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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张煜……不,是你,偏位娘娘!”
那张脸一笑不语,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身体还在逐渐凝实,仿佛凭空里长出了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人。这景象实在骇人听闻。但杜玉章却根本没有理睬。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里既然是幻境,必然是有主人的。想必主人就是眼前这一位——那么,只要他想,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一念之间。
“你把宁哥哥怎么了?”
“宁哥哥么?原来,他名字里也有一个宁字啊。”
“……”
杜玉章突然想起之前在花轿上,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宁哥哥”,却被人呵斥了一声“你叫得倒亲”。
——所以徐宁,就是徐大人的名字吧?
玉章……煜……广宁……宁……
先是长相,然后是姓名。他与张煜的相似处未免也太多了,多得他心中有些不安。
偏位娘娘目光从李广宁身上扫过去。他没什么异样神情,甚至还带着浅淡笑容。但杜玉章却觉得他的目光冰冷,似乎带着厌恶。
杜玉章往一边挪了一步,挡在李广宁身前。
“你还是这么护着他。就像当年的张煜,那样护着徐宁,好像命都可以不要。”
“……这话说得没意思。别人不懂,难道你自己也不懂?是谁护着谁了?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罢了——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反而是为了旁人?”
这一句,是将“李广宁”和“徐宁”都归为旁人了。但杜玉章觉得张煜应该懂。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忍受不了心中所爱受到伤害,也是自己的事情。说什么为了“他”而忍辱负重?那是大错特错。
他杜玉章为的,从来只是自己一颗心而已。
杜玉章凝视对面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俊美面容,却发觉如此相似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却让他如此陌生。
他突然觉得心里冰寒刺骨。
原来,成了神魔的偏位娘娘,果然与那个冷暖自知的张煜夫人,是全不相同的两个人了。
“算了,不说这个。我只想问你,你究竟将我的宁哥哥怎么了?”
“急什么?他死不了。甚至都没有什么危险。不顾后果地乱来一通后,替他承受后果的却从来不是他自己啊。”
偏位娘娘抿唇一笑,眼神里越发冰冷。
“比起他,你更该为自己想想。”
“我更该做些什么,却不用你来评价。我再问你一次——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么我也再回答一次。他没事,好得很。他不过是在他自己的记忆回溯过往,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他回来。”
……若我愿意,自然也可以让他再也回不来。
偏位娘娘没有说出来的弦外之音,杜玉章却完全听懂了。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与你一起看些别的东西。”
偏位娘娘再次开口。此刻他全身都再现出来,看起来比真实的张煜更加美得动人心魄,只是眉宇间有些仄仄,与之前张煜温和俊朗的样子,有些微妙不同。
他挥了挥右手,手指纤长,却缺了三只。
“想不想看看张煜的下场?我听到你们之前在幻境中的议论了。来,现在你可以知道,徐宁究竟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随着偏位娘娘指尖舞动,之前破碎倾斜的天宇再次恢复如初,院落也再次显现。
季节再次变幻,此刻该是严冬。
大雪覆盖了整个地面,院子里有些凌乱的脚印。鹅毛般的雪片在风中乱舞,叫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有几个仆从一人执一把大扫把,卖力地扫着雪。可新雪还在不停地落在他们肩头、头顶。他们费力清理一番,身后露出褐色石子地面。只是片刻功夫后,就再次被薄薄积雪覆盖住了。
“好了,你们回去歇歇吧。”
张煜出现在院子里。他一身大红斗篷,从下巴一直拖到地面,在雪中极为耀眼。仆从都停下来向他行礼。
“夫人,这雪越积越厚了。若不能及时清理,恐怕地湿路滑,万一跌了跤总是不好。”
“没事。大人不在家,我也不出门。你们自己走路也都警醒些,没事就在房间歇着。等雪停彻底了你们再打扫。不然这么大的雪,扫了又再落上,你们要在这里冻到什么时候去?”
张煜摆摆手。他右手手指纤长,却缺了三根。而且比之当初,这手也瘦弱得多了。
“都散了吧。点上火炉,回去暖一暖。”
“谢谢夫人!”
那些仆役再次行了礼,就都散了。张煜自己却还站在原地,望着院子里面的雪出神。
若是以往,下了这样好的雪,他少不得要在院子里舞一阵子剑,再与徐大人一同雪中泛舟,在江心观赏雪景。
可自从上次被徐家严刑拷打后,他身体是大不如前。莫说这样的日子出门,就算平常坐卧稍微吹了风,也时不时病上一次,缠绵病榻几日才好。徐大人也请大夫来瞧过几回,都说是之前受伤摧残得狠了,大伤了元气。就算细心调养,恐怕也很难恢复如初了。
至于舞剑,却更不必提了。连剑柄都握不住的残手,还谈何舞刀弄枪?
“夫人……”
身边小丫头又抱来一件大氅,替他压在肩膀上。他偏头看了一眼,
“辛苦你。”
“不辛苦,不辛苦!”
