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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风也阴冷起来。
李铭卿回到府上,已经快四更天了,家里已经关了大门,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发着红幽幽的光,给夜间回家的行者照引着回归的黑路。李安轻轻一叩打大门,门就开了,原来李升按照瑞卿的叮嘱一直都在等着他们回来,铭卿进来跟他道了声谢,就往里走,李升也不多问,关好门,看着铭卿急匆匆往里走的背影,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铭卿叮咛完李诚和李安不要对别人提起今晚到山里的事,就打发他们去休息了。他一个人来到五房门前,看见五房大门半掩着,五哥书房里还亮着灯,料想自己没有回来,他应该就还没休息,就绕道来到哥哥的书房窗外,轻轻叩打了几下窗子。就听屋里里面响起了脚步声,窗子被推开了,瑞卿的头从里面露出来,看了看,悄声道:
“门没关,从门进来。”
铭卿点点头,快步绕到前头。瑞卿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两人来到书房,关好门。
“怎么才回来!我都几次出去找你来着,你五嫂那儿发觉我坐立不安,好生奇怪问我怎么了。我才没敢再出去,否则我就要上山去找你了!”说着从腰里掏出三把手枪,放进桌盒里,上了锁。
“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咳,山里的路不好走,回来天又黑了……说正事,山上时我也没谱,下山时就不一样了,五哥,他们总共有八百多人,有战斗力的八百零六人,另外还有些家眷。头目叫宋仁生,还有些学识,也非蛮横得难以驾驭之辈,就是杀气太重,像是谁都跟他有深仇大恨的脸色。我觉得收编了他们最好!”
“他找你不是要嫁干妹妹吗?这茬是怎么说的?”
“噢,什么都没说,只字未提,只是反复说感谢我们帮山上的弟兄治病疗伤……出奇的顺利,我带着枪,就进去了,而且根本就没搜查我。也许他们是刚来不久,加上内部也不是很团结,缺衣少粮,所以收编他们应该更加有利。”
“那就奇了,他们叫你去到底是要唱哪一出戏?”瑞卿不像铭卿这样乐观,听了反而莫名其妙。
“管他唱哪一出呢!反正大部队就开过来了,收编了他们,为我所用,也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两人正压低声音在这里争执,听到外面贾氏懵懵懂懂的喊:
“香儿,香儿——五老爷呢?还没回来吗?”
紧接着是丫头答应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脚步的声响。铭卿向哥哥示意,然后走出五房,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
春天的景色越来越清晰,远远的可以看见草芽儿嫩绿的颜色。
铭卿早上起来,到花园里练拳脚,走到湖边,看到湖面白色轻雾袅袅,如同浣洗的薄纱,垂覆在湖面上。湖中小岛笼罩在白雾中,似一盏香火烧得正旺的香炉,散发着挥之不绝的烟气。有几只白色鸟儿展翅缓缓地落在湖中小岛的树上休憩。迁徙的鸟儿开始北飞了。它们为繁衍子嗣千万里奔波,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春回秋去,不辞辛苦令人钦敬……
他正望着湖面起落的鸟儿出神,忽而听见有人喊他。回头看是丫头冬子。冬子匆匆过来说:
“六老爷,老太爷、老太太打发张妈喊你赶快过去上房,看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
“哦……哦,现在?”
“是的,张妈慌慌张张的来叫你去呢。她还在我们房门外等着呢……”
铭卿转回自己屋里去,刚进屋门,就被张妈催着赶快走,连他要换件衣服都不让。冬子忙拿了件外衣给他披上。
张妈神色慌慌张张的样子,梅爵看着她,直皱眉头不说话。铭卿边套衣袖边往外走,边问什么事,张妈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是什么事。
出了门走了好远,回头见没人跟着,张妈才哭丧着腔调对铭卿说:
“这是什么世道,土匪要嫁妹妹,直接就派到家里来了。六老爷,当着六太太的面。我怎么能说?就是老太太允许我随便说,我也不敢说啊……”
“啊?什么土匪嫁妹妹?”铭卿一听到张妈说什么土匪,就明白了几分,却假装问道。
“你就别问了,刚才在你屋里六太太问我,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你到了上房,就什么都知道了。快走吧!”
