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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方遥真的在谢听家中尽职地做起了帮工,每日同他上山采药,回来后谢听择药,她帮着晾晒打打下手,将草药研磨成药粉,或是熬制成丹丸,拿去镇上换些银钱。
春去秋来,半年的时间一晃而逝。
这日,他二人采药归来,还未进院门就看到有村民在门口等待,远远地迎上来。
“谢大夫,我家老夫人旧疾又复发了,请您过去瞧一瞧。”村民的语气焦灼又恭谨。
谢听没吭声,看向身边的方遥,后者主动伸手拿过他背后的药篓“救人要紧,你快去罢,我去晒药。”
“”
谢听无奈,这半年来,他靠着那些手札笔记,都快成这镇里的半个真大夫了,方遥对他还是客气疏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好,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来。”
在她心中那个与人为善,济世为民的谢大夫形象不能崩,谢听只好拎起药匣,跟着那村民匆匆进城了。
方遥把采回来的草药简单归类后,铺在院外的晒药架上,打算趁着日头好,将它们全部晒干,方便储存。
将药草全部铺进晒药架后,方遥抬起头,不经意地看到东边远处的那片花田。
那花田便是谢听救回自己的地方,后来他总是带她去西边的山头采药,但是花田的另一边,他们却好像从未去过。
方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对那片一望无际的花田产生了好奇。
这半年来,官府未有关于她家人的消息传来,方遥不禁想,她或许根本就不是生活在这附近城镇里的人,她的家在更远的地方
在花田的那头,是不是还有别的村落,或许能打听到有关她身世的消息
尽管谢听嘱咐过不让她乱跑,可是这一刻,她怎么都按捺不住想穿过花田去看一看的冲动。
方遥放下手中的笊篱,锁好院门,转身朝花田的方向走去。
如今已经是秋末时分,花田里的花依旧开的正盛,这些花的花期似乎很长,从初春到秋末,竟然一直都没有枯萎过。
方遥沿着花田里的小路,脚步不停地一直走。走了半个多时辰,花田仍旧看不见尽头。
忽然间一阵微风袭来,周遭的花茎被吹得轻轻歪倒一旁,方遥发觉到了什么,倏地停住了脚步。
她微微睁大了眼眸,明明是同一片草地,而在三尺之外的花田茎秆却似无风般静止,纹丝不动。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把同一片花田隔开成了两个界域。
“阿遥”
方遥应声回头,熟悉清逸的身影正朝她走来,眉眼一如既往的柔和“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谢听,这里的草地不太对劲”
方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着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回过头来时却发现远处的花田已然恢复了正常,随风轻轻摇摆,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哪里不对劲
”谢听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方遥蹙眉,难道是她眼花了
“我们走得太远了,回去罢。”谢听的嗓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方遥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花田的另一端还有其他村镇吗”
“没有,再往那边去是荒山,什么都没有。”
方遥垂眸抿唇,荒山吗
谢听温声“如果你想去,我陪你去看看。”
方遥想了想,摇头“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谢听放缓脚步,回家途中,他面上不显,神念里已经把花妖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
你的幻境是纸糊的吗这都能露出破绽来要是坏我好事,直接把你这幻境给砸了
谁知道她会跑那么远的地方,那里本来就是幻境边界了,花妖自知理亏,小声辩解再说,我不是及时补救了嘛,她看样子也没起疑嘛。
