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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内,时日已经过了晌午。崔豫霁被父亲呵斥半日方没有进宫闹事。
御知也不忍打扰王叔与玉蕤家人最后的弥月团聚,便与崔豫霄告辞离开。
下了马车,崔豫霄随御知进了内院,便站在院内摩挲起那颗银杏树,喃喃自语。
御知让春瑶和青萝帮着备点饭菜,回屋换了衣裳后出来看见,知道他又如从前一样独自默默的在那思虑,便也不去打扰,只般了椅子坐在阶前静静看着。
冬日的阳光清淡里透着几许温热,慢慢的洒在身上,局促的身体也坦然了不少,院里落叶金黄,几片叶子盘旋成不舍的样子从上面轻声落下,与旧相识们团聚在地上,呢喃私语。着看着他在树下落寞,想起幼时往常玩耍的情形,而此时却各有困境。昔日年少,如今不复,御知不由长叹一口。
崔豫霄听见,便过来也坐着。“妹妹如何叹气?”
御知笑着道。“我想起那年夏日,豫霁和玉蕤随昭王爷进来玩耍,我们去太液池上乘着小船捞鱼。他们两不敢进来,只站在池边,拿着鱼竿钓。程叔叔说危险,让人把船撑了回去,我不高兴,就跳下了水吓唬他。”
“我记得。那天程叔叔着实吓到了。我闷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等我抬起头的时候,父皇就在池边站着。”
“是啊。他就像你刚才那样,站在阳光下的看着。可如今想起来,当时的神色,原来也不止是那般简单纯粹。”
两人说到此处,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他们知道自己所求的正是这绝无仅有的欢乐时光,彼此都为这少有的亲人时光而感到遗憾。
两人沉默着,门子进来通报,说是一位姓慕容的公子求见。
御知与崔豫霄四目相对,便既让人请了进来。
“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往后这个真柳青过来也容易了些。你也再不用去酒肆做诗求见了。”
御知见他说起酒肆,随即想起了安别,和那两页被她偷走的诗笺,一时间不是滋味。
“与其说是因祸得福,莫不说是阴差阳错。若不是她,姐姐也不至于那般。如今苦了她,我都不知道改如何面对柳公子。”
崔豫霄知道她所指,心里也是一阵郁闷。
“日后不做了太子,我去多陪陪她便是了。等她养好了,我再与她一同过来陪你。”
御知苦涩的笑了笑。
“只怕她不肯。上次临走,我去承坤殿见她,倒是有些生疏了。”
“安别自幼被皇后娘娘看的严了些,生性敏感。你也不用想得太多。”崔豫霄道。
御知自觉与安别自幼相好,两人最是亲密,往日总觉得自己对她甚是清楚,可如今看来自己对她却是一知半解,难以揣摩。
“你倒是有心了。”
御知说着,便看见门廊里一人走了进来,衣裳素雅,眉目含笑。
慕容端玉站在两人面前,深躬一礼。
“见过殿下,见过公主。”
“探花郎见外了。”崔豫霄道。
“在下登门原是客人,见礼原是应当。”慕容端玉拱手道。
崔豫霄却哈哈大笑,指着御知说道。
“哪里是客,分阴是自家人。”
慕容端玉哑口无言,御知被他说的羞了,赶忙打岔过去。
“这里风渐起来,有些凉了。我们去堂上说话吧。”
说罢,便引了两人进了内堂,又招呼下人备了茶水。
崔豫霄看见青萝,却是诧异。
“你不是在安别郡主的翠荷里么,怎得却在这里伺候?”
御知接到:“自王宴之后,皇后娘娘便把翠荷里的人都打发了。青萝是我身边春瑶的妹妹,也被皇后打发去了掖庭宫。如今出来了,我便留在身边了。”
崔豫霄惊道。“掖庭宫历来严谨,落罪的宫人极难出走。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你,竟肯放人给你?”
御知惊诧。“这是何意?”
崔豫霄知道她贪玩,于宫里诸多事务不懂,便与她开解。
“你也是太贪玩,这等小事不懂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凡是落罪的宫人,在掖庭宫里是最辛苦的,若要寻人出来,必许有原属的主子首肯才行。当年碧烟被皇后责罚入了掖庭宫,安别去找那司丞,他却说要皇后娘娘首肯方可。最后还是我替她求了皇后娘娘,才了了此事。所以我说皇后既肯放给你,也算是难得一见。”
御知放下手中茶碗,想起齐王所说的事来,也觉得有些不妥。
“不是我。是齐王兄带她出来的。”
“齐王兄?”
“午间我听人说春瑶进宫去找她,我放心不下便要入宫,结果被门郎拦住。琰哥哥正好带着她两人从皇城出来。说是与那司丞给了些银子,将青萝落在了自己齐王府上,这才带出来的。”
“这却奇了。齐王兄近日被圣人责罚,每日都在南苑与大理寺众人忙着案子,掖庭宫地处西苑,他却去那里做甚。而且那司丞与我看过条律,却实需要原属首肯。若真是如此,齐王兄倒是最了一个大人情给你了。”
“案子?什么案子?”
