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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陛下……就算用了那药……”
——杜大人依旧可能,就这样死在您面前啊……
黄大夫没有将这话说出,李广宁却已经听懂他的意思。他双眼更红,腮边筋肉都紧绷着,不住喘气。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李广宁用力盯着黄大夫的脸,竟然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
“你的意思,就是叫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他自生自灭?”
“陛下!或许现在,等待杜大人醒来,是唯一能做的……若杜大人一心求死,谁也没有办法的!”
“一心求死……哈哈哈……一心求死!杜玉章,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一心求死?”
李广宁突然转身,一把扼住杜玉章的脖子!手指按在那细弱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指尖颤抖,却终究用不出力气。
李广宁盯着他,双眼血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他的笑容也在抖,抖到最后,嘶哑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
“杜玉章,你聪明一世,最后却这样愚蠢!你不是恨朕吗……你为何要求死!你该杀了朕,杀了朕报仇,然后远走高飞啊!你这蠢货,亏你号称卿相之才,都是虚妄!你简直蠢到无药可救!”
哽咽嘶哑的声音,吼道最后已经完全破了音。
黄大夫连退几步,一直到后背撞到了墙壁。他震惊地大睁双眼,看到大燕的皇帝,万人之上的天子,竟然泣不成声。
“你还不满意,就杀了朕吧……既然是朕对不起你……朕给你以命相抵!”
李广宁从内袍中抽出一把短匕——那不过是一把礼器,与国玺并为君主权利象征,大燕建国几百年,从不曾真让它见过血。可此刻,李广宁却疯了一样将这权柄象征往杜玉章手中塞!
“给你!朕赦你无罪!你杀了朕,你活下去!不是恨我亏待你,不是恨我是你仇敌,不是夜晚里都怕得做了噩梦——杀了朕!你活下去,你再不用怕了……杜玉章,你给我醒过来!”
李广宁用力将匕首往杜玉章手中塞。他紧紧攥住杜玉章的手,叫他握住那匕首柄。但只要他松手,杜玉章细弱的手指就无力地垂下来。几次三番,最终那匕首还是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拿着啊……朕求你……别这样折磨朕……都是我错,都是我辜负你!你来找我报仇啊,求求你……你去和姓苏的双宿**去吧!可你别死……求求你醒过来……啊……啊啊!”
终于,李广宁扑在杜玉章病榻上。他泣不成声,嗓音已经完全嘶哑,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陛下!您冷静啊!生死有命,若真到了危急时刻,老朽一定会助您再试一试那药。可现在杜大人未见得一定不能醒来,万一还有希望呢?您不能这样……”
黄大夫的劝说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知道,什么“万一”?看杜玉章这样子,是早就萌生死志,恐怕根本就没有这个“万一”的!
所以这般软弱劝告,根本不能劝动李广宁分毫。
“玉章,你的心肠竟然这样硬!你真的想要在我面前,让我再失去你一次?你这样心狠……你以为这样就能丢下我?”
李广宁到最后,却猛然起身,冲门外吼了一声,
“淮何!”
“公子!”
进来的,却是秦凌。
“侍卫长尚在外送信未归。公子有何吩咐?”
“秦凌,你快马加鞭去平谷关,请白皎然过来!还有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正是当时韩渊随着密报一同呈上来的陈情信。信里请李广宁“再给他个机会,为国效忠”,李广宁却还没有回复。
“你去平谷关外找那个姓韩的富商,告诉他——他要为大燕效忠,朕准他!叫他速速来此,朕有要事相托——快去!”
“是!”
眼看李广宁双目肿红,气势骇人,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若是王礼或者淮何,想必要想法设法委婉探询,劝君主万不要冲动行事,以免出大乱子。却偏偏,现在主持大局的是秦凌——这小子自己就是个行走的祸害制造机,若无淮何替他善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
所以李广宁这般行状,他竟毫不以为怪。一声“是”答应得干净利落,转身就出门上马、送信去了。
却不想,就在山谷口,他与身前载着生尘的淮何擦肩而过。
正常来讲,若双方都在执行任务,是绝不能停马寒暄的。这是御前侍卫的纪律,所以淮何目不斜视,直接策马冲过去。
“等等!”
秦凌却突然出手,一巴掌薅住淮何的缰绳,骏马一声嘶吼,前腿抬起。生尘差点掉下马去,还是淮何眼疾手快,抄起他腰杆,另一手揽住缰绳,才算平安停下马。
“秦凌,别闹!我还要向公子复命!”
“你脸怎么了?”
“这不碍事……”
“我问你脸怎么了?谁能打过你——又是哪个敢打你?”
秦凌一声低吼,夹着马背靠过来。淮何坐骑受惊,前腿抬起来。生尘顿时失了平衡,一声惊叫。
“叫什么?你给我从他怀里下去!”