它确实偷了点懒,在幻境边缘处没有做到全然拟真,但它在发现方遥正在往幻境边界处走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谢听,好在赶上了,方遥若是再往前走三步,就会触碰到幻境屏障,别称空气墙。
虽然方遥看着的确没起疑,骂了花妖一顿的谢听,心里的石头仍旧没有落地。
晌午,二人相对坐着用饭。
谢听心不在焉地喝下一口汤,旁敲侧击地问“阿遥,如果一直找不到你的家人”
方遥托碗的手微微顿住,抬起清润的眼眸。
“我是说如果”谢听话音停顿了下,眸光暗昧,“我们这样一起生活,不好么”
“”
面对这个问题,方遥没有立刻回答,认真低眉思索。
其实跟他生活在这里的半年,她过得很舒心惬意,他人很好,总是很有耐心,几乎将她每一句话放在心上,俩人从未吵过一次假,拌过一次嘴。
可是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仿佛是飘进溪水中的落花,不知由来不知归处,随着水涨水落,她更想做一条小溪里的鱼,可以自己把控方向。
方遥垂下眼眸,避开谢听的视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明天我再去官府问一问。”
已经半年了,应该有消息了。
所以与他相处半年,阿遥仍是没有放弃想回家的念头,谢听薄唇轻抿,勉强笑了下“好。”
方遥发现她对谢大夫的情绪,总是会没由来的复杂很多。
比如此刻,她看到他眼底涌现的失落,心里亦有些许淡淡的酸涩弥漫。
她不确定这些情绪是什么。
如果能找回她的身世、她家人和她的记忆,她可能会给他更明确的答案。
谢听看着她起身收拾碗筷走去后院,一时沉默无言。
“”
阿遥总是保持清醒,极少感情用事,亦是很难动情。有时又很执拗,她执意要做
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就算是消抹了她的记忆,也没法改变她的性子。
半年了,我的妖王。
花妖欠嗖嗖的语气不无嘲讽除了借着包扎那回,拉了拉人家小手,照这样下去,十年能够你用啊一百年你都追不上。
闭嘴。
谢听被戳到痛处,唇角难看地紧绷。
他起身收拾桌上余下的碗盘,拿去后院时,眸光不经意地扫过方遥晾晒的药草架。
他顿住脚步,走近查看。
这是他今早采回来的药草,其中刺鳞果和红莲子两味草药长得很相似,都是嫩绿的枝干,椭圆叶片上坠着深红色的小果子,被方遥不小心混晒在了一起。
这两味药外表相似,功效却全然不同。
发现谢听一直在盯着笸箩里的刺鳞果看,他神念里的花妖跳脚起来。
不是吧,你想用刺鳞果给阿遥下药催情
花妖本来就是草木所化,天然就懂得些药草特性,它知道这种刺鳞果煎水服下后,催情的功效很强。
这种老掉牙又下作的手段,妖都不屑用
花妖虽嘴贱,可观察了他们半年多,也不想看到谢听被急昏头脑,功亏一篑,劝说他道你要想贪一时之欢,用它无妨,可你都用百年修为换得与她十年幻境,定然也不是图一时欢愉
阿遥心气高,你若使这下作手段,等药效过后,你就完蛋啦
谢听抬手摩挲着那刺鳞果,眉眼微动,他怎么可能对阿遥下药
他想到了另一计,虽然也很无耻,但若能成功,他犹死无悔。
翌日,晨光破雾,清雅的院落里一地金灿朝辉。
按理说,平时这个时辰,谢听早就已经起床,可是今日,方遥迟迟不见他的人影,于是来到谢听的屋前,敲了敲门。
“进。”男人的嗓音有些低哑。
方遥推门走进去,看到他倚坐在床头,腿上盖着被子,如墨青丝披在肩后,仿佛刚从榻上撑坐起身来。
她刚想开口问今日还上山采药么,发现他眉眼恹恹,冷白的面颊上浮现不自然的绯色。
“谢听,你是不是病了”
床榻上的男子屈起修长的指节抵着鼻间,掩唇清咳了两声,哑声道“许是昨天夜里风大,门窗未关紧,受了些风寒。”
方遥走近抬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的温度烫手,她蹙眉道“你发烧了,很烫。”
“无事,喝些驱寒的汤药便能好”
谢听轻抬眼眸,连眼角那颗漂亮的朱红泪痣都因为染病而黯淡许多“院子里第三排晒药架的第二层是红莲子,可散风驱寒,阿遥可否取些帮我煎碗药汤”
“我这就去。”
方遥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帮他煎药。
这半年来,都是谢听照料她许多,如今他染风寒倒下了,方遥义无所辞地担起照顾
他的责任。
她将药草置于锅中,一瞬不瞬地盯着煎药砂锅,待汤水沸腾煮开,遂把汤药仔细倒入碗中,趁热端去了谢听的榻边。