上房的大厅里,坐着不少外人,其中就有邓四儿,不过看起来今天是都特别的装束过,衣服不算新,但穿的干干净净的,不似往日邋遢油腻的模样。所有来人,一见到铭卿,全都立刻站了起来,因为他们都见过铭卿。
铭卿冲他们点点头,大厅里除了李贵、李顺、李忠几位年长的和几名小厮在给端茶倒水,并没有别人。铭卿知道父母还没过来,让李忠带着人先招呼一下,就往后面走。一边走,他一边盘算怎么跟二老和众兄弟们解释。
铭卿进了屋子,二位老人正坐在堂上叹气凝眉。看到铭卿,李老太爷开口就骂:
“惹事的东西,怎么回事,让你去管铺子,你怎么把土匪都给招惹到家里来了?”
“小点声,他们就在前头!”老太太吓得赶紧站起制止老太爷。
“怕什么!反正家里马上就变成土匪窝子了!”
“不怕,那你怎么不去前边嚷?怎么不去大厅里,一早上在这里叫嚷?快去啊……”老太太瞪起深陷的眼睛,催促道。
铭卿从来也没见过一向从容的母亲这种表情,不由得心酸。
“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老六——!”老太爷胡子撅起老高。
“爹,我怎会招惹他们?是因为他们屡次来药铺强取药材,当局的这些官场人无不自保实力,不肯管辖剿匪。我们又不可能拿刀枪跟他们对抗,就不得不小心应对,没想到他们占了便宜,就常来。一来二去就熟了,就这样!”
“就什么这样!我问你:他们跑来说什么要把什么当家的什么妹妹嫁给你是怎么回事?”
“爹,这事我也一点儿也不明白。爹娘已经给我娶了亲,就算没娶,我也不可能找个到土匪家里来吧!何况这些事我可是向来都依爹娘的,爹娘让我娶哪家的,我不是就娶了哪家的吗?”
老太爷、老太太都听出来铭卿对他们把梅爵娶进门有些怨气,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正说着,瑞卿进来了,忙向爹娘说:
“爹娘,这不怪六弟,前几天土匪头目说要药钱就让派人去拿。他们欠了不少,时间又长。我怕钱多,下人去了,我不放心,就让六弟去了一趟。没想到会招来这样的祸端。”
“什么?你们还真跑到土匪窝子去了?我说土匪怎么会跑上门来。正是:无风不起浪!你们就好好作吧!这个家早晚要让你们作没了!”
铭卿看看哥哥,一言不发。瑞卿看看爹娘,说:
“爹、娘,我想法打发他们去了就是了。你们也不要太焦心!”
“赶快,赶快打发走!土匪窝子里能有正经人吗?不要让他们玷污了我李家的门第!”李老太爷对两个儿子吼道。
“老五啊!这些都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杀人不眨眼,是不讲道理的。你可不要得罪了他们,让他们抓了把柄,可就麻烦了。现在时局本来就不安定……”老太太叫住五儿子,谨慎的嘱咐道。
他们正说着,慎卿匆忙进门,欲言又止。老太爷瞪了他一眼道:
“你跑去哪里磨蹭去了,不是一早就吩咐李忠叫你过来了吗?”
“到绸缎铺里去了,有几笔上月的款项还没收拢。我去叫人催去了。”
“把老五老六带出去,把药铺的账目理清,收起来,还归你打理。再由他们两人管下去,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不管谁打理,土匪都会来!”老太太提醒老太爷道。
“娘……现在……”慎卿拧着眉犹豫道。
“是啊,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外头那些人……”瑞卿道。
“行了!行了!让他们赶快走人!”老太爷很不耐烦的打断老太太对儿子苦口婆心的话。
慎卿出了上房,瑞卿铭卿也赶紧跟着出来。他们相互看看,一起来到前大厅,邓四儿见了他们忙迎上来问:
“五老爷、六老爷,我们过来了,送嫁妆。你们看怎么样?大当家果然看中你了,就是没当面说!呵呵……”
“啊,邓四儿兄弟,你看看你们,要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么重要的事,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你们远道来了,我们也该提早商量一下怎么样接待好你们。”
“你一说接待,到也是,我们弟兄天还没亮就出发了,还没吃早饭呢!”
