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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三个问句,语气中却不带一点疑问。苏汝成其实早就知道答案的。
但当看到那封熟悉的杜玉章才会用的信笺时,他的心脏还是不能抑制地狂跳起来。这微弱的一点点希望,还是会抑制不住地从心底萌生……如果他真的,真的喜欢我……
所以才会带着来不及处置的伤,策马狂奔一日一夜,赶到这个人身边来。
可是今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语带讥讽,喜怒都鲜明的杜玉章——就在李广宁的怀中。他终于发觉,原来那个人并不曾真的变过。只是自己终不能,真的触碰到他心灵深处,释放出那个最鲜活的他。
其实,苏汝成回来的时间点,要比杜玉章所以为得更早一点。
两人那一场争执,他其实听去了大半。
旁观者清。他能听出杜玉章在一次又一次给出机会,希望大燕皇帝能说出实情。他也听出了杜玉章的失望,和失望背后的深情。
直到,那人赌气地说自己所爱并非大燕皇帝……终于引得对面人勃然大怒,场面几乎无法收拾。
苏汝成是从这里开始,再也听不下去了的。
“阿齐勒,你生他的气,所以你骗他说你不喜欢他了。你说你要留在西蛮。”
——可就算你在骗他的时候,都不肯说出一句喜欢我……
苏汝成突然顿住。犹豫片刻,他用力闭了眼睛,深吸口气。然后接着说,
“阿齐勒……”
“我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认真告诉我。”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一点点喜欢我?哪怕一点点也可以,只是一瞬间的动摇都可以——你有过吗?”
不敢看向杜玉章的脸,盯住地面的眼,和抓住床边的泛白的指节。苏汝成等待许久,等得他眼中最后一点希冀都化为乌有。
长久的沉默后,回应都像是一声叹息。
“对不起。”
“……”
“是我不……”
“不要道歉。”
将杜玉章剩下的话都硬生生截断了,苏汝成语速又快又急。他摇摇头,脸上挤出笑容,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擅自去喜欢你的。我这样纠缠你三年,你对我一向很好,你只是……只是不能喜欢上我,你有什么错?又有什么不好?没有,你太好了,你的错就是你太好了,叫我情不自禁喜欢你……”
“……”
“甚至今天这样的时候,你就算想去骗骗李广宁,都不肯用我做个幌子。你这样的人……我有什么可怪你?”
“……”
“你回去休息吧。其实我没事了。快走吧,这么晚了……”
杜玉章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苏汝成已经站起身来,将他推出了房间。
“晚安,阿苏勒。”
然后,他连一声回道晚安的机会都没有给杜玉章,就直接关上了房门。
杜玉章在安静中站了片刻。他突然觉得那么难过。他想,方才苏汝成的那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
但是他不该说。
这辈子都不该说。
他只能给那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一声对不起。却还得到那么温柔的评语……他哪里好?不,他一点都不好,他真的很自私……
他站在门外,看到苏汝成熄灭了灯。又过了一会,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从门前走开了。
杜玉章却并不知道,熄灭了灯后的苏汝成,背靠着房门坐了许久。那个人听着他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前挪开,渐渐远去了。
“杜玉章。”
这三个字从苏汝成口中吐出来,带着碎石般的音感。他自嘲般笑了笑,指尖抚过被细致包扎过的肋骨处。
就算被那样柔和地对待,触碰时依然觉得疼。
“其实你骗骗我,我也不会生气的。你可以骗他说你不喜欢他了,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说你也曾经喜欢过我呢?”
——就算知道你是骗我的,我也会很高兴。
——我真的不会生气。可你为什么,就不肯骗骗我呢?
……
第二日。
日出时分,连街上卖早点的摊子都还没有出摊。踏着清晨的雾气,这座别馆中却已经走出了一个人。他裹着长及脚踝的斗篷,依然有些挡不住早起扑面而来的凉意。那长长的斗篷遮住他半边眼睛,只露出一个清秀的下巴轮廓来。
守卫的西蛮武士见到他,显然吃了一惊。但他们依然恭敬地问好,放了行,没有多说一句话。
“少主怎么没陪着杜先生一起?”
“少主似乎受了伤……怕是不方便走动吧。”
“那也不对劲啊?以少主对杜先生的宠爱,怎么会让他独自步行着出门?”
