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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结束,七月到来,暑假开始。
食堂关门了,她再也不用去洗那些没完没了的碗。
他们在图书馆见,泡图书馆的时间也改在了上午。
南城行之后,他的待遇好多了,不用像之前那样,见面装作不相识。他可以坐在她对面,看书,或者看她,肆无忌惮。
才放假没几天,一个中午,他们从图书馆出来,他请她在百年老字号石记吃桂城米粉,吃完出来,两人在大街上走一了会,酷暑难耐,她请他吃冰沙。
吃完她又走走看看,没有回宿舍的意思。他问,“这是要去哪?”
“逛逛。”
他跟在她后面进了一家酒楼,“逛酒楼?”
“你没看到门口的招聘吗?”
酒楼空旷,客人不多,她径直走向收银台,问是不是要招迎宾小姐。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精准而快速地打量她,他明显地感觉到老板娘眼睛一亮,那一亮落在他眼里,便是,她是个招财进宝的。
这是一间酒楼,他们不会要她陪客吧?
这样的工作怎么能做?
待问过她的身份、年龄,老板娘爽快地说了待遇和工作时间,之后就问她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她说现在就可以。
他站她旁边,态度坚决地说今天不行。说着也不顾她乐不乐意,拉她一只手往外走。
出了酒楼,他在她把他的手甩开之前放开她。
她有些生气,“这工作挺好的呀,待遇好,工作时间也不长。”
“你没发现老板娘由始至终都色眯眯地盯着你看吗?”
说完,他觉得这个表述不准确,又更正道,“她这是替那些脑满肠肥、一脸油垢的食客相看你呢!你这是羊入虎口,明摆着的。”
“我这么大的人了,要你管?”她负气往前边去了。
这才好了多久,就又吵架。
他不喜欢吵架。
他追上去,“这工作,你真要做?”
“真要做。”
“那咱们回去。”他拉她往回走。
这次轮到他去找老板娘,“请问,你们招迎宾少爷吗?”
他真是豁出去了。
他可以和她一起搭档收盘洗碗,当然可以一起搭档迎宾了。
他的话把老板娘问得一愣。
老板娘不得不再次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色眯眯”地打量他,“我们酒楼不设迎宾少爷,但我们还缺一个点菜……”
他抢答,“点菜少爷我来做。”
老板娘跟他解释,点菜员的工资没有迎宾小姐高,想劝退他?
“工资多少没关系,我舅妈说了,请我务必照顾好表姐。”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她,好教老板娘知道他们是亲戚,不要妄想着对她下手。
她穿高开衩的淡蓝大花旗袍站在酒楼门口,把形形色色的宾客迎上来,给他们安排座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温馨笑容。
他穿白衬衣黑色背带裤,领口扎一只傻得不能再傻的酒红色蝴蝶结,抬着一个本子帮客人点菜,介绍菜品,端菜上桌。
暑假两个月,他们每天早上去图书,上午11:00去上班,晚上19:30下班,一日三餐都在一起。
通常是生意最淡的周二休息,那天他们各干各的,她呆在女生宿舍搞个人卫生,他窝家里睡大觉。
在他的监督和保护下,她没有被人欺负和占便宜。
开学的前一天,老板娘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爽快地给他们结清了工资,问他们寒假还能不能来。
她说最后一个学年课业紧张,寒假应该是不能来了。
开学后,她照例在第四食堂勤工俭学,只是搭档又变回了丁柱。
他要在一年的时间内赶两年的课业,除去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学习和考试。
图书馆是他们最常见面的地方,见面也只是简单说几句话,便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他不再做饭,每天都往第四食堂跑,他去那里吃饭,图的是不用带餐盘、不用洗盘子的轻省。
他每次都会绕到后厨去看一眼,如果她在,他便进去同她聊几句……
他们虽然没有腻在一起,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得闲就想她一下,又一下。
她倒好,把他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10月11日那天,他专门腾出一天时间,想着她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惊喜。
结果,他从起床就开始等,一直到关灯睡觉,她什么表示都没有。
那天他们总共见了三次面,一次是上午在图书馆,一次是中午在后厨,一次是晚自习前在她们系门口。
那盆鲜活的小金桔,是他经过花鸟市场突然看到的,金黄饱满,模样喜人,像一个暗示。他买了,养在家里好几天。
他原本想着,哪天约她来家里,先赏果,再吃了它们。
但他等不了了。再过几个小时,11号就结束了,他的生日就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金桔盆景穿过校园,去到她们系,先到教室找她,人还没来,他便决定到系门口去堵她,哦,不对,是迎她。
他在数学系女生的窃窃私语中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她抱着课本快步走来。
她看到他,面露欢喜,“小山,你怎么在这?”
“给你送金桔啊。”他说着把金桔盆放到她横抱着的书册上。
见她只是看着,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提醒她,“这可是秋天的果子,你不摘一颗尝尝吗?”
“这么好看的小桔子,我可舍不得吃,带回去放在宿舍窗台看吧。”
他顺手摘了一颗,“我替你尝尝,买来还没吃过呢。”
他嚼了几下,“味道不错,酸中带甜,卖金桔的人说了,桂城的金桔数他家的最好吃,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家种金桔有18个年头了。”
她正要说什么,有人在楼上喊她,“烈焱,班主任找你!”
“小山,你快去上晚自习吧,我进教室了。”
她说完——就上楼了。
他上完晚自习,就回家睡觉了。
生日的事,她不提,他也不提。他又不喜欢过生日。每一个生日都在提醒他,他离死期又近一了步。
他们之间,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上学年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寒假。
她在宿舍,他在家,各自埋头苦学。见面的机会不少,相处的时间不多。
他长这么大,桂城不曾下过雪。
那年冬天却突降一场暴雪。
他穿白色针织薄衫隔窗观望,院子里落光叶子的银杏树,空枝上开满了雪花。莲池也冻住了。
他往她宿舍打电话,叫她过来吃火锅,顺便把要用的资料和本子都带来。
他问,“雪这么大,你自己过得来吗?”
她说,“路面有环卫清扫,没问题的。”
放下电话,他跑上楼去穿大衣,想想又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这才出门去。
整座城市都凝固了,陷于一片白茫。
路上鲜少行人,几个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孩在榕湖公园里打雪球,欢笑和尖叫划破静寂。
他看了几眼,便又向前走去。
他们在半途相遇。
他把带来的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单手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他问,“云城下雪吗?”
她答,“每隔上两三年会下一次,没有这么大。”
“这是我生长的城市,你见过了。你长大的地方,我从没见过。”
“那个地方,你不会喜欢的,因为,它承载的,都是我的苦难。”
苦难吗?
他停下,与她面对面,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的脸白净清冷,眼似桃花,眸色不深。
她每眨一下眼睛,眼睫毛便扇动一下。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两个词组:蝴蝶效应,万劫不复。
他的唇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娇嫩的眼睑,见她没有排斥和抗拒,他低下头去,她微微仰起头,便迎上他的。
绮丽的悬空感袭来,让人眩晕,痴迷,深醉。
这样很浪漫吧,这样的记忆很美好吧,这样她就不会忘记他了。
他真的,好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