“我们什么也没准备,这样吧,我让人去把药铺旁边的包子铺、粥铺包下来,你们去吃点儿,先垫吧垫吧!走!”
但来的人,有一个一副酸绉绉的文弱样,却道:
“邓四儿,大当家的是让我们来送他妹妹的嫁妆的。我们要先把这件事办好再说别的。”
“对对对!五老爷、六老爷,这是我们的军师赵钱——赵师爷,这次过来送这些,全是他负责。我只是负责带路!嘿嘿……”
铭卿看着眼前花花绿绿俗气的东西,皱着眉头说:
“这个……,就必没要了吧,怎么能让你们大当家的这样破费呢!你们吃了饭,带回去吧!”
“那可不行,你们一定要收下的!”邓四儿非常认真地说。
瑞卿觉得这样争执也不好,就敷衍说嫁礼收了,打发仆人带他们先出去吃早饭了。他们走后,慎卿见插不上手,就道:
“我回房去了,你们处理好这儿也过来!”
见三哥走了,铭卿直跺脚,要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给还回去。瑞卿看他这样,就直笑道:
“六弟呀,你总是这样有女人缘,媳妇是一个个的自己就来家里报到了。得了,这些东西人家是不会往回拿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放着吧,回来给军费添点儿资金。”
铭卿气鼓鼓的,也不理会,任瑞卿让人搬东西。小厮正在忙,就见老太爷从后面进来,铁青着的胖脸,怒问道:
“这是在干什么?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往哪里搬?赶快扔出去!”
“爹,他们就在门外,个个都带着枪呢!”瑞卿忙压住声音对老父亲这样说。
这些年眼见蟊贼的厉害,老太爷也就许着实的畏惧蟊贼,没有再说什么。他气狠狠的一甩袖子,又回自己屋里去了。
铭卿见这场景,暗暗发笑,觉得哥哥可真能周旋的,里外都圆得通,可是如果段玫带的队伍还不过来,就要麻烦了。他心中暗暗祈祷:段玫啊,赶快来吧!
来送嫁妆的人还算规矩,吃了早饭,他们又要折回李家来。瑞卿却早已带着仆人把他们阻拦在小吃地摊那儿,分发了赏钱后,告诉他们东西都已收好了,就打发他们就地直接回山寨去交差了。
来送嫁妆的人饭饱后乱哄哄的走了。瑞卿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他觉得很滑稽。铭卿瞅瞅五哥,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回家里去了。瑞卿也跟着回家了。
瑞卿铭卿来到三房,见李寿、李德站在门前。李寿看见他们连忙开门前头报告去了。瑞卿铭卿随后被请了进去。李德见李寿回来,捂着肚子道:
“我肚子疼,你看着点儿这儿。我……”他说着就朝仆婢室方向跑了。
李德久去不回,李寿来到仆婢室茅厕外,仰着脖子喊他出来。李德在里面回道:
“哎呦,我肚子疼,来趟茅厕,你就不能别催了……”
李寿听了小声道:
“真是懒牛上道屎尿多!”
他一回头,看见钱妈端着一盘绿莹莹的梨子,连忙一脸趾高气昂道:
“钱妈,这是要去哪一房送东西?怎么端这里来了?”
“怎么着,死小子,监视我,还轮不到你!这是老太太今早赏给我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钱妈这么能干,老太太最赏识你!自然少不了赏好东西给你!”
“德性,刚才还一派管家捉贼的嘴脸,这会儿就转风向了。哼!”
“瞧瞧钱妈说的,我冤枉啊!我刚才那是跟李德。老爷那里等着我们了,他磨磨蹭蹭,蹲在茅厕里再不出来,带累着我也要跟着挨骂。”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计较。”
钱妈说完要走,可是李寿挡着路继续喋喋不休,没话找话儿,说什么西瓜大芝麻小。她知道三老爷是这个家的钱柜子,他的人也得罪不起,就嗯啊应声。李寿说着说着突然道:
“钱妈,你拉着我说了这么多,都把我说口渴了,拿个梨来吃吃呗!”
钱妈听了一愣,拿了两个梨递给了他,然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右侧额头,走了。
李德从茅厕里出来,看见李寿手里拿着两个梨,明白自己拉肚子吃不得生冷,心里就没好气,走过来道:
“催什么催,你有梨还不够,还想吃屎啊!”
