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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鬼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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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怕吸入尸体散发的毒素,连忙屏住呼吸,胸口闷得发慌,脑袋沉甸甸像个大铅球,压得脖子快直不起来。我马上意识到这属于缺氧症状,得尽快补充新鲜氧气,否则时间一长,将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伤害。

    我举起手机,一个发散的光环覆盖了大半间房子。这屋约莫十五六平米大小,目光所及只有一张木床、一具沙发、一方木桌和若干塑胶矮凳。没有卧室,没有厨房,甚至没有卫生间。

    接下来我见到了这辈子最惊悚、最毛骨悚然、最匪夷所思的场面!

    屋里横七竖八一共四具……不,五具……也不对,确切说应该是四具半——尸体!朝向大门的沙发上仰面朝天躺着一具,旁边一具下半身搭在沙发靠背上,上半身却不知所踪,活像被拦腰砍断了一样(我不敢确定这算一具尸体还是半具)!沙发边上跪着一具,脑袋搁在木桌上,两条胳膊自然下垂撑住地面。木桌另一侧地上伏着一具,面朝地下背朝天,但是脖子却像被生生扭断了一样,头颅旋转一百八十度,脸庞诡异地向着屋顶!远处墙边一具最正常,躯体坐在地上,头向后仰枕着地上一个纸箱,颇有点“葛优躺”的优雅。

    尸体最令人恶心作呕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伴随着腐烂而产生的种种变异。屋里五个人不知道死去多少天了,尸体早已腐烂不堪,容貌模糊难辨,数不清的尸蛆在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进进出出,十几只硕大的老鼠蹲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扑上前抢食。尸体均上身赤裸,每一寸皮肤上都爬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小虫!最让我崩溃的是一种食指粗的绿色小虫,埋头在体表拱几下,嗖的一声钻进皮肤下面去。同时另外几条沾满血浆和内脏的小虫又从皮肤底下钻出来,跟捉迷藏似的,沙发上那半具尸体也许正是被这些虫子硬生生拱断了腰!

    我想大声喊叫,想将内心的震惊和恐惧喊出体外,可是喉咙被一团粘稠的东西牢牢堵塞,只挤出几声沙哑的“嗬”、“嗬”怪音,彷如牢笼里乱冲乱撞的困兽。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感觉,一刹那间仿佛连倒竖汗毛的力气也丧失了。

    脚底下发出一阵“吱吱”的声响,几只快速奔跑的生物撞在鞋尖上。我勉力举起手电筒,一群大老鼠正在我脚边欢快地转圈呢!我大脑已经断电,纯粹出于本能拔腿往门外冲。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双膝一软,一头朝木桌栽去!幸好我还残余最后一丝意识,眼看鼻子就要被木桌撞破,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左手一掌推开木桌,啪地重重扑在地上,总算避免了破相毁容!原本伏在木桌上的一具尸体软绵绵晃了几下,像一堆剁碎的猪肉缓缓瘫倒,头颅不偏不倚“咚”地砸在我脸!

    疯了,疯了,彻底疯了!!!

    “哇……”我发出恶狼般的嚎叫,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俯身疾冲出门!我在漆黑中发足狂奔,不理前方是深沟陷阱还是埋伏着枪林弹雨,心里只想着多跑出一步就安全一分,多前进一米便离阎王殿远一分!

    跑出十多米远,脚底忽地打滑,身不由主腾空飞出,“扑通”砸在一片水坑上,溅起无数幸灾乐祸的水花。

    前方两三米远的空地上,手机亮起鬼火般幽幽迷迷的光芒,范玮琪的歌声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中肆意飘荡,彷如无常鬼敲响的丧钟。

    我按捺着难以描划的惶恐和绝望,遥遥望见屏幕上闪烁着小凤的名字!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人类,饿狗抢屎一样手脚并用朝手机爬过去。

    “你在哪里!”

    小凤的声音好似带着某种神奇魔力,能诛灭宇宙间一切妖魔鬼怪、邪魔外道,把濒临崩溃的我从死亡黑洞里拉了回来。

    “我在……我在‘鬼屋’!”

    “马上走!马上回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小凤气急败坏喊道。

    “圈套……什么陷阱?”我愕然道。

    “不要问了,马上离开,马上走!”

    我还未反应过来,不远处突然警笛声大作,刺眼的警灯像野兽之瞳射出危险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天际!

    “警察是来抓你的!”小凤对着话筒声嘶力竭叫道。

    “警察为什么抓我?我没犯事啊……”

    “回来再说,不能让警察抓到你……我求你了……快走吧……”小凤急得快哭了。

    我放目四顾,除了四间平房之外,方圆几十米连一片草丛、一棵树、甚至一块石头都没有,能上哪儿躲去?