望着杜玉章的背影,西蛮武士窃窃私语一阵,却也猜不出头绪。他们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少主此刻正站在窗前,凝望着杜玉章远去的身影。
不加阻拦已经是他最大的温柔。可他却做不到,再一次亲手将这个人,送回到大燕皇帝的怀中了。
杜玉章手中有之前韩渊给他的通行牌,在平谷关外也没有遭到阻拦。相反,守门的小吏见了他的通行牌,极其殷勤地派出马车,将他一路送到了将军府外。
“这位公子,您要找的是不是白大人?据说他一直都在这边住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小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多谢您。”
打发走了小吏,杜玉章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将军府的门。
很快,门开了。依然是上次那个管家,见到杜玉章他似乎有些吃惊。
“你是上次那个杜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
“不论你找谁,都不行。快些走吧,今日我们将军,和白韩两位大人都不方便见客。”
那管事不由分说就要将杜玉章推开。他神色焦急,似乎将军府里有什么大事,绝不敢让杜玉章撞见似的。
“麻烦您替我通报一声,说杜玉章来了。不论韩白哪位大人在,都一定会见我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赶紧走吧!”
管事半推半拉杜玉章,想将他赶出门去。杜玉章扶住门框,低声道,
“可我有要紧事……”
“你长得斯斯文文,怎么这样死皮赖脸?”
那管事真的急了,下手重了不少。他推得杜玉章向后一个踉跄,正绊到门槛,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杜大人?”
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响起。杜玉章猛然抬头,
“白大人!我有要紧事,我要见……”
陛下两个字在杜玉章口中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管事还在,李广宁是微服私访,不能随意吐露行踪。但只要见到白皎然就好了,见了他,就一定能见到陛下……
“杜大人,您快起来。摔伤了吗?”
将军府的门半开着,遮盖了里面大半风景。杜玉章只能看到白皎然焦急的脸,和伸出的那只手。他被白皎然扶了起来,还未等站稳,就迫不及待低声问道,
“白大人,你能帮我找到陛下吗?”
说着,他扶着白皎然的胳膊,向内一步迈进了将军府。抬起头时,他愣住了。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他。就在他对面,三辆马车并排停在庭院中。马车背后,几队侍卫身着各色制服,已经整装待发。
文武官员数十人,都在看着他。站在众人之前的那一位,一双鹰眼,双眉微蹙,神情带着几分凌厉。
正是李广宁。
杜玉章愣在原地。他确实想要见李广宁,却没想到是这样猝不及防,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站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在李广宁身上,李广宁却直接偏过了脸。杜玉章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从自己面上扫过,视线却没有片刻停留。
李广宁一掀袍摆,自顾自登上马车,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是什么人?”
徐浩然在武官之首,又是这将军府的主人。见到杜玉章,他先是一惊,随后向李广宁瞥了一眼——这样随意闯进来人,却恰好是撞到了微服私访的御驾!
——陛下不会生气吧?
看到李广宁如常上了马车,他才松了口气。但对面前这个不认识的读书人,态度就更为严厉了。
“本官问话,你怎么不答?私闯将军府——来人,将他给我押下去关起来,好好问话!若查证图谋不轨,定要严惩不贷!”
“等等。”
发话的人是白皎然。他走过来,客气地对徐浩然说,
“这人是来找我的。徐将军不忙着处置他,交给我就是。”
“白大人?按理说,白大人发话,下官不敢不从。只是……”
徐浩然又看了李广宁一眼,神情尴尬。他的意思也很清楚——陛下在此,却突然闯进来个人。就算是宰相开口保他,自己也不敢随便同意啊!
白皎然也看了看李广宁。
李广宁单手支着额头,揉捏着眉心。他微微扬头,下巴绷成一条冷淡的折线。那双唇抿着,神情仄仄。看起来疏离又疲惫。
白皎然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杜大人来了,陛下不该直接将他叫进自己的马车,与自己同坐吗?
——为什么陛下今日这样奇怪,竟一点都不理会杜大人?
“陛下,杜……”
白皎然才开口,就被人拉了一把。他身后,韩渊上前一步,向李广宁恭敬道,
“陛下,都准备好了。是否出发?”
“走吧。”
“是!”
韩渊直起身,挥一挥手,
“即刻动身!”
侍卫们齐齐应了,各自握紧兵器,拉紧缰绳。
杜玉章依旧站在原处。他看着马车里的李广宁向后靠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才从眉心挪开,就支在了额边,重重按着太阳穴。
一个杜玉章不认识的太监趋前几步,替他放下车帘。
杜玉章听到那太监尖细的说话声,
“万岁爷,您还头疼着呢?要不,就不去了?咱家请大夫给您熬一碗安神静心的药……”
“不用。”
“可奴才担心万岁爷的身子……”
“滚。”
那太监本想讨好,却触了逆鳞。他顿时吓得脸色蜡黄,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
侍卫替李广宁挂好车帘。就在马车车帘掀起的瞬间,杜玉章看到李广宁的棱角分明的脸一闪而过。车厢里光线昏暗,他眼下阴影显得分外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