李寿听了一瞪眼,一巴掌甩了过去。李德见状连忙逃跑。两人一前一后跑回三房门前听候差遣。二人尚未回到三房,就见上房人到处奔走,喊各处人都赶快去上房……二人不知进退,只是感觉又大事不妙了。
土匪公然进出李家大门,引起李家轩然大波。李老太爷立刻召集家人和仆婢,整顿门第,商议对策。上下人等皆被训诫一番后遣散。上房大厅内李老太爷只留下成家的儿子们商议对策。
李长柄见儿子坐在下首窃窃私语,让他们大声说出来应对土匪办法。他们却都一言不发了。他只好挨个点名,从长子开始:
“荣卿,你说说,怎么办好?”
“爹,对付这些土匪流寇还是要官府出面,我们家纵然有力量对抗,然而师出无名。”
“爹,我也赞成大哥的主意,我们露私,反倒是会落个私藏军火的把柄!”
“慎卿,你说说!”
“爹,大哥、二哥说得固然有理,可是现在问题是官府自顾不暇,不见作为,又如何靠得住?”
“照我看,不理他们就是了。这些流寇土匪想嫁入我们家,无非是想抓个机会非转良,本意并非武力侵犯!”李儒卿接着道。
“四哥说的是,只是不理的话,怕是是非难免!”李瑞卿道。
李长柄听了五位儿子的话,转眼望着六儿子。众人也都望着铭卿。
铭卿看见众人都看着他,慌忙道:
“怎么都看我,我……听父亲和哥哥们的就是了!”
铭卿的话惹得老太爷很不满,但是现在不是教训他的时候。
商量了一下午,最后也不过是得出这些土匪没什么大不了的结论。瑞卿一再强调说:
“既然官府不露面,对待土匪我们最好将计就计。暂且不要惹毛了他们。土匪进门,固然有辱门第。然而总比置举家安危于危殆要好些。”
“先稳住局面,然后再从长计议。”李慎卿赶紧道。
……
任氏听说老六要把土匪“娶”进家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就算是像老五说的,仅仅是一时的演戏,她也不想跟土匪演。这事儿传出去,以后她这个长嫂还有脸出门吗?老太爷、老太太都不阻止,但是她怎么阻止呢?也许季氏阻止有用。她蛮横起来,谁也没办法。何况自从老六娶了梅家姑娘进门后她就一直满肚子火气。
晚饭后,任氏跟丈夫说天短了,花园黑湫湫的,想到就近的二房去坐坐,说说话。李荣卿正烦躁,没说话,摆摆手,示意她走。
任氏到了二房外,丫头银儿看见了忙报给季氏说大太太来了。季氏迎出门来,还未开口。任氏先道:
“快别出来了,怪冷的!”
“几天没见到大嫂了。去上房请安也没碰到。快屋里请!”
任氏进了门,道:
“可不是么,几天没见了。怎么这么安静,他二叔和孩子没在家吗?”
“赓卿带着孩子去上房了,老太爷要查看两个孩子的功课近来怎么样了。”
“哦哦。不用查,两个孩子一定是大有进步的!只是老太爷还有闲空查功课吗?”
“金儿,快给大太太倒茶来!老太爷忙什么没有闲空?”
丫头倒茶来,大太太接过茶,道:
“刚才一路过来,听下人都在说老六又要娶媳妇了!”
“肯定胡说的,就算老六愿意,老太太、老太爷能答应吗?老太太、老太爷能答应,家里的家规能容许吗?”
“不管答不答应、容不容许,到处在说呢!没风能起浪吗?”
