可你连字据都写好交给他们了,将来他们若是以此要挟,又该如何是好?”
韩弃笑着解释道:“爷爷,您就放心吧,孙儿早就想好对策了。孙儿之前在东岛修炼的是武术,如今既然回家了,身为韩家子孙,我选择弃武修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如今距离仙魔巡就只剩下短短三年多时间,这三年我就是不吃不喝整天修练,道行也绝不可能达到五烈殉的门槛。所以,到时候哪怕我自己把自己绑了送上五诀山,只怕昆仑派那些人也不敢安排我去应征五诀。”
韩迟这才算是把悬着的一颗心给落回到了肚子里,亏他忧心了这么久,敢情自己的孙儿机灵着呢,早就想好了后路,而且这对策堪称完美,简直挑不出一丝毛病。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同行而来的司沈关三位族长便纷纷向韩迟请辞,而心中没了担忧的韩迟,则一扫先前的颓色,开口致谢道:“大恩不言谢,今日若非有几位世交前来助阵,想必定会是另外一番局面。”说到这,韩迟又转向沈太公,问道:“沈伯父,如今小侄不恭既然平安无事,不知你我两家的婚事是否还算数?”
沈老太公抚须大笑,“算数,自然算数。只是想不到韩贤侄你居然还有一位如此优秀的孙儿,不但在昆仑派的寻衅之下全身而退,还为我等四家各自谋得了一张甲子保命符,若不是不恭他已经胜了比术招亲,老朽恐怕都要有另择贤婿的念头了。”
韩迟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兴致高昂地挽留起众人道:“既然如此,今日午间在沈太公府上未能尽兴,韩某已安排家人下去准备宴席了,一是韩某为今日助阵之事向诸位聊表谢意,二来则是为韩某今日归家的儿媳及孙儿洗尘接风,三来则是庆贺小侄不恭与沈家闺女的婚约,还请几位世交务必赏脸,留下来与韩某畅饮几杯。”
趁着长辈们去前厅用茶顺便等候晚宴之际,韩弃到后院去找了一趟娘亲,却被告知夫人一回来后就去了后山的绝海崖。由于年幼时便随母出走的缘故,韩弃并不识得去后山的路,所以只好央求韩不恭替他带路。毕竟是侄子第一次开口有求于他,韩不恭欣然应允,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日渐西沉,眼看就要日落,于是索性叫上司可冠以及葛三青等几个小辈,说是顺便带他们去观赏一下太微山海崖落日的美景。
在近几年由好事者所评的“太微十景”之中,虽然没有“海崖落日”这一出,但是“海崖日出”却是高居榜首。自古文人骚客多半都是喜日出而不喜日落,哪怕日落之景明明并不逊色于日出,最后却也只能落得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遗憾。
一路上,韩不恭与司可冠等人谈论起了对今日里打过照面的四位“昆仑六子”的各自印象。今日昆仑派一共来了七人,除去独臂老人段是坤、青圣宗主林显雨、择烈长老宁无难、以及昆仑六子中排名第六的叶天语之外,余下三人,分别是排名第二的柳余霜,以及排在第三、第四的洪氏兄弟。
在众人一番各抒己见之后,韩不恭最后冷嘲热讽地总结道:“什么昆仑六子,依我看呀,也就那个柳余霜的卖相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道行如何,至于那对洪氏兄弟就别提了,一个面容猥琐,一个五大三粗,昆仑派推选这对兄弟作新一代门面,也不怕有碍观瞻。”
韩弃听到他们谈话也靠了过来,插话道:“可我看那个叶天语貌似人还不错呀,今天白天他原本可以矢口否认叶正帆之死乃是意外,没想到他最后却说了实话。”
对此,韩不恭也不否认,十分中肯地评价道:“那小子人品确实是没话说,这几年在中原一带貌似还颇有侠名,经常能听到他行侠仗义的事迹。至于长相嘛,倒也还过得去,就是个头太矮,少了几分风流,而且道行似乎也弱了点。”
司可冠似乎对叶天语此人了解更多,插话道:“叶天语,昆仑山第六子,外号白衣若水,有一副难得的侠义心肠。据说此子自幼便无父无母,六岁开始便独自一人飘零江湖,十多年前因为一次偶然机缘,被当时还只是吞流洞天掌教的青阳子给相中,这才将他带回了昆仑山收作徒弟。也许是幼年经历过于艰难的缘故,等他学艺有成之后,便十分热衷于下山行走,四处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所过之地备受赞誉,久而久之就得了个白衣若水的称号。然而更有趣的是,相传此子在与人对敌之前,哪怕对手是十恶不赦的大奸大恶之徒,他都会事先后退上三步。有其仰慕者解读说,退第一步是在表达他对对手生而为人所该有的尊重,退第二步则是在宽恕对手生平所犯下的罪孽,退最后一步则是在为他自己擅自替天行道而请求上苍的原谅。总而言之,此子的道行虽然在昆仑六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位,但若要论口碑和名声,恐怕便是昆仑六子中排名第一的不败天骄赵温尤也要有所逊色。”
