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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来啦!”
“咋了咋了, 这叫唤啥呢?”
“陈老根家里来公安啦, 要抓人咧, 快去看看吧!”
“老天爷呀, 他们家犯啥事了, 咋把公安都招来了。”
“嗨,谁知道呢, 走, 赶紧的去看看。”
“走走, 咱一起.......”
正是中午下工休息的时候, 不知道谁先喊出来了,不一会儿消息就传遍了大半个村子。有的家里还在吃饭, 端着饭碗就往陈老根家里头跑。
陈老根家院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花妮儿拉着她娘拼命往里挤,黑娃在前头开路,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陈老根是梅子的爷爷, 这会儿大家都聚在他家门口, 透过敞开的院门, 伸着脖子往里看。院门太小人太多,年轻人和小孩子直接爬上邻近的大树,低矮的围墙上边也冒出一圈人头,都是垫了石头木块在外面看的。
院子里, 陈老根并没有出来,他虽然是一家之主,但已经瘫了几年了。院子里站着的是梅子奶, 梅子伯父伯母们,还有他们的儿女。
一群人大的小的加起来,有十来个人,都站在房门口对着院门的方向,他们正对面,站着一位身穿白制服的公职人员和一个年轻姑娘。两方成对峙之势,少数对多数,多数的那方却畏畏缩缩,一群人恨不得缩成一团。
“娘,是梅子。”花妮儿扯扯她娘的袖子,有些激动道。
她小时候跟梅子关系最好,后来梅子去读书,她没读上,拖了一年家里终于同意送她去读书了,她跟梅子的进度却错了一大截。她还在读一年级的时候,梅子已经在读三年级,之后因为种种原因,距离越来越远,虽然还是朋友,却已经不是彼此关系最密切的小伙伴了。
但是花妮儿还是盼着梅子好的,前头几天梅子突然从学校回来,别人不晓得她却知道,梅子家里又给她找麻烦了。
这回见梅子跟个公安站一起,别个村民还有些担忧,她却满心欢喜,觉得梅子是请了外援来报仇了。
“看见了看见了。”于婶子拍了花妮儿一下,让她不要嚷嚷:“别说话,看着。”
花妮儿被拍了一下,撇撇嘴,不敢跟她娘怼,又把目光转向院子里,在梅子和那个穿制服的公安身上多看了一眼,心里偷偷叹口气,这个公安看背影还挺精神的,也不知道是梅子从哪儿请来的。
院子里,张兴业正大发神威,他来见许恒洲,办的是私事,好在这些年他往这边跑得多,有出外差的机会从不错过,跟这边县城的公安也搭上关系了,两头处得还不错。
这回许恒洲临时找他帮忙,他只能去县公安局借了套衣服穿着,他自己制服肩上扛着的肩章级别反而要更高一些。
张兴业做了这么多年公安,虽然开头做的是文职,这些年也锻炼出来了,一身威势很能唬人。
他往院子里一站,板着张脸,目光凛然地看着对面一群人:“我接到报案,你们家有人买卖人口,谁是陈三妹,站出来说话。”
梅子奶一个哆嗦,扶着她儿子都站不稳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官老爷呀,我是冤枉的呀,不关我的事啊......”
听见她不伦不类的称呼,张兴业眉头一皱,看得梅子奶心肝直颤,又哭天抢地得喊了几声冤,把张兴业喊得头的大了。
“好了好了,我还没问话呢,你急什么。”张兴业冷着张脸制止住老太太的哭嚎。
老太太一声哭嚎憋在嗓子眼,被哽得打了个嗝,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张兴业问:“你就是陈三妹?”
老太太不敢不回,点了点头,又忙着喊冤:“大老爷,咱是老实人,祖上都是贫农,可没做过啥坏事啊!”
“没做过?”张兴业冷笑,指着身旁的梅子道:“她是不是你孙女?”
梅子奶嗷的叫了一声,就要扑上去打梅子:“你个丧门星不孝女,你找人来抓你奶,你咋不死外头,我打死你!”
“你想干啥?!”张兴业斜跨一步,挡住扑过来的梅子奶,亮出银闪闪地“手镯”,“当着我的面还想打死人,是不是要我把你铐起来才能老老实实说话?”