“说就由着他们说去吧,我们也管不了别人的嘴。何况就算老六真的要娶,也与我无关了。”
任氏明白,老六不娶她表妹,就不与她相关,她就不想管了。她明白季氏的态度,就又说了几句闲话,说想起屋里还有事,就告辞从二房出来了。
回到长房,她不甘心,琢磨找谁出面阻止。她想到了找梅爵才是有效的。但是梅爵一向不与她们往来,有话不好直接传说给她。她想想,吩咐红儿盯着冬儿,从这个陪嫁丫头着手,找机会把六老爷娶新媳妇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任氏吩咐完丫头,刚想歇息一会儿,就听外面孩子的哭嚎声。她连忙起身出来,看见儿子李民华、李民人、李民忻和二房的李民拯、李民哲、李民纲打了起来,起因是争一个布老虎。老虎栩栩如生。几个小孩子都有心拥有。二房的几个孩子年纪较小,争不过,急得哭起来。
二房丫头婆子也出来了,跟着一起抢那个布老虎。银儿抢过来塞给了李民拯,转身看见任氏,连忙解释道:
“大太太,布老虎是三少爷生辰时四太太给他做的。”
任氏看见儿子们还要抢,连忙制止,并让儿子给弟弟道歉。李民华硬着头皮不动,另外两人见大哥不动,自己也不动。任氏见孩子不动,狠狠骂道:
“你们反天了是不是?竟然欺负弟弟。看回去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大太太一面狠狠骂自己孩子,一面吩咐二房的丫头婆子:
“我回去教训大少爷他们。你们快带小少爷回去给擦擦洗洗,看看,哭得一脸泪!”
二房的人走后,任氏带着孩子回去,进了门,反倒鼓励孩子继续强硬。她担心季氏会对她不满,就悄悄让红儿去二房门口听听动静。
红儿去后不多时回来,小声告诉任氏:
“太太,我在门外听见二太太把孩子们骂了一顿,批评他们怎么去惹比自己大的。此外就没什么了!”
“她就是个嘴炮,面上不能惹,但是却好对付!”
“不过我刚刚看到四老爷去上房了!”
“他不在自己房内作诗,这会儿跑到上房做什么?罢了,他在这个家不管钱也不管权的,不管他!”
红儿点头去了。
李儒卿很晚才从上房回来。他推门进来,看见景氏端坐在客厅,两个丫头伺立左右,就诧异道:
“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景氏看看丈夫,打发丫头行去歇息后才开口道:
“你没回来,我心神不安!你怎么在爹妈那里叙话叙了这么久?”
“爹还是对应对土匪的办法不放心。娘见爹如此,也心神不定,留我多说了会儿话。”
“哦!”
第二天,晚饭后李儒卿又去上房叙话,走时告诉景氏:
“差不多就早点歇息!不用等我!”
“好!”景氏柔声答应道。
李儒卿回来时间,比昨晚更晚,景氏依然端坐在客厅等他。丫头们已经被打发回去歇息了。他进门来默默坐在景氏旁边。夫妻二人沉默间,听到屋外响起阵阵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又起风了。这夜黑风高的,总叫人心神不宁!”景氏忧心道。
“娘也这么说。”
“唉……”
“她还扰心大嫂、二嫂掺和。说她们此时不分忧,甚至还面露悦色,还听丫头们说她们都有意借土匪势力压压老六媳妇。一个是要保住自己长嫂的威势;一个想为自己表妹争面子。”
“大嫂、二嫂可真是糊涂,这时候,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尚且不够应对外人。怎么有用外人之力对付家人的。何况那些人是……”
“听你这么说,我们家总算有个不糊涂的人。也怨不得别人对付老六媳妇。她实在太出格了。嫁到我们家,识字且不说,还公然出去上学……”李儒卿说着瞟了一眼景氏,看见她抿了抿嘴,垂下眼,连忙止住了话。
他喝了一口茶,就听景氏道:
“老六媳妇她……罢了,不说了!”
“大嫂处处想着立威信;二嫂处处好面子;三嫂无规无矩……娘说只有我们这一房让她省心!”
“什么省不省心,不说了,不早了,歇息吧!”