眼见他把那一碗汤药缓缓喝光,方遥陪侍他榻边,过了一会儿,问“可有好些”
话音方落,谢听倏地双手攥紧被角,胸膛起伏着,低声喘息,睫羽情不自禁地轻颤,脸颊上的绯意更浓。
“阿,阿遥,为何我,如此难受”谢听眼尾发红,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晦色,整个人的身体一反常态地紧绷,仿佛在抵抗隐忍着什么。
方遥瞧见他不寻常的异样,心瞬间悬起来,连忙拭了下他的额头,心下大惊,怎么感觉更烫手了
“我按照你说的用水煎了红莲子,怎会不管用”方遥紧张又茫然,怎么喝了药他反而看起来病情更重了。
谢听喉头滚动,艰难道“你是不是拿错了药”
方遥也不确定,直接去把第三排第二层晒药的笸箩整个端了过来。
谢听伸手在笸箩里扒拉了两下,挑出十数颗赤红果子,哑声低语“这是刺鳞果,跟红莲子外表相似,但却是功效完全不同的两味药材”
方遥近距离仔细看那些小红果子,发现两者色泽上是有些细微不同,但是长得太像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拿混药材。
“对不起,我”方遥有些手足无措。
她这半年来,只帮着他采药晒药,并不通这些药理,甚至是第一次听到刺鳞果这个药名。
看着他隐忍不适的模样,方遥心下惴惴难安“误服刺鳞果会如何”
床榻上的男子攥着被角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艰难地吞吐道“刺鳞果跟其他药草搭配,是味良药,可若,单独煎水服用,有催情之效,若在两个时辰内,不行夫妻之事,则会心血逆流,暴毙而亡”
什么
方遥瞪大双眼,如遭雷击地怔在原地。
不行夫妻之事,心血逆流,暴毙而亡
怎会如此
“阿遥”
谢听低垂着头,面容陷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喑哑的嗓音压抑着浓重滚烫的情欲,挣扎痛苦“尽管我心悦于你,可我亦不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毁你清白,你出去罢,不必管我”
花妖在神念里都看呆了。
这刺鳞果什么时候就成了服下后会暴毙而亡的毒药了
虽然这药催情效用猛烈,但熬过两个时辰后,药效一过,不就没事了吗
佩服佩服,我活了近千年,接待了上百对入幻境的客人,你可真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第一人,哦不,第一妖
谢听正是酝酿情感最关键的时候,嫌花妖聒噪,直接掐断了和它的神念链接。
他昨日趁夜在那晒药的笸箩混进了许多刺鳞果,为达到目的更显真实,他是真的将那碗掺了刺鳞果的汤药,全部喝光了。
所以,他如今难捱煎熬的反应亦是真的。
沾染情欲的桃花眼湿润地浸出泪光,他紧咬下唇,防止喉中泄出低吟“阿遥,若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内疚,我的死,与你无关,你把这院子卖掉,拿着银钱去找你的家人罢,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自己性命攸关难保,还在操心为她找家人的事
僵在原地的方遥闻言心头五味杂陈,睫毛颤动,手指挣扎地握紧又松开。
她真的不知自己的无心之失,会连累他至此,更不知那小小的刺鳞果会有这般要命的毒性。
良久,谢听的意识已经要被欲念灼烧残尽时,听到旁边的脚步声动了,似是走到门口,阖住了敞开的门,掩住了灿亮的晨光,屋内瞬间寂暗下来。
她走了吗
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在屋子里响起。
谢听刹那间险些冷凝的血液,又恢复了流动。
她没走,她只是关紧了门。谢听紧张地捏住被角。
“谢听,是我拿错了药,害得你如此”
一向清淡沉着的女声此时尾音愧疚轻颤,响在他耳畔。
谢听感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倾近,像是冬日红梅抖落的雪香,手中攥着的被角被抽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握,无措的嗓音里又带着一丝坚定。
“我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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