韩弃闻言一阵若有所思后,方才自言自语道:“白衣……若水?后退三步?看来这人倒还真有些意思。”
当一行七人一路信步来到山顶的绝海崖,韩不恭领着众人径直朝绝海崖西侧走去,视线尽头,一轮红日已经被山巅云海遮住了小半,鲜艳赤红的晚霞与常年不散的厚厚云霭在众人眼前交织出一副美轮美奂的绝妙景象,引得众人赞不绝口。唯独韩弃没什么心思赏景,悄悄离开众人后,调头向着反方向的海崖东侧走去。
当年父亲离去时的场景,年少的韩弃在懂事之后,曾央求析栾叙述过一次,所以大体知道父亲最后一次离开是在日出时分。而娘亲她刚回太微山便前来此处,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赏景。
果然,绝海崖东侧,已经开始最先被黑暗给笼罩吞噬的崖畔边缘,母亲析栾安静地伫立在彼处,深情凝视着脚下漆黑一片的深渊。
那正是二十年前她与韩英最后诀别的地方。
晚风轻柔吹拂,撩拨起她的青丝,摩挲着她的脸颊,一如当年那人温柔的掌心。
“娘亲,该回去了。”
韩弃起先并不忍心打扰,但认真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将她从沉醉中唤醒。
因为世间最苦莫过相思。
析栾从沉醉中惊醒,缓缓扭过头冲儿子嫣然一笑,她伸手将他拉至崖边,揽着他的手臂,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她脸上笑意欣慰。
“英哥,我们的弃儿长大了,长得比栾儿还要高了。”
韩弃鼻间一酸,骤然握紧了双拳,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保证道:“娘亲,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父亲,将他平安带回来的。”
“嗯,娘相信弃儿。”
“娘亲,三年后,我可能会去应征五烈殉,上一届的结果太过蹊跷,必定与父亲的失踪有着极大的联系,不过娘亲请放心,在没有把握之前,孩儿绝不会轻易涉险。”
本以为析栾听到这话会有什么激烈反应,可没想到她却异常地平静,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还是那句话。
“娘相信弃儿。”
这让韩弃着实有些意外,他虽然知道娘亲经过东岛之事后已经看开了很多,可没想到她居然转变得如此透彻。
是因为对丈夫与日俱增的思念么?又或是因为对儿子无条件的信任?
也许,是两者皆有。
“弃儿,你知道么?你父亲总是喜欢穿一身蓝色,因为他说除了我,只有蓝色才能让他感到心安。”
析栾凝望着脚下深渊,暮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里就是当年我和你父亲诀别的地方,他从这里纵身跃下,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韩弃没有作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又该问些什么,也许,此时此刻还是当一个倾听者更为合适。
“当初也是在这里,他将他的墨剑改名无求,因为他说他此生已经娶我为妻,别无他求。他从来都信守承诺,说到做到,唯独这最后一次,他说他只去三年,却到现在还未回来。”
“会回来的。”
这四个字韩弃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在心中暗暗起誓,无论今后挡在他一家团聚道路上的是何种困难,居心叵测的昆仑派也好,令天下术士闻风丧胆的五烈殉又何妨,便是要他独自一人与整个仙魔凡三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势必要将父亲完整无缺地带回到母亲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