梅子奶一下子怂了回去,梅子二伯母一脸讨好地笑容凑过来,腆着脸道:“这位同志,你可别被这个丫头片子哄了,她呀早跟咱们分家了,眼瞅着有出息了就想跟咱这些穷亲戚断绝关系,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哪能信啊。”
“是不是假的你说了不算。”张兴业冷笑一声,示意她把梅子奶扶起来,对着老太太道:“我再问你话,你老老实实交代,如果不说或者说假话,我只能带你回公安局说了。”
他说着扬了扬手上的银手镯,吓得梅子奶连连点头。
“她是你孙女。”张兴业指着梅子又问了一遍。
这回梅子奶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收了后山洼村胡老二家的一百块钱,把你孙女卖给他家是傻儿子?”
“没有没有!”梅子奶连忙摆手:“大老爷明鉴呀,我是给孙女说个亲,咋就成了那啥,卖人?!”
“说亲?”张兴业冷笑:“收人钱了吗?”
梅子奶嗫嚅几下,低声道:“收了......”
梅子二伯母急道:“可那是聘礼钱,谁家儿子说媳妇不出聘礼的。”
张兴业冷冷看她一眼:“是不是聘礼你们心里头清楚,把读高中的孙女嫁给一个傻子,还收了人家巨款,跟我说是说亲?我看你们是把我也当个傻子。”
梅子奶和她二伯母小声辩解几句,外头围观的村民已经震惊了,他们并不知道梅子奶干了什么好事,这时听张兴业说,才知道她们竟然要把梅子嫁给一个傻子。
他们村里是有把女儿嫁出去给儿子换亲或者攒钱的,可也是先相看好了的,不会有特别大的悬殊。像梅子奶这样,什么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呸,这俩恶婆娘,就是她们在背后使坏,心眼太坏了,咋不把自己闺女嫁给傻子。”于婶子不好骂梅子奶这个长辈,只能对着梅子两个伯母狠狠呸了一口。
花妮儿暗道,不让我说话,你自个儿还不是骂起来了,不过她不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怕她娘又要收拾她。
正在心里吐槽着,忽然听见身边有人赞同道:“对,恶婆娘!坏心眼!”
花妮儿一扭头,见向辰和许恒洲正站在她们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许校长,小许老师,你们也来了。”于婶子跟向辰和许恒洲打招呼道。
许恒洲点点头,向辰冲她笑了一下,解释道:“我和我哥听说梅子家出事了,过来看看。”
于婶子瞅了眼院子里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脸的梅子,叹气道:“梅子这姑娘命太苦了,摊上这样的长辈,真是......”
向辰眼珠子一转,故意扬声道:“怕什么,这不是有公安局的同志来做主了嘛。”
于婶子好奇问:“小许老师,里头那个同志说的是真的,梅子奶这叫买卖人口?”
围观的村民也被他们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听得也有些糊涂,梅子奶这事儿确实做的不地道,恶心人,但是在他们看来,好像又没有严重到那位公安说的那个地步,毕竟是亲孙女,一家人,咋能叫买卖人口呢。
向辰放大声音,口齿清晰地给于婶子解释,也是说给在场的村民听:“我国法律规定,公民有婚姻自由权,禁止买卖、包办婚姻或者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
他张口就是一串,村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听懂,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向辰吓住人了,才详细解释道:“梅子成年了吧。”
于婶子点点头,他继续道:“她成年了,就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也就是说大事小事都能自己做主。国家法律赋予她权利,能够决定自己的婚姻,她不想嫁,她奶逼她嫁,这是错误的。更何况,像她奶这样收了人钱的,明显双方条件不对等,就更不对,这就是买卖婚姻,她把梅子当个货物,卖给了那家,这是侵犯人权,违法的。”
他文白夹杂说了一堆,村民们听了个半懂,中心意思还是明白了,就是梅子奶这回真是摊上事儿了,违法啦!搁在古代,那是得拖到衙门打板子的,或许还要杀头。
村民们再看向院子里,目光里带上了一丝畏惧,看梅子奶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也不知道这老太太,这回能不能留个囫囵人。
有脑子活泛一点儿的,当即大着胆子问向辰:“那咋才是违法,咋才是不违法咧,咱嫁闺女娶媳妇,总有个不如意的,娃娃年纪小不懂事,看人不准说了不听,那咱就违法啦?”