……
春天的色彩越来越浓厚,泛黄的大地上,浅浅淡淡的黄绿色的草芽儿越来越长,远看一片欣欣可喜的黄绿色,给经历了一冬的苍苍茫茫的大地增添了无限的生机。除了色彩,声音也显示了春天到来的迹象,鸟儿多了,叫得更勤快了,每天很早就可以听见鸟的鸣叫声。空气给人的嗅觉也开始变化,吸进鼻孔的空气不再那么干燥、凛冽,有了清澈平和的味道。
段玫没过几天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战事胜利,不久大部队就要开过来了,还说军费开支不够了,让他们务必想办法尽快多多筹集些钱粮财物。瑞卿和铭卿看了书信兴奋不已,两人抽空商量该如何赶快筹集军费。家里他们二人能动的,都拿了出来,可是军费开支,是庞大的,集多少,都是韩信兵将——多多亦善。怎么样可以多多集些,两人一天到晚都在琢磨钱粮,铭卿提出搞义捐。瑞卿听了略思索后拧眉摇头,他认为这样太暴露,搞不好家里的这份钱他们都拿不出来了,不要说老太爷,就是大哥二哥知道了也立刻把他们逐出家门了。要知道,这二人丢官在家,家里人多认为那些蟊贼闹的,尤其是那些穷寇,整天闹腾什么这样名堂、那样名堂,简直就是穷鬼强盗。他们治不了蟊贼,所以衙门也不得不改换了人马,自家权势因此被削弱不少,要想保住性命和财产,才不得不搬迁。总之,在这个家里,大多的人是恨透了铭卿和瑞卿暗地里倾心筹谋相助的这股势力。
任氏自从老五老六上演了一次莫名其妙的离家又莫名其妙的归家后,就格外留心这两人。最近她更是上心这两人的行踪,只是一直都没探听出究竟。
早上,她吃过早饭,正琢磨老五老六时,红儿神秘兮兮的从外面进来。见情况,她打发走其他人,就听红儿胆颤道:
“太太,不得了,刚刚任家来了人,说五老爷、六老爷在外革命,这个是会被杀头的吧?”
“什么?任家人说?”
“是的,就是舅老爷的随从德全今早在外面碰见李文,李文告诉我的。我怕李文传错了,又悄悄去让李文带路去找德全。确定了他说的很真。而且德全说舅老爷还非常赏识五老爷、六老爷,惋惜他们只是难得一见。”
任氏听了耳中轰响,不知所措。静了静神,她忙吩咐红儿:
“此事在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应该没有了。”
“你去把李文叫来。”
“是!”
“等等,不用叫了,你告诉他,如果他敢再对任何讲此事,就割了他的舌头!”
红儿答应了匆匆而去。再转回来时,她神色还没平复,但是看到任氏已经平静如常了,就小心道:
“太太,这事儿事关重大,要不要报给老太太、老太爷?”
“不要说,对谁也不要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看看眼前的粉面妇人,红儿感觉摸不着头脑,转身靠边站着。
红儿站着目光呆滞,六神不安,觉得无法理解自己的主人,看不透她,也看不透李家。五老爷、六老爷放着好好的老也不做,竟然在外面招揽杀头的营生;太太知而不报是为舅老爷吗?还是别有用心?这样的事应该不至于被太太别有用心的对待吧……自己并不关心他们,但是他们的如果出了事,自己将无所依傍了……自己想多了,太太精明透顶,只要她在,自己怎么可能会无所依傍。
自从山上的宋仁生着人送来他干妹妹的婚嫁礼物后,接连几天都没了动向。李家先是为此轩然大波,上下老少众说纷纭,但见铭卿每天依然忙进忙出,如没这回事一般,再加上礼物送来后土匪就没了动静,李家人的心情也紧张开始慢慢平静,以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包括铭卿和瑞卿偶尔想起来都忍不住说:这土匪,可真有匪脾气,嫁位干妹妹,一惊一乍的不说,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够匪性情的。当然,女土匪要进入李家嫁给铭卿的消息梅爵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在土匪送来嫁妆七八天后,冬子去厨房给梅爵传唤吃的,听厨房里的仆人说六老爷要娶土匪一事。她回来立刻把这个神秘兮兮的消息报告给了梅爵。梅爵知道后,大吃一惊,难以接受还有这般荒唐的事,更无法接受李家对她的只字不提,但是她也没说什么。而后第二天,她放了学后就赌气回了梅家在城里的府邸,也没有跟李家人提自己的去向……
通过厨房仆人告诉梅爵铭卿要娶土匪是任氏的主意。她思前想后,不想让家里进来土匪,丢人现眼且不说,日后多一个麻烦。她可是大嫂,日后爹娘不在,这个多余的累赘进门多一份花销不说,还坏了家里的规矩,给以后她持家留下祸根。但是,一家人对于土匪都讳莫如深,她虽明明知晓都需佯装不知,怎么办?她思虑应该给梅爵通气,让她出面阻止这件事。可是这主仆二人,一向四邻不访,上学后竟更是连个人影也少见,除了上房,也就去花园和厨房了。上房的人约束严紧,造次不得;厨房人多嘴杂,可以有所作为……
季氏听银儿说厨房的下人说六老爷去娶土匪的闲话被梅爵知道了,心里甚是责怪:这些下人多嘴多舌,最好等老六娶来土匪再让梅爵知道,看她的能怎地?
