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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闲来垂钓碧溪上(二)
听月楼头接太清,依楼听月最分明。
摩天咿哑冰轮转,捣药叮咚玉杵鸣。
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
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①
神人漫语,仙聚广寒。皎皎月明,宫阙重重。宫前,神人同众仙论道,而宫后,满地琼花仙草,又有二人煮茶对谈。
这两人,一个着一身赤纹玄衣,温润如玉,一个一身金乌道袍,精神矍铄。风起时,带着兰芝之气,在宫阙中回荡。
鹤发童颜的道者叹道:“老朽不如你,这大宗师,不争也罢。”
槐序淡淡道:“怀石长老能将正阳宫的纯阳一气修行到阴阳共济,无声无息跨入我这镜中之境,已然距神仙境界不远了。只是并非晚辈贪图权势,而是天命在我,形势所迫,这是我的功果,也是我的劫难。”
正阳宫执正道牛耳,怀石长老乃是当世正阳宫第一人,如何不明白槐序所言。大宗师为天下共尊,有无穷的好处,就有无穷的劫难。尤其这一劫,谁在大宗师之位,就要背下正邪之争的大因果,带领群仙度过劫难。天下正道的因果压在身上,便是天仙也不可能挣脱,这对任何一个志在飞升的仙道中人来说,都是灾难,所以怀石长老从一开始就没有争这大宗师的想法。
没有无穷的魄力和智慧,如何能应对这无穷的因果和劫难。怀石长老老了,老了便会退缩。
怀石长老将茶杯放下,道:“此劫当中,但有所需,老朽愿受驱使。”
槐序这才笑道:“仰仗前辈了。”
月宫前诸仙论道,槐序化身的月中神人道论无双,往往能另辟蹊径,于无处生有,又于有处还无。诸仙无不叹服,不得不承认,到了最后,大春真人震袖而起,揖首道:“见过大宗师!”
琼玉宫秦真人有样学样,高呼:“见过大宗师!”
既有榜样,随后便听到诸仙礼赞,高呼大宗师之号。
槐序的真身在殿后坐着,怀石长老已经离开,这一刻,他便觉得身上一重,无穷因果都缠上身来,几乎让他无法喘息。他坦然受之,若是没有这功果,要还了千万善功,只怕要拖累他无穷岁月。
不论是十二因缘转轮经还是六道轮回盘,也都能在这场磨砺中成熟。
槐序收了道法,却见云开云散,明月化作水中流光溢散。诸仙回过神来,却见金乌高悬,凝神感应,月宫中过去的漫长时间事实上却不过只是半个时辰。
金掌门叹道:“不愧是大宗师。”
众仙将槐序请上主座,排列班次参见大宗师。槐序也不客气,安然受之。
礼毕,槐序主持大局,指着远去的阴霾道:“我曾夜观天象,得查天机,天下将乱,第一乱便在这气象之上。”
“这场雪,还有下上三个月,耗尽水气,使人间陷入苦寒。天灾如此,若再生人祸,只怕战乱立起。”
“冬雪耗尽水气,来年便是大旱。项氏气数未尽,有人要将这气数提前了结,却要以天下作筏。妖魔四起,我正道卷入其中,既然不能脱身,便要迎难而上。”
“如今第一件事,是找到逃脱的各大妖王,不能让他们有时间恢复,以免兴风作浪,难以收拾,是我们腹背受敌。第二件事,便是解决天象大乱之事,各大道门,需配合道正司驱散水气。”
金掌教道:“这……只怕治标不治本。”
槐序道:“不仅治标不治本,还会牵制各个道门。但是要一劳永逸解决此事,我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钓龙钩!”
槐序目光幽深,想起于崂山太清宫中花魅记忆里看到的那只青色利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槐序在云台峰上做了七日,配合诸仙推衍天下大势,从而定下种种计划。直到第八日,槐序将弥罗伞撑起,将天机尽数隐匿,辞别众仙,回到黑山。
离了太华山,到了太乙山。
槐序再次登高仰望,却见上都上空的阴云已经被驱散,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带着几分禅意。
这不仅仅是禅意,而是分明的催发到极致的佛光。佛光蒸发了铅云,打破了上都上当混乱诡谲的气息,使一切都渐渐泾渭分明起来。
这种泾渭分明只是假象,因为混乱的源头还在上都,哪怕暂时因为佛光澄净起来,也会很快重新陷入混乱当中。
但是此刻,槐序却明晰地看清楚了这上都中混杂的气息以及重新振奋的龙气。
槐序遥遥感应,却只在虚空中摘取到了一缕沉痛的慈悲。龙气镇压人道,在龙气面前显圣,并且将混乱和谜障破去,哪怕是地仙,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槐序不知道是谁做了这样的牺牲,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否还活着,但他是承情的。托着此人的福,上都中至少能安宁三个月。
不管是谁想要对龙气动手,第一件事就是要迷惑龙气。对龙气施加影响,对真龙天子施加影响,对都城施加影响,正气不存,混乱和邪祟才能冒头。
此刻,都禅院中的慈航普度确实如槐序所言,怒火几乎将他点燃。他苦心孤诣在京都中布置的暗手,在玄悲舍命相博之下,这一刻全部失效。他本以为老和尚是来找他一决生死,却不料这和尚早就知道他不是他对手,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搏命,而是要破开他对京都的封锁。
仿佛蜘蛛结网一般,要捕食猎物,先要铺开一张大网,而这张网如今破了一个大洞,捕猎的计划便要随之延迟。
慈航普度端坐在禅堂当中,面前的摆放着一座小巧玲珑的钟。慈航普度冷笑一声,道:“醒世钟,好一个醒世钟,即便是落在我手里,却还是被那老东西利用,反将我一军。唤醒清净智慧的醒世钟?我今日便将你化作魔音钟!”