“不能这么算。”向辰道:“打个比方,一个坏小子骗了个小姑娘,姑娘父母不同意,这就不叫违法。父母为了钱为了家里男娃,把女孩嫁给个瘸子、哑巴、老头,反正就是这种条件不对等的,就叫买卖婚姻,是违法的,像院子里头,就是。”
向辰想扳一扳村里人的思想,让他们以后嫁女儿慎重些,别可着劲糟蹋自家闺女。但是也不能把标准定的太严,一是一次太过村民们难以接受,二是怕小女孩真被人骗了父母碍手碍脚不敢拦。
说到院子里的事,也到了高潮,张兴业审得梅子奶和她两个伯母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俩,想反驳,向辰大着声音说出来的话她们也听见了。
向辰是村里公认的文化人,就算讨厌他,他说的话梅子家里人还是信的。再对上张兴业一张冷脸,三个女人当即瘫在了地上。
这时候梅子大伯父终于站出来了,他对着张兴业陪了个笑脸,讨好道:“同志,这个事我不太清楚,没想到我娘和这两个婆娘昏了头,做出这样的事。我娘她年纪大了,你看能不能饶过她这一回?”
张兴业冷冷打量他片刻,这个男人看了半天,看着自己亲娘和老婆被问话,他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最后出来装好人,这份心机,真是让人作呕。
“行啊。”张兴业语气凉凉,不等梅子大伯父高兴,继续道:“你这么孝顺,把你娘做的事认下来,你娘就没事了。”
他的身份说这话很不合适,当然也不可行,说出来纯粹恶心梅子大伯的。
果然,这个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避过他娘期盼地眼神,呐呐道:“这不好吧......”
张兴业嗤笑一声,懒得再搭理这种人,晃了晃手上的银手镯,对梅子奶道:“老太太,怎么着,跟我走一趟?”
他当然不可能真带梅子奶走,带了也没地方放,他是市公安局的,这都跨地域了。本来许恒洲找他来也只是演一场戏,目的是帮梅子解决这件事,而不是把梅子奶抓起来。
真让梅子把她奶送进监狱了,不管对错,人家提起总归不会有好话。
梅子是不怕,但是也不想节外生枝,按照他们的剧本,这时候梅子就该站出来求个情,卖个好,让村里人看出她是一个有良心又孝顺的姑娘。
之后再让梅子奶把钱掏出来还给人家,就算解决这件事了,经过这一回,梅子奶和她伯母们,再想找梅子麻烦就得掂量掂量了。
然而还没等梅子开口,围观人群冲出来一个人,扑到梅子大伯母身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个杀千刀的,你想卖我闺女,我跟你拼了!”
梅子一惊,连忙去拉她娘,这件事她怕她娘担心,根本没跟她说,因为一开始没法子解决,她怕她娘冲动之下,真去把她奶和伯母都剁了。
后来许恒洲出了主意,又愿意帮她,梅子想着等事情完了再跟她娘说,免得她跟着担心。所以今天中午提前吃了饭,她找了个借口把她娘支到山里去了,算着时间,等她回来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他们多耽误了一会儿,梅子娘又提前回来了,之后发现村里空荡荡地不太对劲,循着人声找来了。
梅子娘做惯了活,手上有力气,把梅子大伯母掐的都翻白眼了。梅子连忙拉开她,生怕她娘闹出人命。
梅子娘被拉开,抱着梅子一顿好哭:“我哭命的孩子啊,她们这些黑了心肠的咋就不愿意放过你呀。”
又哭梅子爹,恨他死得太早,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
梅子被她娘哭得眼圈红了,围观的村民听着心里头也不好受,人对于弱势群体会有一份同情心,刚才张兴业气势太盛,她们不自觉地同情梅子奶那一方,觉得她们要倒霉。但是跟梅子娘一对比,那几个女人又显得太恶了。
“梅子,老三媳妇,我错了,不关我事儿啊,是大嫂说动娘的,人也是她找的,那家手上的收据写的也是她的名字啊!”
