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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宁眸子一颤,盯住杜玉章。他轻声问道,
“若是你我与他们换了处境。玉章,你也会这样的。你以前就这么干过,以后也一样……对么?”
“以前是有过,但以后不会了。”
“真的?”
“真的。陛下不再是从前那个陛下,我又怎么可能还是从前那个玉章呢?”
杜玉章牵住李广宁的手。
“只是陛下,他们两个看起来,却真如同当初的你我一般。虽然不曾如你我经历过那样的波折,但也因为此,他们也不曾经过你我曾经历的考验,更没有你我如今的坚韧。”
“你在担心他们?但之前那个阿婆明明说了,他们不曾和离,还收养了一对儿女。”
“是啊,阿婆是说过。但陛下,你想那位宰相如此苦苦相逼,不惜用女儿作为赌注。他若当真赌输了,又怎么可能甘心收手呢?只怕那不曾和离背后,是别有隐情了。”
他们又议论一番,却都没想到是怎么个情状。幸好眼前景色变幻比之前快了些,想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没多久,那位林姓门客送来了加急信。信中告诉张煜——因为治理洪灾的“失职”,徐大人被皇帝在朝堂之上严厉斥责,要求他一个月内必须加固好年久失修的堤坝。不然,一旦漳州城有失,就免了他的职,还要将他投到监狱中去,从严治罪!
“夫人,您一直帮着大人处理政务,你自然知道,所谓年久失修的堤坝,都是之前历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偷工减料,亏空贪污,那堤坝本来就只是个样子货,可当初修理堤坝的银钱粮食却是实实在在被支走了,不知到了谁的手中。现在徐大人若要加固,就需要大量的银钱。但府上清正,根本没有那么多余钱。夫人,你可能不知,宰相已经提出了要给女儿十万两白银的嫁妆,但要求大人十天内必须答复!这摆明了是连环计,就是要逼大人接受这桩婚事!何去何从,你还不从长计议吗?”
张煜看了信,一个字都没有回。他将之前清点下的田产地契都集中在一处,委托一家典当行替他寻找买主,要十万白银整。
那都是徐家的好田好地。作价十万,那是贱卖,当然不难出手。接下来,张煜抓紧时间找到工匠力工,快马加鞭修筑堤坝。
随着张煜出府的次数变多,李杜二人所受限制也不见了。他们跟着张煜,发现他每日都在工地上操心劳力,是一日日地奔波不休,几乎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夫人,十天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算我们再怎么昼夜不停,那也修不完啊!”
这一日,府中管家赶来堤坝前劝张煜,
“要么叫他们将堤坝底层与上层踏实做完,中间那一层能省就省吧!堆上泥堆土石,谁也看不出来。今年的洪水没那么大,不会塌方的!夫人,咱们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张煜一直守在堤坝前。他瘦得脸腮都有些凹陷了,眼睛下面更是一圈乌青。虽然他带着斗笠,但依然遮不住满脸憔悴。
听了管家的话,他摇了摇头,
“不行。”
“夫人!这是为了救助大人啊……”
“这不是救助大人,这是在为大人的官誉抹黑。若是大人他本人在这里,一定也会说不行。堤坝防的是洪水。今年水不大,明年也许就会大。明年不大,后年呢?我们身后是漳州的百姓,是他们的田亩与家园。不能偷工减料。”
“夫人,你……哎!”
张煜已经开工了数日,京中消息才姗姗来迟。不出众人所料,徐大人果然严词拒绝了宰相的提议。而宰相也借故刁难他,将他扣留在京城数日,才将他放走。
他一离开京城,就给张煜写了一封信,
“煜儿我妻——须不惜代价,筹得十万白银。性命攸关,切切。保重身体,为夫即日便归,勿念。”
张煜接到信笺时,早已多日不见笑容。但展开信笺,见到熟悉的字迹,他唇边却浮现起了微笑。短短几行字,他读了好几遍,才将信笺放在胸前,贴身收好。
“去告诉大人,白银已经筹措妥当,堤坝已经修筑过半。叫他路上小心,慢些走,注意身子。家里一切都好,不急。”
“夫人,谁说不急?”
一边的管家脸色难看,
“徐家派人来问责,你这边连家都回不去!你还病了,这几天都发着烧……若大人不回来,连个替你撑腰的人都没有啊!”
“不怕,我用不着他替我撑腰。”
张煜脸色苍白,却傲然而立。他人在堤坝工地之上,身后是热火朝天的工地。而他的对面,却是几个徐家派来的管事,一个个横眉立目,神情不善。
“我张煜自己,就能给我自己撑腰!”
这话说得硬气。管家犹豫了一下,看看眼前来势汹汹的徐家来人,又看看势单力弱的夫人。他在徐府服务多年,对自家这位男夫人的办事能力一向十分服气的。他们府上也都一样,暗里流传这样一句话,
“若是老爷说没问题,那还有二成的可能会出点问题;若是夫人说没问题,那就十成十是没问题的了。”
所以他犹豫过后,问了一句,
“夫人,看他们似乎不会轻易罢休。真的没事?”
