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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疼?
杜玉章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当初在东宫的时候,李广宁心事就重,也很要强。若有要事,他成夜不睡也是有的。天长日久,就落下了思虑过重就会头疼的毛病。这也是老毛病了,原本杜玉章也知道。
只是几年不见,杜玉章几乎忘了这件事了。
其实,方才那太监根本用不着问什么休不休息,要不要醒神汤。李广宁从不喜欢难为自己,若没有什么事,他自然会在房间里歇着。一定要出去,就是有必须出门的理由。所有问来做什么?平白叫他烦心。
这种时候,若是王礼在,只会自己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叫李广宁少操些心。然后适时送上那一碗熬好了的醒神汤。从前在东宫的时候,这碗汤常常是王礼端给他杜玉章,杜玉章再亲手端进去的。
——王礼人呢?
杜玉章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位熟悉的老人的身影。领头的将军他不认识,就连李广宁身边的侍卫,都换了一批人。
毕竟是三年过去了。大燕的朝堂上,李广宁的身边,其实也早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一瞬,杜玉章有些恍惚。他从没有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时间将他与李广宁推着向前走了多远,又曾分隔了多久。
“……还不让开?”
一声带着怒火的低斥,叫杜玉章一个激灵。他回过神,才看到李广宁所坐那辆马车已经逼近自己面前,车夫挥着鞭子,对自己怒目而视。
“再不让开,就抽你了!一点眼力见也没有?你可知这马车上坐的是谁?快让开!”
车夫被阻了前路,神情极为不耐。手中鞭子高高扬起,示威般甩在地上,清脆地一声响。尘土四溅,扬了杜玉章一脸。
“咳咳……”
一边咳嗽,杜玉章一边向后退了几步。今日不知怎么了,他从进了这将军府就处处不对劲。呆头呆脑,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恐怕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个笨拙的蠢货吧。
就在他的茫然中,马车开始向前。三辆马车,一辆接一辆地从他眼前经过。他盯着最前面那辆,一直到它出了将军府大门。车帘一直遮得严严实实,晃都没晃一下。
反而是最后面的一辆突然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韩渊的脸露了出来。
“等什么呢?上车啊。”
……
杜玉章失了魂般坐在韩渊身边,就连韩渊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茶杯,他都没有察觉。直到马车一个颠簸,茶水溅到手背上,他才受惊地低头看了看。
“怎么,魂儿丢了?”
韩渊斜着眼睛瞥他,
“和陛下怄气呢?”
“……”
“那天集市上的事,若是你要怪,就来怪我。萨满祭祀的主意是我出的,就连那个假祭司也是我找的。你要气不过,就跟我绝交个一年半载的——可别再折腾陛下了。没意思。”
“……”
“陛下昨天,跟失了魂一样。王总管连夜来找我,我去看了一眼,陛下没见我。我还以为他要颓丧个几日,结果陛下今早上一早就堵在我和白皎然房门前,说今日与西蛮的和谈,他要亲自去。”
韩渊喝了一口热茶,
“……我还以为他是想去找你。”
“是啊,今日是最后的谈判了。”杜玉章愣愣地说,“西蛮那边也在准备了。这几日我没有帮他们整理文书……也不知他们准备得如何。”
“杜玉章,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西蛮人了?”
韩渊几乎被他气笑了,
“他西蛮文书准备得充不充分,管你什么事?你怎么不来替我们大燕筹备呢?”
“……大燕有白大人。”
“白大人怎么了?白大人就活该累死吗?杜玉章,你有没有良心——当年他可是挺心疼你的,天天陪你办公到半夜三更。怎么到他主政,你就忍心让他自己挨累?你可知这次案牍文书就垒起半人多高,人坐在书案后面都看不到!”
韩渊义愤填膺,咣当拍了桌案。车子又颠簸,茶壶盖一下子震了出来。韩渊眼疾手快,又将它一把接住。
“对不住。”
“算啦,不跟你计较。”
韩渊将茶壶盖放了回去,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
“反正挨累的也不是白皎然。”
“啊?不是白大人?那……”
“之前为了你和陛下,老子受了伤,差点死在平谷关外。”
韩渊话说一半,突然扯开领子,精壮的肩膀露出一半。一道深深的箭疤钉在锁骨处,皮肉猩红狰狞。
“看到没有?你和陛下欠了我半条命。”
“……”
“后来白皎然一直在照顾我。这十天来,不眠不休案牍操劳的,不是他。”
杜玉章抬起眼帘。他心中突然一动,脱口而出,
“是陛下?”
“嗯啊,是陛下。”
“……”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去辅佐陛下?”
“……白大人文思敏捷,足以胜任。”
“别再打白皎然的主意。老子回来了,舍不得他那么累。这他妈是人干的活吗?十天功夫,活生生把人熬瘦一圈。白皎然不能干——老子心疼啊。”
韩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明明是清淡茶汤,倒被他喝出了烈酒的气势。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也心疼心疼你的陛下?”
“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身边能人无数。他高居天子之位,若是他需要,有的是人去辅佐他。韩大人这话说得太过偏颇,陛下何至于这样孤立无援?让我觉得,你就是想逼我心生愧疚。”
“哈,我逼你愧疚?杜玉章,三年不见,长进不小,都学会不讲理了。这话说得好,有我老韩不要脸的风范。”
韩渊笑着摇头,手中茶杯咣当撞上了杜玉章手里那只,
“来,喝一个,敬杜大人的脸皮。”
“韩大人,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我没拿你开心。杜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愧疚和心疼是不一样的,对吧?”