李铭卿在药铺里表面清理账目,实则在绞尽脑汁筹集军费,所以很晚才回去。他一进大门,就被守门的李升告知:
“六老爷,老太爷、老太太让你回来就到上房去,他们一直在等着呢。”
李铭卿答应着,心想:爹娘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啊,又有什么要紧事?正要往上房走,就听李升跟在后边提醒他道:
“六老爷,六太太今天到现在没回来……”
李铭卿明白了老太爷、老太太为什么叫他去。他回头冲李升笑笑,道了声谢,赶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并没有几个人,除了大哥和二哥,就是父母了。他们闷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沉重空气里却弥漫着浓浓的气急败坏的味儿。
铭卿进来先给爹娘问好,然后又跟两位哥哥打招呼,只有老太太瞅了瞅他,皱了皱眉,其他人对他理都没理。
铭卿也不多说话,识相的自己找了个下手座悄声坐下。
老太爷见六儿子进来,忍耐不住突然大声吼道:
“休了她,目无长尊,没有家教,丢尽了我李家祖宗的脸面!休了,赶快休了!”
屋里人都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吼吓了一跳。
“爹,您就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了!”长子李荣卿定定神,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边说边看看铭卿。
铭卿看看爹娘,再看看大哥和二哥,然后平淡的说:
“爹、娘,你们说要我娶她,我就娶;你们说要休她,那我就休!”
铭卿的神情跟个让人踢来踢去却找不到自己空间的受气包似的。但尽管他的态度是诚恳的,但是他那似怯懦任人的言语惹得两位哥哥对他直翻白眼。显然,他们是不赞同他那仍然不够维护家族原则的态度。
老太爷摆了摆蛮横无比的姿态,然后忽然很不耐烦的道:
“行了!行了!全都回屋去吧!”
铭卿就跟两位哥哥从上房退了出来。出了屋子,两位哥哥就埋怨他没志气:
“老六,你不能放纵媳妇不管啊!”李赓卿道。
“管是要管的,不过不能像爹说的那样一休了之。休了她,这个家不知道要背上什么麻烦呢!回去前后都好好想想吧!别任性,也别头脑发热!”李荣卿长叹一气叮嘱道。
铭卿也不辩解,任哥哥们对他批评。等两位哥哥走了,他转身回房找到雪儿问:
“太太没回来,你们怎么不着人去店铺里告诉我?太太究竟哪里去了?天都这么晚了,有谁去找没?”
雪儿见常日里六房的主子们很不和睦,原以为六太太不回来,这六老爷会很高兴。没想到会这样着急,就觉得无法理解。她看看铭卿,笑道:
“六老爷,您别着急,晚饭前就找过了。去找的人回来说太太回娘去家了……老太太因见快黑天六太太还没回来,就赶快着李贵、李文、李德带了一干人去找了。他们回来说梅家守门人说太太回去了,但是去找的人没有见到她人。李贵等人在门口候着,让梅府守门人给传话进去了,不过一直也没有回话……他们就回来了!”
“她不回来居然也不说声!真是目无尊长,还害的一家子为她担心!”
“六老爷,也许是我这个丫头多嘴,太太她好像听说了您要娶一位土匪的妹妹进家门!所以就生气了,大概是因为这个赌气走的吧。因为今早冬子去厨房回来后,回来似乎和太太悄悄说什么土匪来着。不过她闷声就不回来了,这原因,我也是猜测的!”
“……”铭卿听了顿惊,无语。
“六老爷,娶土匪的妹妹,不是真的吧!”雪儿小心的问。
“你们别再瞎传了,当然不是真的,我们家里怎么可能会容这样的人进门!”铭卿胡乱搪塞道。
夜色如无边无际的深沉的黑水晶,闪烁着点点莹光。铭卿拧着眉走进花园,到处黑魆魆的影子,让他更感心情沉重,他在心里祈祷:段玫兄啊,你们赶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