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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往前翻阅,林升心中越是沉重——越是往前,林升越能从麦悠所写下的文字中感受到那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第八百天。死亡五人。”
“也许留下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们可以用来生存的空间太小了,当初和我一起劝说大家留下的空桐也死了,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自杀者——我真的很理解他的痛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将别人带入深渊——”
日记上这一处所在的纸页被过于用力地笔划破了。
“我甚至还得帮他隐瞒他的死因,空桐对外宣称的死因被简单地划为了饿死。‘不要放弃希望’,一个自杀的人居然反过来让我相信这一点,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因为内疚选择这条道路的吧。”
……
“虽然你在书记的最后请求我不要这样做,但是很抱歉。很抱歉我不能阻止回收工作,如果想要更撑得更久一点,回收工作是必需的了。”
“希望我们不会退化成一群野兽。”
林升放下了手中的日记,昏暗而且不断闪烁的灯泡让他的眼睛非常的酸涩——起码林升将这种感觉归因到外在的环境上。
林升小心地将日记重新放回抽屉里,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脑海有一种发昏的感觉。
日记中文字所透露出的那股沉重的感觉太过压抑了。
如果最后几页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那些时不时冒出的几句沉重的情感宣泄给林升一种——一种麦悠、这些类人的对于这糟糕一切的浑浑噩噩的麻木和在这天地为牢的苦难中偶尔因为情绪到极限时如同闪电划破天空的愤怒和绝望。
在最大的痛苦中麻木的人很难让人升起最高的同情——就像数字大到一定程度就会失去那种具体的指向,而当痛苦大到一定的程度也更难让人获得最高的共情,就像绝大部分人在实际生活中都很难遇上“绝望”一样。
而那些单调的数字和麻木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就像对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甚至更甚的那些麻木的人,真正活生生的人是很难去理解或者感同身受的——哪怕是林升。
或者林升更是这样,他作为个体曾经数次跨越过这样“绝望的”困难,对于最后几页那些数字林升更多的是一种叹息和无奈的感觉。
但林升越是往前翻阅就越是内心痛苦——固然死掉的白鸽让路过的行人为曾经消失的鲜活的生命而惋惜,但越是往前翻阅,越是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迫着林升眼睁睁地目睹那纯白美丽的翅膀被人生硬地折断。
那血渍滴落在洁白的羽翼上也太过刺眼了。
重新坐到由几块金属板拼凑而成的床板上,虽然没有继续看下去,林升也已经能在脑海里大致将阿斯珀特的这一系列的悲剧过程补充完整了。
这就是因为资源缺少导致的一场悲剧。
当林升脑海里浮现出这一个抽象的概念时,除了内心盈余的悲伤的感觉,那些痛苦突兀地平淡了许多。
一个具体的事实可以构成共情或者情绪的主体,而抽象的概念或者事实做不到那样的程度——那完全无伤大雅,因为无论是谁或者是什么对于“抽象”都不重要,就像一个人看到“悲伤”两个字不会为此感到悲伤,难以因为“大饥,人相食”一句话就痛哭流涕一样。
事情的恶化大概是从林升被封入时间凝滞立场后几个月开始的,就像巨大的海啸起初只是地壳轻微的移动和海面上轻微的起伏,当林升和墨义彻底消失音讯后,所有的类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但是他们对此无能为力,就像林升所制造的电磁炮只能在那扇宫殿的大门上留下几个微不足道的浅坑一样,一切试图打开那扇大门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对于一个有外界的能量输入的封闭场所,一开始所有的类人都抱有非常乐观的想法——准确地说一开始类人除了为了消失的林升感到担忧外,他们没有任何一丝忧虑。
毕竟对于生长在隐者庇护下的类人而言,除了对于科学探索上遇到的困难外,对于类人而言真实的世界除了会有些枯燥——当林升教会了类人们如何制作乐器后甚至就连这一种枯燥的烦恼都无影无踪了。
而问题的出现也正是在此,类人们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谁会去为诸如陨石砸落大地这样微乎其微的可能而担忧呢?对于在废墟区的这一角存续了几百年的墨义,没有人会提前去为他的消失而做准备。
更何况墨义过去也往往十年才会显露在外界一次,在那些日常生活的类人看来,墨义和林升的消失也正是这样寻常的规律罢了。
毕竟在整个太阳系里,对于复合体和人类而言,除了那不知从何而起的天灾,人类并不需要为一切危险担心。
但是这次类人们错了。
当林升进入大门后的第一个365天过去的时候,守候在工厂物资出口的“神使”第一次惊讶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呢!隐者大人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纰漏!”