“……”
“何况,就算真是愧疚,也断没有我逼一逼你,就能叫你心中不舒坦的道理。你心里究竟为什么难受,你该比我更清楚。陛下其实也可以让旁人代笔——不,准确地说,陛下就该将这种事交给旁人去做。堂堂大燕天子,朝堂上养那么多文官武官,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你说他为什么非要事必躬亲?是为了叫你愧疚,叫你心疼?可是看你的样子,昨日陛下去找你时候,并没有对你说过他这十天是怎样劳心劳力,为了这次边关谈判熬尽心血吧。”
——何止没有诉苦。李广宁根本没有一个字,提到这些。杜玉章恍惚间想起昨日,似乎李广宁一直挂在嘴边的,只有“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和“跟我回去”。
“所以你看,杜玉章。陛下做这些,也只不过是因为有的人特别看重这些——那个人太傻,也不知道喜欢喜欢高官厚禄良田美宅什么的,反而就想着边境安定,生民乐业安居。陛下没办法,想讨他欢心,就只能投其所好——这十天里,陛下心里大概想的是,若这次谈判成果很好,那个人一定会很高兴吧。”
韩渊说到这里,视线已经毫不掩饰地盯在杜玉章脸上了。他一边将空茶杯在手指间旋转得飞快,一边说,
“所以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这么大个国家,要国泰民安,要百姓安定,究竟他妈的多难吗?你出的难题,难道真打算袖手旁观,累死陛下拉倒?到了现在你还不吐口,你可知道陛下的伤还没好,醒过来之后却一天都没休息过?老杜啊,差不多行了。不是我说你——难道你还想跟苏汝成成个亲,捞个西蛮少主夫人当一当?”
——昨日陛下不是没有见你吗?怎么连这话,你都知道了?
杜玉章神思恍惚,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直到啪擦一声清脆响动,他才发现,韩渊手中那茶杯已经落在地上摔碎了。
“……”
韩渊也不笑了。他坐正身子,将手往案桌上重重一拍。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给我说一次。”
“昨日陛下去找我……出了些误会。”
方才韩渊一番话说得杜玉章心头沉重,紧绷绷的十分难受。他也只简略将昨日争吵和误会的经过说了,就不再开口。
韩渊捏着下巴琢磨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
“陛下竟然没有揍你。”
“……”
“你给陛下带了绿帽子。可陛下竟然没有揍你,更没有强行将你带走……”
“韩渊,我和苏少主根本就没有私情。”
“我当然知道。”韩渊不耐烦地打断他,“可陛下知道吗?陛下什么脾气,什么性子,你自己不清楚?他居然能忍得了这个?别说是他,若是小兔崽子敢给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先上去把他给……咳咳。总之这事情不太对劲啊。”
韩渊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在瞒着我?昨天陛下就很不对劲,加上你说的这些——你给我老老实实说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谈不上瞒着你。”
杜玉章心情更加低落。他垂下头,沮丧得仿佛一朵蘑菇,
“只是,我恐怕是……伤了陛下的心了。”
“陛下心思深沉,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想伤到陛下的心,还真不太容易。怎么回事?”
随后,他将奶茶壶泼倒那一幕说了出来。说完后他心里更不舒服,抬起头却发现,韩渊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怜悯。
“杜大人,我从前倒没发觉,你往人心里捅刀子的能耐居然这样一流。叫我说你什么好?”
“……”
“陛下骗你是不对,独断专行更是不对,可他不知道他那么做不对啊。他是皇帝,从来是万人围着他转,哪能突然就开了窍,一下子就尽善尽美?”
“我从没要他尽善尽美……”
“我知道。你只是生气,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陛下不一样——他不知道那样会伤人,所以他才伤了你;你明知道这样子伤人心,伤心了会疼得厉害,你为什么还要去伤他?”
“……”
“杜玉章,你不是这种人啊。怎么突然这样任性起来了?你任性也不要紧,可你不能故意往人心里的伤疤里戳。你若是真不能原谅陛下,就与他分手也就罢了。可你原谅了他,却又冷不丁旧事重提,还让他以为你喜欢上了苏汝成——杜玉章,这事情做得可太不地道了。”
杜玉章嘴唇抿了又抿,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最开始说那句话,我也不过是与陛下赌气。本想叫他也知道被人骗了心里难受,再当场跟他说清楚。可没想到突然生了变故。那壶奶茶……苏汝成又突然现身……我……阴差阳错,到了今日这局面。韩渊,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直接去找陛下啊。”
“可我看陛下今日神情,似乎并不愿意理我。”
“你居然担心这个?就算你直接闯进陛下的马车,又能如何?陛下能舍得治你的罪,砍你的头不成?”
韩渊一声轻哼。可看到杜玉章神情,他却又叹了口气。
“罢了。送佛送到西。谁让那萨满祭司的主意,是我老韩出的呢。”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搁在手心。杜玉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
“对了,杜大人——你怕疼吗?”
“有点。怎么了?”
“怕也没办法。忍着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握住了杜玉章掌心,将那块碎瓷狠狠扎进他皮肉中去了。
“啊!”
杜玉章一声低呼。他耳边已经传来韩渊“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杜玉章!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来人!徐将军,随军有大夫吗?快进来给他看看啊!”
杜玉章惊得睁大眼睛,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韩渊捂住了嘴。
韩渊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却带着笑,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可悠着点,想好了再说话。我这可是欺君。”
“什么?你……”
“这可都是为了你,杜玉章。你等会可别坑我啊!我不比你,你欺君是情趣,我欺君可是死罪。”
“……”
杜玉章无话可说。也没机会让他多说。因为韩渊话音才落,前面滚滚车轮声已经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