小丫头连连摆手,
“夫人,您略站一站,就回去吧。天气太冷了……”
“我想看看雪。”
“是,知道您是想赏雪。只是您之前才病过,大人这次走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生照顾您。这种天气……”
张煜点点头。他视线在这小小的院子中流连,最终停在院外一支翘起的红梅上——那梅花开得正好,是傲然霜雪。
凝视片刻,张煜轻声问小丫头,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要去京城办事,却没说是何时。最近大人往京城跑得却是勤了些,也没有好好在家中陪伴夫人……”
“我也不需要他陪伴,他有事就忙他的去吧。”
张煜淡然道,
“只是他回来时,这梅花也该开败了。”
小丫头没听懂,张煜也没有多说。但她听出自家主子似乎很喜欢那枝红梅,不然临走前,主子为何要说“这样好的一枝红梅,他却看不到,是可惜了”这样的话呢?
小丫头伺候张煜喝了药,又劝他歪在榻上午睡片刻。
之后她将张煜桌案上打扫了灰尘,发觉瓶中插花有些开败了。将那残花捧出去丢掉时,小丫头一抬头,又看到了那枝梅花。她站住脚步,自言自语,
“若是主子睁开眼,见到这一枝梅花就供在瓶子里,一定会开心的。”
毕竟是年纪小。小丫头心事单纯,手脚却快。打定主意了,她待到张煜睡着了,就自己揣了把大剪刀,推开了院子门。
……噗通一声,大剪刀从她手中跌落,埋在了雪地里。
小丫头张大了嘴,楞楞看着脚下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女人,穿金戴银,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若不是她身上裹着大毛的厚斗篷,恐怕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可饶是她穿了大毛儿厚斗篷,看她那发青的脸色,恐怕也离冻死不远了。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躺在我们徐府门口?”
小丫头蹲下来,用力摇醒那女人。女人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
“我来找徐……徐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做什么?”
“我要嫁给他……”
那女人本来已经意识模糊了,眼神也涣散着。可说到这句,她眼睛里却突然有了焦点,声音也带着狠意,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论如何,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徐府里!”
她拼了全力吼出这句,神情如此狰狞。小丫头被吓得大叫一声,将她丢回雪地里。
“你……你……你就是那个宰相家的小姐!你逼迫大人娶你,将我们夫人害得好苦啊!是不是你!”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唇边竟然狞出笑意。
“是我,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徐大人,就是要嫁给他,我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传宗接代——又怎么样?你们夫人?哈哈哈,男人也能当夫人吗?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你不要脸!你……你滚开!别躺在我们徐府门口……滚开!”
小丫头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抓起地上积雪,往女人身上乱丢乱投。可女人却哈哈大笑,状若疯癫!越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脸冰碴子,她的笑声越大,
“男人,夫人!哈哈哈!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闹剧!丢人现眼!不要脸啊!哈哈哈!“
反而是小丫头眼泪都淌了下来,她语无伦次,
“不是……我们夫人不是笑话!我们夫人……他不是笑话……你住口!你住口!”
刺耳笑声中,小丫头哭得眼前都模糊了。她又两手在地上胡乱抓着雪,却抓到了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
“剪刀……”
小丫头突然举起剪刀,
“你住口!不然……”
“不然如何?哈哈哈,你想杀了我?我爹爹也想我死,徐大人也想我死——我是桩罪孽,是个丑角!那就让我死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动手?来啊,动手啊……你替你们大人,动手啊!”
小丫头满脸眼泪鼻涕,真的一剪刀刺了下去!
噗地一声,剪刀入肉。可眼前那女人明明毫发无伤……所以这血,是谁的?
小丫头双手抖着,睁大双眼。她手上剪刀被人接了过去,那只手纤长,却只剩下两根手指。剪刀就扎入那手掌心中,苍白的皮肉下却涌出了鲜血,点点落在雪地上,像大红的梅花。
一双手臂抱住了她,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梅香,不行。不能伤人。”
“可是……可是她害了你……她还要上门来……太欺负人了……夫人!你这么好,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欺负你……夫人!”
小丫头哇哇哭着,跪在雪地里,滚烫的眼泪砸在雪上,融化出一个个小坑洞,却融不开这一整个冰冷的寒冬。
“别哭了。我又没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张煜将肩膀上那斗篷解下来,披在梅香肩膀上。然后他抬起眼,正对上女人的目光。
四目相对。张煜的眼睛里像是幽深却清澈的潭水。对面那女人的眼神里,却好像废弃太久的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却又满是怨憎。
“你还站不站得起来?”
“你想干什么?”
“若是还有力气,便跟我进来吧。我想你也不愿我来扶你——就如你所说,我毕竟是个男人。”
那女人眼眸一缩,随即冷笑出声。
“让我进去?哈哈哈……你竟然让我进去……你想做什么?”
“徐府外从没有冻饿之殍。我不能让人死在徐府外,哪怕是你也不行。”
“你竟然这样好心?你以为你是个菩萨吗?笑话……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煜已经站起了身。雪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风吹着他的头发,将他耳垂冻得通红。他淡淡一笑。
“你怕什么呢?是怕死么?既然能在这种天气独自走到这里来,恐怕你也做好冻死在外面的准备了。所以你究竟在怕什么——连死都不怕,你却怕与我进徐府?”
“……谁怕你?笑话!”
大雪满天。很快,徐府门前曾经躺过一个人的痕迹,就被冰雪埋没了。只有靠近门槛边的地方,还能看出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远远望去,好像一朵朵红梅怒放。
大雪满天,这人间冰冷刺骨。却总有良善之人以血为供,在雪地里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