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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格德昏沉的意大脑所接收到的最后信号就是他被浸没在了冰凉的液体里。
“看起来像是某种消毒工序。”这是他那时最后的想法。
但现在看来,我也许完全错了,这是一颗脑子现在单纯的想法,谁知道一颗没有任何信号输入的大脑该以怎样的方式思考?
就如同被非常清晰地麻醉了一样,思格德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不论是轻盈年轻的身体还是干瘦老朽的身体都完全地感受不到,就好像除了脑子以外的其他部分都完全地消失掉了一样。
噢,好像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思格德无聊地开始自问自答起来,思考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漫长的思考让思格德解决了许多的问题,但同时有更的疑惑从心里,准确地说是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好在思格德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一一思索这些事情。
这真很奇怪不是吗?生前因为时间的短促而难以去回忆甚至去思考,但死后却有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思索了。
总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对劲,思格德想,但紧接着变故和一种潜藏着的不安和恐惧让他放弃了继续想下去。
从这间研究所的角度来看,他欣喜地看着又一个同胞走上了正道,那条传送带在进入黑暗后通向了一个池子,它的面积远超两个红海。
不将这个水池称为“海”是有原因的,就像那些池底贴了瓷砖的泳池一样,一片一望无际的水池被精准地分割了,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无数的机器和管线移动着,确保每一个传送带上的人都被安稳而且活着得送进水池里。
无数的传送带,无数的管道铺满了这片地底的天空。但它们其中大部分都是空的,干涸甚至锈蚀的。
只有很少的机器还在正常地工作着,就像老人满头银发里的黑丝一样稀少。
思格德躯体随着传送带向前运动,在进入一个充满轻盈得如同球形鱼缸一样的房间后,那干瘪的躯体变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饱满。
但是那些残破的躯体少了最为关键的事物,一个心智、一种思考的核心。
这样的通路上的房间一共有六个,它们被一个更大的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房间严密地隔绝在内部,十几个机器被吊在这个钢铁管道上那些玻璃开口的地方,它们精密而严苛的审视每一道步骤。
每通过一道房间,思格德原本老朽的身体就会变得更加年轻——也会失去更多的部位。等到倒数第二道工序完工的时候,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完好、纯粹的大脑。
然后思格德就开始能够听到声音、看到事物、闻到味道甚至触碰到东西了。最后一道工序开始了。
就好像成千上万根针在大脑里穿行而过一样,又好像无数细密的电流通过每一根神经元。思考在此刻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在机器的调动下,无数反应、无数信息不由自主地从大脑里喷发出来。
就好像一个人尝试让自己完全地安静下来练习冥想,但无数的想象、回忆和情感却偏偏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一样。
思格德变成了自己大脑里的过客,即使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现在的一种幻想。那些机器如同医生解剖人体一样翻看着自己的一切。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思格德甚至做不到愤怒或者悲伤,他能感到一些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开本就已经消散的身体,但他却正在变得对此熟视无睹、毫无波动。
曾经模糊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有人把它转录出来重新刻在光盘里一样——第一次呼吸、第一次看到父母的争执、第一次看到死亡、第一次相爱和第一次找到理想……
现在就好像这个思考着的“思格德”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一样了。
当思格德重新能够看到东西的时候,他看到传送带就好一张蛛网一般无限地延展开来,无数通向这座水池的管道像是一条条舒缓的溪流,而自己所在的水池就是容纳水流的海。
但这样的画面仅仅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温润,当那颗孤零零的大脑接触到那汪池水的一瞬,思格德的视界就无限地膨胀起来。
无数极细的丝线连接着自己的大脑,它们吊着自己缓缓地沉进水里。紧接着那些连接的丝线就断开了,留着一颗大脑缓慢地向下方沉去。
思格德只看到了自己这样一颗下沉的大脑,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投到水池里的石头,只可惜水池实在是过分的干净,也过分的沉静了。
水池的底部是无数如同蜂窝一样的细密的隔间,那些透明的管道还有一个不规则的球体的凹陷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将是思格德未来的归宿。
……
而事实是最后的结果大大超出了思格德的预料——那实在是太吵了。
当水流带着思格德进到那颗准备好的凹槽里的同时,无数嘈杂的声音一同涌入了平静了好久的思绪里。
“当你看到死神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一个其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那一刻我非生非死?”
“一个哲学家!一个哲学家!”那个声音大叫起来,“来了一个哲学家!”
