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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华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一直和鹌鹑似的,一声不吭的年轻道士。
这位鬼鬼祟祟的小年轻,此时被她一看,便吓得脸色煞白,简直要哭出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二位贵人,祖宗,您二位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就是有一次看见淑绣进了净房,我就,我就偷偷……”
他顿了顿,脸上有几分惭愧。
“我偷偷一看,看见师尊他老人家,不对,看到凌空老道那个色胚的背影,我吓了一跳,就赶紧跑了。那天之后,淑绣就没再露面,我以为是那老道把她给金屋藏娇,藏了起来。”
“呜呜呜,都是真的,我一句假话也没有,我承认,是我不要脸,起了歪心思想和淑绣她,和她好……呜呜呜。”
徐大娘嘴唇微颤,她那一儿一女冲上去便冲着道士拳打脚踢。
一直到方若华打量好路线,和洛风一起率先进入甬道,徐大娘他们才顾不得这人,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甬道不算短,也不是很长,走了差不多有一刻多的时间,竟到了一个小小的石洞,洞穴显然被精心打理,和寻常的房屋也没什么不同。
洛风劈开洞口的藤蔓,向外张望,蹙眉道:“与灵云观相隔不近。”
至少看起来不近。
整个山洞很高,很干净,并不黑暗,四壁都有光孔,照得洞内也亮堂堂一片,但乍一看没有多少人为的痕迹,到仿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洞外风景秀丽,甚至还有一天然石窗,能看到山花几簇,小溪瀑布。
内部景观奇异,钟乳石奇形怪状,颇为神秘。
除了中间的大石洞,左右隐蔽处,还有七八个洞口。
方若华和洛风行走都极小心,挨个看去,里面到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连生活痕迹也不算太多,不过因为这山洞过分干净,就连鸟雀留下的粪便都不见,明明角落边缘处还有山泉水流入,却不曾有野兽涉足,这反而说明,那位凌空真人没少来山洞居住。
世上最恐怖者,对荒野里的兽类威胁最大的,唯有人类。
人类踏足的地方,只要不是迫不得已,那些野兽们总会自觉远离,这一片区域离人类村落又近,本也没有太大的猛兽存在。
“方姑娘!”
方若华正仔细打量各个角落,洛风便喊了她一声,回头就见这人立在东北角,面目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身体一动不动的,仿佛一尊蜡像。
她便举步走过去,隔着一层钟乳石,能隐隐约约看到山洞里面,山洞是斜向下的陡坡,方若华和洛风并肩站在一起,举目远眺,一时心中揪起,呼吸都略微停滞。
坡下遍地枯骨,或掩或露。
近处还有几具没有化为白骨,只是略有些腐烂的尸体,尸体上藤蔓茂盛,好些头骨中都钻出藤条。
方若华吐出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只觉这幽静的石洞,一瞬间化作鬼蜮。
徐大娘腿脚不大好,本来只期期艾艾地靠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发呆,此时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猛地扑过来,睁眼看到陡坡下的一切,登时就瘫软成一团。
还是她的儿子,连滚带爬地下去,扑到一具尸体前面,扑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
洛风神色也有些惨淡,嘴唇都隐隐发白:“全身血液都被放干,被人吸血而死。”
他声音略微干涩,这句话一出,徐大娘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
其实他们心中本已有些准备,但真正看到至亲骨肉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还是半点也无法接受,为什么就是他们的姐妹,他们的女儿,他们至爱之人遇见这等事。
洛风将徐大娘扶起,目光落在那个还能隐约看得清容貌,面孔狰狞的姑娘身上,这姑娘二十余岁,即便是如今,相貌也能看得出很是秀气。
他这几日陪着徐大娘,从这母子三人口中,知道淑绣姑娘是个孝顺又活泼的女孩子,最爱笑闹,一笑起来,脸颊上便有两个小酒窝。
她也喜欢读书,每次弟弟读书时,便一个人坐在门口,一边听一边做绣活,后来她弟弟功课做得不好,她都能给一些指点。
“淑绣心灵手巧,针线活极好,做出来的荷包能比旁人的卖贵一倍,卖了便给她二弟买些书本纸张,她也会读书,写诗极有灵气,她二弟的先生都说,要是淑绣不是个女儿家,至少也能考个举人回来,那可是举人老爷,我们家这小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徐大娘哀哀戚戚地说了好些话。
洛风也曾劝慰她,等找到淑绣,便送他们母女团圆,让淑绣去读女学,便是不能考科举,读书一样是好事。
如今这些承诺,皆是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方若华闭了闭眼,不去看这一地的尸骨,穿过尸地,再往前走便是另一个山洞,这一次,他们终于看到了石床,石椅,石桌,旁边石壁上,还刻着好些黄庭经。
洛风仔细看刻黄庭经的字迹,轻声道:“黄旗海……”
方若华登时转头看了看洛风,却也不曾问这人为什么知道这是黄旗海所刻。
洛风慢慢走到石床前,床上一人盘膝而坐,形如活人,只是不言不语,他伸手试了试呼吸,才知道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退后一步,洛风跪下,拜了三拜。
噗!
