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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奕眼神在二人之间徘徊,剑眉微蹙。
他没有跟卢梦令提起过自己的同窗。
也就没有说过哪个同窗的模样姓氏。
照理说卢梦令也不可能认识程牧行。
可是现在——
“我不介怀啊,”程牧行的笑容更大更深了些,“方才程某见识了夫人眼力非凡,不知可否借夫人之眼观我一观,提点一番?”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怕我眼拙。”
孟令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而后笑眯眯道,“数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程公子务必……好自为之。”
既然他是真凶,那么她保证他绝对活不过武乡试!
这女人前天被烧傻了吧?还是其实烧死了被人趁机调包了?
看不出来,那晚被他吓到失声,被南茗扯着头发扔下床、扇巴掌的懦弱女人,此刻居然会这样大胆的明着挑衅他?
程牧行怔了一下,随后低笑道:“那多谢夫人指教,程某接下来会注意的。”
在场人寂静的寂静沸腾的沸腾。
“南家三少夫人嘴也太毒了吧?血光之灾这种话是能当众直接告诉人家的?”
“你傻啊,这一来一回的没闻到点火药味?”
“我总觉得她在暗指什么但我没有证据……”
“我总觉得他俩有仇但我也没有证据……”
连旁人都隐约看得出,更不用说南奕和何鄞翔一伙人了。
南奕眯了眯眼,伸手揽过妻子道:“我们该回去了。”
孟令腰上一僵,面上配合地哼哼两声,与他并肩下楼。
只是她的步子又在楼梯上顿住——
两个身着普通布衣的男子迎面走上来。
他们面容肃穆,眼神哀愤。气息沉稳,脚步极轻。
二人的右手皆似习惯一般搭在右腰上。
就好像右腰边,常常会挂着什么东西。
孟令险些忘了给人让路。
终于……
见到锦衣卫了!
虽然只是便装的!
她此时的心情有些想哭。以前她一整天睁眼到闭眼最不缺见的就是锦衣卫,见到根本不爱见了,可现在见到两个小小便衣都能让她感慰至此。
那么问题来了。
这俩家伙面色不善的驾临茶楼,不像是喝茶的,那是要来做甚?
南奕揽着她让到一旁。这时只听那说书人放声道:“今日的趣事份儿说完了,接下来该公布一件全民沉痛愤慨的事了。”
两个便装锦衣卫神色沉重肃穆,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落座。
只听那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便开口道:
“敢问咱们在座的诸位,对京城锦衣卫有几般了解?”
听客们没什么犹豫,这个问题谁都能答——
“我知道我知道,‘孟门七杰’嘛!”
“我也知道!我还知道孟门七杰之师孟断鸿!”
“谁不知道孟断鸿啊?我还能说出孟门七杰的名字和在任官职呢!”
“我曾远赴京城弘国寺,求到过孟岚大人当了宗纯和尚后写的符纸!”
“我亲眼见到过孟令大人和孟休大人!二尊去年来过我们参州除害!”
“对对对!那次我儿子被孟休大人教训过呢!”
“那又怎样?那次我儿子还被孟休大人和孟令大人一起教训过呢!”
“所以他们去年来除的害是你们俩的儿子?”
“……”
话题有些歪了,但说书人显然对解决这种情况非常熟稔,摇摆着折扇道:
“俗话道:何须锦衣废三劣?且看孟门出七杰。孟门之前,锦衣卫——世人皆惧之似睚眦饕餮,避之如洪水猛兽。而孟门之祖孟断鸿横空出世之后,领其弟子屹然崛起,世人又称之曰贤能鼎盛,甘之如天赐良人,恨不得此辈锦衣卫永世长存,久生不死。”
他正称赞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之时,突然语调骤变——
“然而天妒英才!四年前,孟断鸿奔赴火海,救下六个亲传弟子和一个独生女儿,自己与爱妻殉情而终!悲矣,悲矣……”
哦,这出说的是孟断鸿之死啊。
这件事四年前已经天下皆知了,现在又拿出来说是为何?
听客们心中不解,但这事儿虽然过去四年,但一朝提起,也确实仍令人心痛——
多难得多好的一个为民而生、主持公道的锦衣卫啊,居然正值壮年就葬身火海了。
整层楼的气氛有些沉重下来。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抬手拭泪,有人捶胸顿足。
“啪啪。”
说书人用扇子打了打桌面,咳一声,又扬起调子来:
“不过好在——他的徒弟和女儿幸得孟氏传承,弘扬师之风貌,才得了如今在大楚家喻户晓的‘孟门七杰’之名!孟断鸿这身后之成就,也无愧于他曾来人世走了一遭,当了一回锦衣卫啊!”