当所有对未来的屋子有所期许的类人在这一天的清晨像往日一样等待着“神使”用无人机将自己的所需派发给自己的时候,他们等来的不是物资而是抱有歉意的通告。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今天的确没有物资了。”
在林升尚未到来的时候,类人们的技术水平可以说尚且处于蒙昧的状态,除了特殊的,例如药品、笔纸或者那些神使所需要的科技产品,大多数情况下维持这一个几万人的社会只需要投入衣食所需的物品就够了。
就像墨义所说的那样,对于墨义救赎的理念而言,比起在这个废墟区的一角塑造一个让类人能够自给自足的生态圈,更重要的事情是将复合体宝贵的“科学精神”教会给类人们。
就像培养一个学生不会让他将一天中的十个小时都花在赚钱谋生上一样,墨义在开始的时候甚至满足了这些类人的一切需求——对于这个处于农耕时代科技水平的类人社会而言,这实在是轻而易举。
而当几百年过去,达成目标的第一步圆满完成之后,墨义就放松了对于类人们的限制,就像一名成绩好的学生总能享受到大人们宽松的对待一样,在“理性”的目标完成以后,出于类似“让类人们具备诗性”和“对自然拥有感性上的认识”的目的,墨义提供了泥土、种子和许许多多基础的金属。
对于墨义所拥有的十多个无人机工厂而言,这些原本作为一个太空巨构中的重要防卫设施用来满足几万人的需求简直是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墨义这一个个体依旧存在,毕竟墨义没有将这一个轻松简单的小事列入工厂自主运行程序中的必要。
第一是因为类人们那复杂而且繁多的需求只需要他分出一小块意识程序就能轻松地处理掉。
第二是量化生产的流水线改变它的生产需求调配起来,所花费的电力和资源相较于这一件事情收获的结果完全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但是天意难测,谁能想到堂堂一名道德伦理委员会的议员会栽在林升的冬眠舱上呢!
当第372天过去,整整一周对于墨义的请求都杳无音讯的时候,类人们中一些人开始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了。
准确地说是所有的“神使”内心都涌起了不好的感觉——这些经过了墨义针对性培训的工具人比那些依旧洋溢在音乐和欢乐中的类人更能清楚墨义的失联意味着什么。
首先就是没有人能够离开这个被灰幕封闭的地方了,更为要紧的是很多机器都变得难以使用——墨义意识体的消失让整座工厂都停止了运转。
这让这个小小的类人群体中第一次出现了组织,或者说阶级。
对于墨义而言,先不说复合体成立以来一直推广的个人工业主义对于一切阶级或者强约束力组织摧枯拉朽似的打击,对于一个相较于类人整个社会可以说是“神”的个体,任何带有上下关系组织在墨义看来除了会起到对他的理念阻碍的作用没有半点好处。
更何况对于类人而言,每一个成熟个体的需求几乎都能得到墨义的满足,除了那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幼儿在墨义看来因为理念的引导需要配备“母亲”予以照顾外,所有的类人都是绝对平等的。
而在“科学”观念的普及下,类人显然也不会闲来无事给自己找个主人——这是一处没有阶级和组织诞生的土壤的地方,所有有组织性的活动都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善意互助或者一致的理念。
而这样一个社会的组成在墨义看来无比近似于复合体成立之初的社会形态,甚至比那时更好——在墨义的庇护下,这个类人社会根本不会像当初的复合体那样动荡。
这无疑相当于凭空塑造出了一种理想的社会形态,而在没有外力的一直帮助和维持下,显然这一形态是相当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