慈航普度张口吐出赤红的业火,业火将醒世钟裹在其中,他的眼睛里泛起红光,一道道诡异梵文从他的眼中流出,击打在醒世钟上。
嗡嗡嗡——
钟声连绵不绝,从高昂到低矮,最后却发出来如同鬼啸一般的刺耳的声音。
红莲儿守在禅房外,听到钟声响起,顿觉魂魄动荡,眼前貌似金花,元神都要脱体而出被钟声吸走。
只是他灵台光芒一闪,清净智慧的法意便如同流水一般在他心底蔓延。红莲儿知道这是兰若法印在助他,连忙紧守心神,摒弃妄念,免得被钟声影响。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看过光明美好,便明了黑暗可怖。红莲儿心中脱离的念头,便越发得在脑海中生根发芽。
槐序并不知道上都还有自己的老熟人,他此行云台,得了大宗师的名号,也得了一身的因果纠缠,这一身因果虽然是他接过来的,若不妥善处理,却会妨碍他的修行。便需要回转黑山闭关一阵,消化整理所得。
太乙山中白雪皑皑,小叶禅师清扫了积雪,以免冻坏了树苗。槐序见了小叶禅师的一腔痴念,便再劝道:“禅师搬到我那去吧,太乙山离上都太近,如若发生变故,控危机古林。禅师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故友。”
这场雪下得太久了,久到小叶禅师也心中满是阴霾,小叶禅师迟疑道:“我这故友根埋深山,若要挪去南方,不免会坏了元气。”
槐序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交给我吧。”
槐序施法以牵机术顺着榕树的根须蔓延,操纵这这些根须回缩,等到槐序将这株巨大的榕树提起,榕树的根须遮天蔽日一般,将古林都遮掩住。
“这样可不行。”这般巨大的东西,是无法通过虚空门户的。
槐序抬起袖子,榕树的根须顺着他的袖子爬进去,槐序的袖子暗藏虚空,这巨大的榕树钻进槐序的袖子里,也丝毫看不见鼓鼓囊囊。
小叶禅师有些离开故地的忧愁,又为槐序的道法惊叹。穿过虚空门户,槐序将榕树种在一个花盆中,小叶禅师无法想象那么多巨大的根须是怎么塞进花盆的,槐序也没有解释。
总不能说,黑山已经被我占了,整座山上都是我的根须,容不下另一个树妖了。若是把榕树种在山上,也必定会受青槐的影响,逐渐变成青槐的耳目,到时候,便不是和小叶禅师最亲密了。
故而槐序花费大力气,以灵土烧制花盆,将榕树种在其中,也方便小叶禅师抱着花盆到处跑。小叶禅师须臾也离不开这位故友,一时之间看不见便心中难受。
但即便是黑山上灵气充裕,这位老友要再化形而出,也需要很多年了。
回了黑山,没过多久,山上就来了客人。
马车听到山下,张梨棠带着两个小尾巴进了黑山。其中一个小尾巴进了黑山便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从裤子里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正是半妖青丘了。
另一个小尾巴却是一个脑袋光溜溜,手里抱着木鱼的小和尚。
张梨棠装作轻车熟路,实则黑山大变样,他许久不来,已经不太认得了。所幸山道还在,沿着山道,总不会出错。
小鸟在林子里叽叽喳喳的叫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林子里的消息传递得极快,片刻之后,山道上飞来一只赤眼乌鸦,落到宁采臣身前,化作一个黑衣的小童。小童的双臂仍旧是翅膀,身上披着羽衣。
小童一本正经的施礼道:“见过张大人,在下重羽,来为大人引路。”
张梨棠纵然知道妖魔鬼怪,身边也住着一个青丘,却仍旧觉得新奇。
“你叫重羽?你认识我?”
重羽在前面引路,有些奶声奶气道:“张大人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张大人。当年张大人不惧鬼神,夜闯黑山的风范,重羽可一直没忘。您的表亲陈宁一直以来也与我黑山有生意往来,没少听他提起过您。”
张梨棠不由得脸红,夜闯黑山之时,他可是一身狼狈。但事情过去这么久,却仍旧会被妖怪记着,也是一种莫名的体验。
重羽看了青丘一眼,道:“这位半妖便是青丘了?我听泉上人提起过你,乃是人与妖混血所生,体内有一颗狐丹。如今这样子,想来是血脉萌发所致。”
青丘摇了摇尾巴,眨了眨眼睛,道:“正是如此,这次就是来求兰若王帮我隐去狐尾,我要照顾少爷,若是被人瞧见这副模样,怕是于他仕途不利。”
重羽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血脉萌发无法可解,大王倒是可以帮你封印狐丹,但是也只能压制,不能治本。我猜大王定会让泉上人帮你修行,等你学会了运动狐丹,自然就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不会被人发现了。”
说到这里,重羽有些羡慕,道:“我如今尚不能完全化作人形,你却生来就是人的模样,可比我要幸运多了。”
青丘却不觉得幸运,但人的身世,却不由人决定。
重羽看着那小和尚,问道:“这位小师傅是?”
小和尚有些拘谨,又有些害怕,道:“小僧灵恩,是出家僧人,因寺中出了变故,从上都逃离,路上若不是逢两位施主相救,怕是已经死在雪地里了。”
重羽了然,叹道:“我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