话毕,在座顿时一阵附和连连。
“是啊是啊!即便离世也还能有人延续他的光热,这是死而无憾了哪!”
“七杰的言行性德,皆秉承于孟指挥使,发扬光大,我大楚锦衣卫风华天下无双!”
“身死灯未灭,孟断鸿大人是为典范!”
诸客又纷纷跟着调子激扬起来,赞不绝口。全场唯有三人静默无状。
其中两人是那两个盯着说书人的便衣锦衣卫,剩下一人,则是还站在楼梯上的孟令。
来了。
她以前也经常吃到自己的瓜,没想到死后,她将再次吃到自己的瓜——死瓜。
“但是——但是——!!”
说书人突然将扇子猛然合上。
苍老干瘦的面容如丧考妣,铜铃目中蓄上了泪,满出深陷的眼窝:
“老天无眼啊!京城传来噩耗——前日,孟断鸿大人的独女,孟门七杰之第六、北镇抚司千户孟令大人……三日前替圣上查办秘案,被围困山林,遭人群杀于野,惨烈牺牲!”
这一刻,孟令垂下眼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到腰上的手骤然收紧。
沉默。
静止。
整座茶楼里,都仅仅回荡着说书人的嚎言。
满座皆寂,就连楼外似乎都鸦雀无声。
可怕的静默之后,是炸裂般的嚷声,群情激愤:
“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奸人,竟连孟断鸿大人的女儿,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都敢杀?!”
“孟令大人奉旨查案,乃是为天下计,杀她之人这般凶恶残忍,必是心虚无疑!”
“那孟令大人当时到底在查什么滔天大案?”
“问得好!”说书人折扇狂敲桌案,唾沫飞溅,“这就要说到宫廷之事了!诸位可知,当今圣上有一位宠冠六宫的宋淑妃?”
提到此人,在座的情绪再次被点炸。
许多人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身边的人拉了拉,眼睛瞥向角落桌两个冷气外放的锦衣卫,疯狂暗示。
这说书的真是疯了。
没看见来了两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爷么,他还敢大庭广众之下论起宫廷秘事?
两个锦衣卫凉凉地扫视众人,其中一人开口,冷冰冰地:“没人知道?”
诸客你看我我看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这出说的……是得到上面人指示了。
想明白后立刻有人叫起来:“知道知道!就是那个一人入宫得宠、全家鸡犬升天的宋淑妃!”
马上有人跟声:“我也知道!就是那个羞辱了她封号‘淑’字的宋氏祸水!”
“我原本不知道宋淑妃,我是被来参州布置产业的宋家子弟蛮横嚣张给气到了,才知道他为什么敢这般放肆……”
“老夫是听说十八年前,宋淑妃虽得盛宠但未能诞过一子,心生妒忌,害死了北冥贵妃和大皇子,却不曾受到圣裁——”
“正是此人!”说书人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愤然道:
“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十八年前害死了北冥贵妃和大皇子还不够,如今,竟对当今唯一皇幼子再下杀手!
“圣上愤然,乃遣孟令大人彻查谋害皇幼子一案。岂料宋淑妃丧尽天良,恐此事败露,又示意她万恶的族人买来杀手,将孟令大人围杀于野!”
对皇幼子再下杀手!
将孟令围杀于野!!
诸客瞬间喧哗开来,情绪再而燃炸,激昂愤愤声几乎要冲破整座楼。
不知是谁,带头用哭腔喊破了嗓子:
“妖妃该死!宋氏当诛!”
继而整个二楼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跟声:
“妖妃该死!宋氏当诛!”
“妖妃该死!宋氏当诛!”
台阶上,仍杵在那的孟令和南奕,能感受到连脚下木梯都激动地随之震动。
南奕率先下了一阶,不知为何声音分外低沉,“走吧,该回去用午膳了。”
“嗯。”孟令轻声应道,似含长叹。
二人下了楼,走到大门边,却听上头说书人又道:
“…,诸位可稍息怒。这一次,虽未能将幕后真凶宋淑妃绳之以法,却已将她宋家助纣为虐的大魔头——杀害孟令大人的凶手成功缉拿,押入了天牢!”
凶手?
谁?
孟令的脚踢到了门槛。
她是知道派杀手杀她的,必乃宋家人无疑。
但宋家如今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她得罪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所以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杀的她。
她这才死了第三天吧,京城那里,居然这么快就抓到是谁杀她了?
孟令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会吧。
不会是……
——“谁能料啊!那凶手竟是孟令大人生前的好友,宋家实际上最最穷凶极恶的伪君子——妖女宋淑妃的十堂弟,宋亭宋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