“你放心,没问题。你去路上迎接大人,好好照顾大人。叫他不用着急,路上慢慢走就是。”
“那……好吧!”
管家扭身走了。他身后,杜玉章忍不住惊叫一声,几乎伸手去拉管家——可他的手从管家身上穿过,却没有碰到任何实质。
他与张煜他们身处不同的时空。虽然他能看到一切,却无法传递任何消息。他也就根本不可能告诉管家——
那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们是徐家的人,来此兴师问罪,说张煜没有经过徐大人的同意,私自售卖徐家的祖产。
而这一次,他们带来了铁索和木棒。就在管家到来之前,他们告诉张煜:如果不马上停下这工程,将那些田地地契赎回来,他们就要将张煜拘回徐家动刑!
“张煜!”
徐家领头的是个老头。他张嘴就是一声叱骂,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有辱斯文,魅惑我徐家嫡子,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们徐家容忍你们许久,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竟然偷卖我徐家祖产!这件事绝不能轻易过去!之前我念在少爷份上,容你三天去赎回田产,你去办好了没有?”
“族叔大人,对不住。我们手中银钱不足,祖产只能慢慢往回赎了。三天时间,实在不够。”
“不够?我看你是不想!这工地为何不停?你有没有诚意?”
“这工地不能停。就算族叔真的将我带回去,动刑处罚,这工地也不会停的。族叔,实不相瞒,在开工之前我已经将所有费用悉数结清,就算您现在将我处死,这工程也不可能停下了。这是堤坝,是漳州府尹主持的工程,事关重大——国法有规定,堤坝水利绝不容破坏。族叔,您该知道,这堤坝只能建,不能拆的。”
那族叔脸色瞬间青了。
他们徐家早就与宰相有了协议,原以为能够用这一场洪水来逼迫徐大人就范。将徐大人扣留在京城几日,就是让他再来不及筹措银两。就算他回到府中打算卖田地,徐家也会百般阻挠,不让他成功。
谁能想到,竟然被张煜事先识破,抢先一步?不,何止一步!据说他连夜卖了田产拿到银钱,当即找到人员开工修建,日日连轴转,等到徐家赶到时,不仅筹措钱粮木已成舟,就连堤坝也已经建成了多半。
更没想到,他竟然搬出来国法规定,胁迫徐家接受堤坝建成的结果……那他们还拿什么去控制徐大人?岂不是真的功亏一篑,又怎么向宰相交代?
“你……张煜,你真以为我们徐家不敢取你性命?你私自卖了我们徐家的田产!少爷知道这件事吗?啊?”
“他不知道。”
“哈,那你可知道,若你当真是我们徐家的媳妇,不经过家中男人同意就私卖祖产,家法中当如何处置?”
“……我知道。”
“此刻,你该庆幸你是个男人,只需被送往官府,承担你盗卖旁人私产的罪过。”
那族叔恶意地冷笑一声,
“不然,你只怕是有命进我们徐家的门,却没有命出来!来人,将他给我捆起来,送进官府!让他自己供出来,究竟是怎么诱惑了我们少爷,怎么到处自称是我们徐家的夫人,又怎么以外人身份盗卖徐家的财产!”
杜玉章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呼吸都重了不少。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胁迫张煜停止修建堤坝不成,就想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将张煜打成“外人”,自己去否认自己徐家媳妇的身份。
是啊,若是真被押进了徐家,死活都捏在人家手心里。他才叫徐家吃了那么个大亏,能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真的要受尽折磨,命丧于此!
而只要他承认自己是“外人”,并非徐大人真正的夫人,那一切都还有所转圜——毕竟是送官,不是动私刑。徐大人自己就是本地的府尹,他不会吃太多苦头,而性命是一定无忧的!
这就是逼他在自己的性命,和与徐大人的夫妻恩情之间,做一个取舍!
“欺人太甚!”
李广宁也是怒不可遏,
“可恶,若是在我大燕,我一定一道圣旨下来,将那宰相送进大牢里去!构陷忠良,欺压良臣百姓,还有这徐家恶行累累,简直没有王法了!硬逼着张煜与丈夫和离,真是卑鄙!幸好在此地的是张煜,按照玉章你所说,他却不像徐大人那么强硬暴躁。他应该会退一步,选择暂且否认二人的关系,来换取一线生机吧?”
杜玉章没有说话。
“玉章?”
李广宁又问了一声,但杜玉章依旧没有说话。
他看着张煜,似乎有些明白那位偏位娘娘为何要将他与李广宁拉进这一场回忆中来了。
他们两个人真的太像了。张煜的每一步选择,几乎都踩在了杜玉章的心上——若是他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那么,这一次的选择,张煜大概也会与他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