梅子两个伯母明显同盟不够紧密,关键时刻,为了自保,梅子二伯母转头就把大嫂给卖了。
“我撕了你的嘴让你胡说。”梅子大伯母本来还躺在地上喘气,听了这话,当即扑过去要跟梅子二伯母干仗:“是你说的梅子得听她奶的,是你说的好亲事,恨不得给你们家四丫说着,你说呀,说给你们四丫呀。”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梅子二伯母,扑到张兴业面前,大声道:“长官,我要举报,她也想卖闺女,她想把她闺女卖给傻子,你抓她呀。”
“你才胡说!”这回是梅子二伯母扑过来厮打梅子大伯母,两个女人撕破了脸皮,互揪头发在地上翻滚厮打起来。
梅子大伯和二伯看得脸都黑了,上前分开两人,还被愤怒的女人殃及,一个肚子被踹了一脚,一个脸上被抓了一道血痕。
张兴业看够了,才假模假样隔着老远劝了个假,梅子两个伯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分开两人,让她们安静下来。
剧本有了变故,梅子娘死抱着梅子不放,梅子两个伯母互撕一场,现在都不瞪梅子了,互相瞪着对方。
一时间剧情出现转折,张兴业琢磨着怎么救个场,他总不能突然说要放人吧,刚都说要带老太太走了。
突然屋里屋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是声音,张兴业看过去,梅子大伯推开门跑进去,不一会儿背出来一个老头,正是梅子的爷爷陈老根。
陈老根中风瘫痪,只剩一只左手还能动,而且没什么力气,他让儿子把他背到梅子奶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无力地左手在老妻面上拍了一下,歪着嘴含糊道:“去,给梅子道歉,求她原谅你......”
梅子奶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疼倒是不疼,就是没面子,她愣了一会儿,好在没傻到底,扑到梅子面前哭喊:“梅子啊,奶错了,奶就是一时糊涂,你大伯娘没跟我说是个傻子呀,她说你去就是享福的,奶知道错了,你原谅奶吧......”
梅子娘刚想说话,突然感觉手背梅子捏了两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忍着气闭嘴。
梅子把脸埋在她娘怀里,任由她奶哭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我知道,你是我奶,咋的我也不能不孝顺你,只是你们做的太过分了。”
“是是是,奶知道错了。”梅子奶一听,觉得梅子已经松动了,立刻又说了几句好话。
梅子犹豫半晌,才点头说了一句:“那要是那家人还找我咋办?”
“我把钱还他们,保准不让他们再找你。”梅子奶立刻保证。
梅子这才慢吞吞点点头,“那行,谁让你是我奶呢。”
梅子两个伯母见了,当即有学有样,都来跟梅子道歉,梅子默不作声地等她们说够了好话,才轻声道:“那家人到我学校闹,害的我上不成学,我听他们说,是伯娘你们教的。”
梅子两个伯母一下子僵住,张兴业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免不得给梅子捧个哏:“让她们陪你损失呗,咱办案就是这样的,得给苦主赔偿损失。”
村里人也跟着点头,他们见梅子愿意原谅她奶,一个个都在说她是个好姑娘,没办法,这就是世情。此时张兴业这么说,他们又觉得有道理,做错事害人读不成书,赔点钱应该的。
是跟公安走还是赔钱,梅子两个伯母当然知道选哪个,她们肉疼地赔了梅子一笔钱,恭恭敬敬送走张兴业,一回去关上院门,就听见里面霹雳乓当又打起来了。
张兴业出了村子,村民不敢跟着他,远远看他走了,就各自回家,或聚成团在一起谈论今天见到的这件新鲜事。
花妮儿也跟她娘一起往回走,她哥不知道跑哪去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梅子这姑娘还是心软。”于婶子跟女儿道:“她奶就算了,那两个女人就该再好好收拾收拾。”
花妮儿完全没听在听她娘的话,她在想刚才那个公安,真是威风,长得也俊。开始背对着她没看见脸,只听着声音挺年轻的,个子也高,等他转头,花妮儿一看,还是个俊小伙,只比小许老师差一点点。
“跟你说话呢,你想啥呢。”于婶子拍了女儿一下,不满道:“你这丫头,多大了,每天也不知道想个啥,整天魂不守舍的。”
花妮儿莫名觉得脸有些热,眼神躲闪,不敢让她娘知道她心里头的事。真是,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公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姻法那块参考的是现行法,没查原来的,向辰说着唬人的,不必细究么么哒~
谢谢小小酥饼小天使的地雷,比个心心~
谢谢25512202、一一和yaan1990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