御知不以为然,想来崔琰负责皇城守备,与各司衙门都有些熟路,与些钱财办了事应是不难。却对他说的案子起了好奇。
崔豫霄叹了口气道。
“说起来,都是早先的事了,那日圣人原还找我解了一通。原是几个人不知从哪里弄来十六字的谒语,与圣人打起来哑谜,将其贴在了崇文门外。惹得父皇龙颜大怒,将几个门郎都给斩了。”
慕容端玉在一旁听着,也起了好奇。
“我听说那几日在街上斩了四个兵卒,原来是这档子事?”
御知见他好奇,不禁嗤笑。
“我们俩在这说话,却把你给忘了。”
慕容端玉笑了笑道。“不碍事。我也是过来看看你罢了。”
御知又转眼问崔豫霄。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曾说过要以德御民,便废了斩刑。究竟是什么字,居然惹得他这样大动干戈?”
“是一句揭语。叫:多闻身死,经谒除名,天孕白狮,奇降...”
说到此,崔豫霄恍若醍醐灌顶,一丝灵光乍现脑海,只可惜一闪而过抓不住线索,只咬牙切齿只觉得可惜。
“没有了?”
见御知问起,他才缓过神来,讪笑到:“没有了。也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御知点点头,嘴里念叨了一遍,想了半晌不知所谓。
“豫霄哥哥,你知道我没什么墨水。这谜语却是什么意思啊?”
崔豫霄有心让慕容端玉在御知面前露才,便叫他来解,慕容端玉领了情,拱手便把多闻天王的事情解给她听,御知这才懂了一些。
“你们这些才子偏就喜欢弄这些晦涩难懂的故事出来。”
崔豫霄与慕容端玉笑着不语。
御知见他手里拿了书放了半晌,又问。“你手里拿的却是什么?看你拿了半晌。”
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本《红拂传》。
“这本原是来送你的,一时几乎忘了。”
“红拂这名字好似哪里听过”
崔豫霄在旁笑道。“慕容公子却是懂你的。这本书也是合你了。”
他这一说,御知更是好奇,崔豫霄又念起玉蕤的事来,不由得一声感叹。
“相传张氏红拂为前朝将领之女,后家国灭亡,携女委身于权朝宰相门下侍女,每日只值扫伺候不肯内侍,偶有言语折辱亦不肯失节。后来有一才子名曰李靖,前来谒见宰相,上表冶国韬略,宰相卧床侧听不以为然,命人将其逐出门去。才子李靖斥责宰相有失礼仪,他才起身对谈。言语之后,李靖见他年老昏聩,便愤然告辞,宰相问及门客,门客却说此人狂悖,终有大祸。红拂女却爱其才华,当夜敛衣携女赶赴一破庙与李靖相会。二人虽说身份几近,但她终究已有嫁娶,何况女儿在旁,当是不被世人所容,一时流言碎语风气,坊间多是不屑。才子李靖亦不忍心,劝其离开。红拂女横匕涕曰“沟渠何所惧,只欲从贤夫”,李靖见其言辞灼灼,不似寻常女子,便与其拜了鬼神两人白头一生。此后坊间也多有话本,皆是以此为记。”
御知沉吟了半晌,拿着那书左右翻了几页。
“这却让我想起玉蕤来,她若不是生在王叔家,嫁娶之事或可自己做主,哪理了圣诏和坊间的闲话...”
说着,方觉自己何尝不是,看着对面的慕容端玉,忽的又想起安别,一时间诸事堆在心头,方缓了些的心又萎的低了下去。
“李靖我曾听过。但如此奇女子的故事,我竟从来不知。这世间事,若都能如红拂一般才好。”
崔豫霄道。
“如此女子,即使有了,只怕我朝也是难容。”
“为何?”
崔豫霄本要说起殿上那位,却只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她又看向慕容端玉。
慕容端玉见她目光疑问,似有解不尽的惑,便迈步站在门前,轻风拂袖,阴日映袍,指着院中那颗树道。
“说起来,这院子便是当年红拂住过。此树,也是她与李靖亲手栽种。若说无缘,却是有缘。”
御知见他说起,方才知道这院子来历,不免心中惊喜。
“这便是你送我《红拂传》的本意?”
慕容端玉点点头。
“世间繁缛,若幸求得真心,便只做自己就是了。”
御知被他猝然说的有些慌张,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崔豫霄却在一旁接到。
“御知若真是脱了规矩做了自己,怕是要做只鸟儿飞上天了。”
说罢,堂上三人都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过来,春瑶从外间闯入,跪地便哭。
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得站了起来。
“怎么了?”
御知上前问到。
春瑶泪眼婆娑,显然是受了惊吓,慌慌张张道。
“玉蕤小姐她,悬梁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