“你干什么!他一个小孩。你别吓唬他!”
淮何不悦地呵斥,却真的将生尘从怀里放下去。那孩子被他送到地上,踉跄几步,但没有摔倒。
“你不是要去复命!还不快去!”
秦凌面露凶光,吼声严厉,吓得生尘浑身一抖。他战兢兢看淮何一眼,发现淮何压根没理会他。
“那,那我先走了……”
说完,生尘逃命一样赶紧往山谷里去了。他前脚才走,后脚秦凌用力一拽马缰绳,两匹马一下子凑近了,他与淮何蹬着马镫的大腿挨在一处。
“侍卫长,你不是替陛下送信去了?为何受伤?”
“……”
“是不是怕误了陛下的事,所以挨打也不能还手?”
“……”
“到底是谁,狗胆包了天,竟敢对你动手?侍卫长,告诉我!”
眼看秦凌越说凑得越近,就要撞到淮何身上了!淮何眼睛一瞪,低声呵斥,
“胡闹!秦凌,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陛下的侍卫,大燕的御林军。”
“我又是什么人?”
“陛下的侍卫,大燕的御林军统领。”秦凌说到这里,语调奇异地压低了,
“你是我的……侍卫长。”
“你也知道你我是陛下的侍卫,大燕的御林军?陛下有令,当全力以赴,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区区伤痛算得了什么?秦凌,难道你要将自身得失,放在陛下的命令之前么?”
“怎么可能!若是陛下要我去死地执行命令,我一样不会迟疑!可是……”
——可是我却受不了,看到你受伤。
秦凌神色一暗,这话却说不出口。他狠狠抿住嘴唇,片刻后道,
“下次若有这种命令,你派我去!你是侍卫长,我是你的下属,派我去是理所应当!”
“不行。”
“为什么?”
“我信不过你。”
秦凌猛然抬头,嘴唇几乎咬出了血。
“信不过我?当年我要上战场,你说不行,我太小!所以连你也不能重返疆场,要被旧日同僚骂一声‘贪生怕死‘!后来在陛下面前,你也从不肯叫我独当一面,只能在你队伍里做一个副官——我的武艺,陛下也赞一声好!箭法更是整个侍卫队里面最好的一个!为什么你一直当我是个小孩子,为什么就这样看不起我?“
“并非看不起你。“
淮何神色冷淡,
“是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未能堪当大用。“
“侍卫长,你!“
“若你真的成熟了,秦凌,你就不会现在拦下我,问这些问题。什么脸上带伤,更是不值一提。夜半出行,纵马疾驰,是不是陛下也给你命令了?你不想着快些去完成任务,不负陛下嘱托,却在我这里纠缠些小事,说个不停。“
淮何一扯缰绳,将马匹扯得里秦凌远了些。
“更不要提,当初陛下打算送杜公子离开,你竟然半路拦截马车,想要对杜公子不利!”
“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这半个月才对我这样冷淡!我已经认罚,回到京城就去领那八十军棍——我现在不会再对杜公子不利,为何你还要这样?”
——冷淡?不过是未曾带他一起做任务,安排他在营地驻扎。也不过是怕他惹祸,所以限制他乱走,也没空与他闲聊。但日常公务依然在交接,也不是不与他说话,又谈何冷淡?
淮何蹙眉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看来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可我没空与你胡闹了,陛下还在等我复命。你也快去做事吧。”
说罢,淮何扬起马鞭,迅速离开了。
只是一扬手,被踹伤的腹部就疼得厉害。淮何轻哼一声,附身捂住小腹。但他很快再次直起腰,再没什么异样。
但这细微动作却没逃出秦凌的眼睛。秦凌脸色更加难看,用力瞪着他背影。片刻,他冷哼一声,也策马而去了。
……
山谷中。
生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里跋涉,心里又怕又气。
——明明有马可以坐,可就因为那个凶巴巴的家伙,自己就被赶了下来!看那人的样子,自己要是不走,说不定真的会挨打!
——另外那个淮何也是,为什么就不能叫自己等一下,再带上自己?这里又黑又冷,路又那样难走……
一个走神,生尘噗通摔倒在地。他爬起来,又在地上摸了半天,才找到那个药瓶。
“太可恶了……”
生尘心生了怨恨。他将药瓶塞回怀中,突然又想起阿清先生对他说的话。
“……如果你想让那个杜先生少遭些罪,就找个人将药预先喝下,再让他喝那人的血。药效依然有,但反噬却没那么大。不然……”
“干脆,就不要告诉他!谁让他手下的人都这样坏,让我走这种泥路……”
又摔了一次后,生尘用力呸了一声,就这么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