    正在焦躁彷徨之际,冷不防斜刺里射来两道强光,我一阵目眩,心道:“警车来得好快!这下想逃都逃不掉啦!”

    只听见发动机隆隆作响,一辆红色捷达轿车宛如天外来客从一条隐蔽的小路钻出来,径直朝鬼屋方向驶来!

    “不是警车,是出租车!”我高声向小凤汇报,几个起落跳到大路上挥手大叫:“停车,停车!”

    出租车司机一边驶近一边探头出窗朝我招手:“老板,快上车,我来接你的!”

    “来接我的?”我心中突兀,但情势紧急不容片刻犹豫,一手拉开车门纵身跳进后排。司机喊了句:“老板,坐稳了!”猛踩油门,拐入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山路。

    司机好像知道警察冲我而来似的,在黑暗中朝警车的相反方向疯狂奔驰。耳边警笛声渐去渐远,最终消失在遥远的荒野中。我方才松了一口气,对小凤说:“安全了,警车去得老远了!”

    小凤一直留心听着我这边的动静,知道我成功脱身,一句话没说,默默挂了电话。

    这家伙显然是老司机,在荒郊野岭中疾驰依然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眼看前方是死胡同,他三拐四拐转入旁边岔道,前路竟豁然开朗;明明在大路上走得好好的,他猛一打方向盘钻进林间小路,闷头冲刺一段又绕回大路上来。

    道路两旁的路灯逐渐多起来,房屋楼舍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知道离市中心不远了,悬在半空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司机减缓车速,笑着道:“老板,你孤身一人大半夜去那种地方,不怕鬼吗?”

    我定了定神,问他道:“刚才那地儿怪可怕的,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嘿,你不打听清楚就乱闯进去,能活着出来算祖上积德了!那一带叫‘鬼屋’,除了你看到那几间平房,山后面还有好几十间呢!里头住的全是毒贩、扒手、杀人犯、妓女,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出了人命警察都不敢进去抓人呢!”

    “哦,那刚才的警车……”

    “咳,警察偶尔也要做做门面工夫嘛,在外围远远逛一圈,喊几声口号,回来写份报告交上去,对领导有交代,领导对上头也好交差!”

    “你对派出所工作挺熟悉的嘛!”

    “我一天拉几十上百个客人,少不了公务员、公安、联防队,或多或少听到些消息。”

    “那……叫你来接我的是公安、黑社会,还是你顶头老板金银叔?”我突然冷冷地抛出一个问题。

    司机愣了一下:“什么公安黑社会,给我活儿的是个小屁孩!”

    “小屁孩?”

    “对呀!我今晚一直在KK酒吧门口蹲点,快三点钟的时候来了个小屁孩拍我车门,叫我马上去十字公路鬼屋接个客人,还出三百块钱车费!晚上我通常不跑那晦气地方的,不过瞧在钱的份上冒冒险也值得!三百块钱哦,平日跑一天也挣不到那么多!”

    “那小孩多大?长什么样儿?”

    “他戴着大口罩看不清样子,听声音十八九岁吧,染一头金毛,打扮挺潮的!”

    我将信将疑,偷偷从后排打量司机,见他戴一顶鸭舌帽,身材壮实,穿着一件后背印有“台山市某某出租车公司”字样的绿色风衣。肤色黝黑,大眼睛,约莫二十七八岁,脖子后有一块指甲大的胎记,长得挺正派,不像混社会的人。

    司机将我安全送到铂爵酒店门口,我又打发了一百块钱小费,乐得他合不拢嘴。

    我抬头望着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灯,回想起鬼屋惨烈可怖的一幕,心胸中涌出一股仿如隔世的感叹。人可以很坚强,无论被打倒多少次仍然能重新站起来;人也可以很羸弱,比人类低等几千倍的蛆虫亦可以肆意进出人类躯体、吸浆吮髓。不管你活着时多么强大,死后都无法再掌控任何事情,哪怕仅仅是保护自己的皮囊!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向电梯间,忽然发现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在身后一直盯着我!我猛然回头,看见小凤披着睡裙,双手环抱,正端坐在大堂一隅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像输光了全副家当的落魄赌徒,垂头丧气来到她跟前,歉疚地道:“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让你担心了!”

    小凤慢慢站起身子,突然反手“啪”地抽了我一记耳光!

    清脆响亮,余音绕梁!

    我一点都不觉着疼,真的,被关心自己的人打一点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