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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尽头是一扇防火门,老李掏出钥匙开锁,门后面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白瓷墙壁,大理石青砖,光亮的白炽灯,与牢房的幽暗阴森截然不同。
两人一言不发押着我往甬道深处前行,我懒得问将要去往哪儿,如今秦天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明知前方通往刑场我也毫无反抗之力。
来到甬道尽头,走下一段台阶,眼前又出现一条冗长狭窄的隧道。这回我留了个心眼,发现隧道两侧墙壁的瓷片上挂满小颗小颗的水珠,地势一路走低,地面也越发潮湿,塑胶鞋上沾了不少积水。
隧道蜿蜒而绵长,走了十多分钟才到达终点。我心中默默计算,以隧道的倾斜度此处至少在地下五十米,难不成这里是一座地底牢房?
隧道出口连接着一道石梯,石梯之上又是一扇防火门。老李一脸厌恶地甩甩皮鞋上的积水,伸出右手大拇指压在指纹感应器上,“咔”一声轻响,防火门应声而开。
“老李,辛苦你了!”秦天把我从老李手上拉了过去,“完成这次任务,我自掏腰包请你撮一顿,管饱管醉!”
老李连连摆手道:“不用客气,只要顺利完成任务我就安心了,哪里还敢叫你破费!”
秦天淡淡答了句:“好,随便你!”反手关上防火门。
门后是一间陈设简陋的警卫室,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员见秦天到来忙不迭上前客套寒暄,看样子秦天在警队颇有点地位。
秦天在一个本子上签了字,其中一名警卫员拿出门禁卡打开西面一扇铁门,把我俩领进隔壁一个房间。
这房间比警卫室气派多了,手织纯羊毛地毯、小牛皮沙发、黄花梨官帽椅、大理云石茶几、紫檀木大班桌,茶盆、茶壶、茶杯俱是不可多得的上等瓷器,尽显尊贵。
秦天朝墙角遥遥一指,喝道:“上那边蹲着!”
我一路上狐疑满腹,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低声问道:“杨槐是不是死了?”
秦天没有回答,对警卫员努努嘴,快步离开房间。警卫员握住我后颈将我推向墙角,厉声道:“首长马上就到,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完了还习惯性给了我屁股一脚。
我强压怒火,心道姑且忍耐一阵,弄明白秦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找机会投诉你小子不迟。
墙壁上挂着仿古雕花上弦吊钟,时针正指向十二点,原来我已昏迷了七八小时。
等了约莫一支烟时间,门外响起皮鞋与柚木地板撞击发出的“噔噔”声,警卫员一个箭步抢到门边,正冠巍立、挺胸收腹。铁门推开,一位圆头圆脑、胖乎乎的中年警官在秦天的陪同下昂首阔步走进来,警卫员抬手敬礼,庄严高喊:“首长好!”
“是他?”我一眼认出,面前的首长正是两天前在派出所问询室见过那位警官!
警官皱皱眉头,不满地对警卫员啐道:“小林,我不是叫你好好招呼客人吗?快把手铐解开!”
警卫员连忙上前将我扶起,熟练地打开手铐。
警官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亲热地拍拍我肩膀,道:“才几天不见,老弟憔悴不少啊!”
我摇头苦笑,心道:这几天东奔西跑累成狗,还差点儿把小命弄丢了,能不憔悴嘛?
秦天朝我瞪了一眼,道:“这位是省公安厅大领导吴厅,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哦?”我吃了一惊,原以为警官充其量只是派出所所长,没想到竟然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堂堂正厅级干部。这等大人物亲自坐镇审讯,看来事态远比意想中严重!
吴厅吩咐秦天道:“你先去安排一下,我们随后就来!”招呼我坐到沙发上,摆开茶具。
我慌忙抢过茶壶,诚惶诚恐道:“不敢劳烦吴厅大驾,粗重活儿还是留给我干合适!”
吴厅朗声大笑,拍拍裤子上的茶叶渣子,道:“你挺机灵世故,不似你父亲迂腐古板!”
我心头一颤,手一哆嗦,几滴橘红色茶汤溅落雪白的青花瓷茶盆上。“吴厅不是为了杨槐的案子提审我么?怎地提起我爸来了?”我情不自禁偷偷打量他几眼,只见他五十岁出头,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圆如胆,虎眉豹目,举手投足甚有官威。
我笨手笨脚泡好一壶茶,替吴厅沏上一杯,他接过茶杯浅浅嘬了半口,道:“优秀的茶艺师能把二十块钱一斤的茶叶泡出两百块钱的口感,拙劣的茶艺师却把两万块钱一斤的茶叶泡成两块钱的劣等货。小邝,你认为自己属于哪一类?”