大脑的特化是一个明显的骗局。
毕竟,如果格利泽们能够让一颗脑子永远的思考下去,那他们为什么还用得着把它改造成一颗计算机来用呢?
这样类似的矛盾还有许多,格利泽人甚至都能在一个甬道,一个洞穴里建立一套单独而复杂的生态系统,为什么他们还会被受困在这样一颗星球里?拥有能够固定大陆架甚至地壳的能力,怎么会难以利用和改造这样艰难的环境呢?
答案是格利泽人不愿存在于物质里,他们自己选择了死亡。一个文明的科技越是发达,对于死亡的定义也就越是复杂、准确还有不同。
对于从莫大的苦难中成长起来的格利泽文明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死亡更令人恐惧、也更令人安心了。
没人能想到记忆的遗传和快速的迭代加在一起能够造就一个怎样的奇迹,就好像一个物种先学会了怎样用原子弹的爆炸来点燃火把然后才发明了打火机一样。
“显然我们对于意识体的规律变化研究比你记忆里的那个名为人类的文明还要深入,如果那真就和表面上看到的一样的话。当然,在对于它的本质和构造你的记忆带来的是很大的启发。”名为研究室的思维体在向思格德介绍他现在所处的状态。
对于任何一个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文明而言,发觉意识体的存在都是一种必然。
试想一下,当一个文明走出星空,有足够的魄力抛开伦理和道德的枷锁(也许有些文明压根没有这种东西),开始对造就了自己的思考的存在进行最为彻底的剖析的时候,他们总会遇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难以造就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个体?智慧究竟是基于哪一种或者什么规律和模型而产生的?”
“然后他们就会意识到某种更高层次的影响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机制里,并且把那种对于智慧的影响机制进行一个最初的抽象的总结,并给它们冠上一个名字。”
就像是意识的存在一样,它既不是某种特殊的物质也不是想象中的奇幻存在,就像复合体过去对它的解析一样——它是一种高位的结构,一种特殊的机制。就像一切物质都会遵从引力的规则一样,一切智慧都会遵从这样一种名为“意识”的规则。
就像当初云中紫对林升介绍里的一样——“许多文明也许都能意识到和发觉它的存在。”,而早在远古的地球就有人提出了“意识”的概念。
虽然现在看来那个“意识”和复合体还有格利泽人发现的这个“意识”已经在意义上完全地不同了,但总之他们都意识到了肯定有某种事物藏在身后影响着所有人。
但格利泽人对于意识的发现完完全全是一个意外,它是记忆遗传和短命共同造就的结果。
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记忆的遗传对于一个社会的毁灭性的影响,试想一下,如果把你最初的祖先一直到你的父亲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都混杂在一起,然后在你刚出生时就把它们胡乱地剪碎、拼接、糅杂着塞进你的空白的脑子里——那一定会塑造出一个怪物。
更何况如果一个人的意识完全地传递给了下一代会怎样?难道能够宣称自己死而复苏了吗?如果只遗传了80%呢?又或者70%呢?
要知道,如果不能像复合体一样拥有更高维度的干涉和检测能力的话,对于所有人而言,只要一个人能模仿出过去的六七成甚至是五成,或者哪怕仅仅证实了自己知道死者的一些绝密的信息,他都能在社会的运作上完好的扮演成那位“死者”了。
如果旧时的人类拥有这样的技术,那无数的野心家一定会渴望临死的自己能够完全地“复活”,那么其中会产生的巨大的变化会造就怎样的后果……
还有那些记忆掺杂所带来的影响,发生在墨义身上的一切早就说明了任何的变化对于意识体结构的影响,更何况几百代甚至是几千代流传下去的记忆呢?
但这些可怕的后果对于格利泽人来说实在是没有哪怕一点的威慑作用,因为格利泽人实在是太过于短命了。
“又或着,”研究室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样敲在思格德的内心里,“无数代的格利泽人可以被视作一个人。”
活着,如同短暂的清醒;死亡,如同短暂的休眠。这是格利泽人一句古老的格言。
还是那样一个曾经看起来如此悲哀的例子,一个矿工在第三天挥下了第一次镐子,七天后的又一个第三天,他的孩子同样挥下了第一次的镐子。
现在看来,也许那是同一个人挥下的两次镐子了。死亡,此刻看来荒谬得就像是这个工人工作劳累时用头巾擦汗的时间一样短暂。
就像复合体的所有人类都永远处在某种“活着”的状态。
“对于我们而言,”研究室的声音狡黠而骄傲,“我们永远非生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