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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的云山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半空中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明媚的阳光自天边散落,穿过草庐的缝隙,打在唐弃的脸上,别样的温暖,但有些刺目。
睡梦中的唐弃,一只脚搭在床边,睡的四仰八叉的,被那光照的有些难受,下意识的想要翻身,然后突然惊醒,环顾了四周,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屋里的。
唐弃眯起眼,看着那道光,觉得今天屋里的物事有点奇怪,又有些震惊自己居然睡了到这么晚。
自五岁之后,唐弃从来没有在起床时见到过太阳,不是睡不好,是因为他要练剑。
唐弃想着,一定是昨天太开心了。也许,是因为喝了酒。
既然醒了,十多年的自律影响,唐弃也不准备再睡回笼觉,何况睡了这么久,精神异常的饱满。
他看到边上唐果把头埋在被子里,手中抱着枕头,睡的很是香甜,想了想,既然身为师父的自己起晚了,那今天也不好要求徒弟非得早起。
于是,唐弃轻手轻脚的叠好自己的被子,穿上红色的袍子,走出草庐,取了一把盐巴,仔细的清理着牙齿。再去一旁的山泉井打了一桶水,漱了漱口,洗了把脸。
做完这一切,唐弃犹豫着要不要开始练剑。上午已经过半,此时再练,就会错过午饭,若是不练,又着实有些不习惯。
想了一会儿,想起还没吃早饭,又突然想起昨天的吃完的锅碗瓢盆还没清洗。暗自埋怨今天的自己思绪有些迟钝。
他走到土灶前,昨晚烧鱼汤的锅子,就摆在灶上,但锅子里面却干干净净。涮锅用的炊帚斜靠在锅边。
唐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那是自昨天就藏在心底一丝不安。
他又走到石桌前。
桌上没有碗,没有叫花鸡敲落的土灰,也没有鸡和鱼的骨头。
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边,洗的很干净。
石桌的中间,放着一只锅。唐弃想着,这是昨天没来及的端上来的鸡汤面。
他走上前,打开锅子,锅子没洗。浅黄色的鸡油,淌在鸡汤表面,软糯的面条,打着卷,混着山里摘的嫩野菜,窝在汤里,面没有凉,还冒着热气儿。锅里的面,只剩了两人份。
唐弃在锅底,看到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燃着淡淡的火焰,是它给面保持着温度。
唐弃盖上了锅。坐了下来,有些沉默。
从起床到现在,唐弃没有见到陆肆,他想,陆肆大概又下山去了。
也许明天就回来,可能会带点米。因为山上没米了。
嗯,应该就是这样的。
唐果,揉着眼睛,推开了草庐的门,看到唐弃端坐在石桌旁,有些怯怯的走了过去,他担心自己起晚了,会被责骂。
唐弃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思绪有点乱。
“先去洗漱。”唐弃,微微皱起眉,然后平展,最后回归平淡。
“嗯。”
唐果低声应道,他察觉到了师父情绪不好,甚至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也有些不开心起来。
石桌有点宽,唐弃站起身,在桌上摆了两只碗,微微前倾把锅子拉到边缘,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夹了三筷面,两勺汤,在另一只碗里夹了五筷面,三勺汤,锅里的鸡汤面便见了底。唐果洗漱回来的时候,唐弃正把锅中残留的碎面全部倒在自己碗里,看起来两碗面差不多满。
“吃吧。“
“嗯。“
面很香,因为熬汤的鸡是山鸡,会飞的那种,唐弃抓它的时候,费了不少劲。
两人的吃的很安静,面被吃的很干净。
唐弃,没有去洗碗。他觉得以后应该也不需要用碗了。
天边的太阳,渐渐向西挪移,被一大片漂浮的灰云遮着,敛去了所有的光。
雪又开始下了,下的很大,大到唐弃和唐果的眉眼,挂满了霜。
云山落雪了。
十几年没有沾到雪的云山,落雪了。
这不是唐弃和唐果第一次看雪。
这是他们第一次摸到雪。
凉凉的,有点冷。
唐弃抬头看着天,看着密密麻麻的雪花飘落,感受着雪花落在身上,刺骨的冰凉,他紧了紧衣衫,心想难怪,陆肆不喜欢雪。
现在,唐弃确定陆肆真的走了。不是之前不靠谱的消失,是真的离开了云山,不再回来了。
云山不落雪,是因为陆肆不喜欢。
云山落了雪,自然是云山没有了不喜欢雪的陆肆。
唐弃和唐果,在雪中沉默了很久,一直到石桌被覆盖上一层银白,他们忽然起身,推开草庐的门,走了进去。
草庐里只有三张床,一张桌子。
陆肆喜欢写字,桌子上,摆满了笔墨。
早上起床的时候,唐弃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抹绿,正是陆肆常年携带的玉酒杯。
这是唐弃第二次看到酒杯离开陆肆。上一次,是因为蓝色蝴蝶。
唐弃早就察觉到了异常,但他不愿去想,他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但云山落了雪,他便无法在说服自己。
“总得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问,不代表你就不用说。“
“身为人师,永远都这么不靠谱。“
“真的,很讨厌。”
唐弃微微握紧拳头,在心里不停埋怨着陆肆的不告而别。
玉酒杯压在宣纸上,陆肆是留了信的。
雪下大了,唐弃不得不回到草庐。
信很短,字迹有些散乱。唐弃看着漆黑墨字,想着陆肆留信时,不知是什么心情。
“缘尽。勿念。”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我的。”
“但我不想说。”
“面我吃了。很香。”
“让唐果以后吃鱼,别放太多糖。恶心。”
陆肆的信,写到这大概停顿了许久,因为一滴巨大的墨点,在纸上晕散开来,有些脏。
“下山吧。”
“洛阳。天枢处,周放。“
“他知道很多。“
“想问,问他。“
“石剑,酒杯。带上。“
信到这儿,便结束了。
像极了平日的对话,惜字如金。
唐弃,沉默了片刻,把信纸用力揉成一团,正要撕扯,又一阵犹豫,他把信纸抚平,看着那些褶皱,最终小心翼翼的叠了起来,贴身放好。
“白痴。“
“我当然知道面好吃,好吃你为什么要走。”
“放了糖的鱼当然不好吃啊!那你去教训唐果啊。”
“我当然有很多想问你,“
“为什么唐果跟我姓,说什么师如父,那我为什么不姓陆。“
“我父母是谁,你不说我从来没问,唐果的身世,你不说,我也没问。”“我知道你身份一定不一般。但你不说,我还是没我问。“
“我当然想知道啊!“
“但你又知道什么。“
“白痴。”
“如果你不走,我就算永远不问,又有什么关系。”
“白痴。”
唐弃觉得自己很生气。气的只想骂人。他想着陆肆真的很不负责任。他想当面把自己的不满和委屈告诉陆肆。于是,他想下山,找陆肆。
转头,看到唐果已经整理好行李,憨憨的笑。
于是,唐弃,心头微暖。他把玉酒杯紧紧的束在腰带上,拿起墙角的石剑,用力缚在背上。
唐弃推开草庐的门,涌进来刺骨的寒,云山上的雪更大了。
唐弃,回头看看唐果。唐果点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云山上的草庐。空了。
庐前石桌上,两只没洗的碗,被大雪覆盖,渐渐消失。
一如在风雪中下山的两个少年,就此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