我战战兢兢答道:“我不懂茶道,当然是最末流的茶艺师了!”
吴厅摇摇头,敛起笑容道:“人可以没有本事,但不可妄自菲薄!不懂就学,学不会就问,总会找到办法!你父亲的意志力和自信感比你强大得多,往后你一定要多加锤炼心志,才能继承他未竟之业!”
这几天来但凡提及我爸的陌生人无一不与龙凤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秦天将我带来神秘的地下牢房,吴厅又数番提及我爸,莫非今日之事也跟龙凤扣有关?
我讪讪一笑,嘬嚅道:“吴厅金玉良言,我一定铭记在心。”我故意不接过话头,实则是以退为进,在他未挑明意图之前先将自己的底牌隐藏好。
吴厅放下茶杯,突然问道:“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摇摇头,继续装疯卖傻。
吴厅伸出一根胖嘟嘟的指头有节奏地戳着茶几,一字一句道:“省公安局关押死囚的专用监狱——南岭监狱!”
“啊……”这下我没法再淡定了,发自心底的震撼和恐惧使我失去了把控情绪的能力。
小时候每当我发脾气、哭闹,妈妈总佯装生气对我说:“你再顽皮警察叔叔要来抓你啦!”如果我继续闹腾,妈妈定会加上一句:“警察叔叔把你抓去南岭监狱,妈妈可救不了你!”这句话比藤条、衣架、木棍都好使,我马上像圣人附体一样安静下来,抹干眼泪、收起嚎哭,惴惴不安紧盯家门,生怕穿着军装的警察从天而降将我掳去。
妈妈的话当然是吓唬小孩子的伎俩,事实上我从未在报章、互联网或其他媒体上读到过关于南岭监狱的新闻,但丝毫不影响它在本地人心目中崇高而神秘的地位。在大街上随便问一位老伯伯老太太,他们都能绘形绘色讲出几件发生在南岭监狱的故事,唾沫横飞犹如亲历其境。
据说明朝成化年间两广地区苗人叛乱频繁,成化帝朱见深特命刑部在番禺县(今广州)设立南越监狱收押两广造反人士。到了清朝,满清政府实施灭绝苗人政策,南越监狱改建成处决苗人的指定刑场,一直到光绪末年清廷才停止对苗人的迫害和杀戮,南越监狱随之废置。新中国成立后,南越监狱重新启用并更名为南岭监狱,主要关押政治犯、叛国贼、走资派和外国间谍。老百姓之所以对南岭监狱闻名色变,除了它极其神秘(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之外,最主要原因是坊间谣传曾经有几批亡命之徒冒险前去监狱意图劫狱,结果一个都没有回来!还有传言说南岭监狱一共设置有七七四十九种酷刑,犯人尝遍所有刑罚前不能断气,否则就要追责行刑的狱警,比凌迟处死还要骇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南岭监狱的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玄乎,它的名字也成为老百姓心中恐惧的代名词。“人进去了,连鬼魂都逃不出来……”这是大多数人讲述南岭监狱传说的结束语。
吴厅好像看穿我内心的惊疑,轻蔑一笑道:“你相信旧社会的谣传?”
“虽然没有人真正到过南岭监狱,却也没有人否认它的存在。我不轻易相信传言,但是也不敢完全否定!”
“嗯,你的辩证思维有一定道理!”吴厅点点头以示赞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听说过的事物不一定便不存在,只有亲身求证过、经历过,才有资格作出评论!就像那一座……”他忽然打住没往下说,按动茶几边角上一颗嵌在木板中的小按钮,问道:“小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随时恭候首长!”秦天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出来。原来茶几下方安装了一个隐蔽的对讲装置,屋里的人可以随时和外头联系。
“走吧,咱们边吃边聊!”吴厅向我招招手。
“吃杀头饭么?”我警惕地问道。
吴厅像撇大条偶遇外星人一样盯了我好半晌,突然放声大笑,脸上一条条赘肉彷如炒锅里翻滚的蜈蚣,“你以为进了南岭监狱就一定出不去?那只是无知百姓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谣传而已!你没犯罪为嘛吃杀头饭?监狱的饭菜特别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