一声奇怪的响动传到耳边,方若华抬头,就见黄旗海的尸身前面忽然凹陷下去,露出一方米黄色的绢布。
洛风慢慢走过去,又行一礼,才从里面把绢布取出,看过之后,长久无语,叹了口气才把绢布又递给方若华。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只有几个水友还在摸鱼,乍然看到直播内容,登时有人冒泡。
“夜猫子果然有福利。”
“话说,深夜内容是不是应该有点特别。”
方若华展开绢布,细细看完,一时也沉默。
正如洛风所言,眼前这具尸体是黄旗海,白玉城中人,二十多年前奉命下山取回一册禁书,具体为什么禁书会流落在外,绢布上并未详细叙述,只知道这册书中记载了一些禁术,都属于传扬出去,会天下大乱的东西。
其中一种禁术,尤其邪恶,可利用年轻有灵气的修士新鲜的血液,提炼一种药,这种药物服用之后,令人气血充盈,配合功法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
大道难求,修炼艰难,总会有些受不住诱惑的弟子想要走这等捷径。
黄旗海下山之后,寻回禁书的过程到也不太困难,只是他很不幸,遇见了一生中最大的魔障,那便是合欢宗李瓶,李瓶乃是合欢宗老祖的弟子,也是他新选定的炉鼎,此女媚骨天成,天生讨人喜爱,她故意接近了黄旗海,诱惑他为自己拼命,与合欢宗老祖作对,后来经过种种艰难,黄旗海带着李瓶来到人间。
只看文字中的流露出的眷恋,方若华也知道,那是一段男耕女织,幸福快活的好日子,黄旗海一副侠义心肠,带着李瓶四海飘摇,管天下不平事,时常救助黎民百姓,走遍了万水千山。
有一日,二人来到凤凰山之上,山上有一座古寺,寺中僧人寥寥几个,但在本地老百姓中的口碑却是极好。
其中一老僧,人称怪哉和尚,武功一流,文才一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为口头禅总说——怪哉怪哉,世人便叫他怪哉和尚。
黄旗海二人意外在寺内借宿了十几日,期间便与怪哉和尚有了一段交情,二人性情颇为相投,感情也不错,但随着时间过去,黄旗海却发现怪哉和尚总是有意无意地和他探讨‘长生’这一话题。
长生?
他门中掌门,诸位长老,无数前辈高人,便是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又岂会轻言长生二字?神仙也有劫难,也不是万劫不灭的,身为普通的血肉之躯,他一步步走在修行路上,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长生不死!
再后来,察觉到老友似乎痴迷于此道,好像在不断探问禁术,黄旗海心生警惕,为了自己,也为了老友,就离开了寺庙,临走留书一封,劝诫了他一番。
三年过去,黄旗海渐渐将此事淡忘,一日,却接到消息,只道怪哉和尚重伤不治,已经圆寂了,到底交情深厚,黄旗海连忙与李瓶一起回到凤凰山古寺之内。
怪哉果然已经圆寂,只留下几个尚且年幼的弟子,寺内乱成一片,几个弟子发誓要为师父报仇,其中一弟子为凌空,乃是代发修行,与怪哉和尚最是亲密,因为怪哉走得急,没有留下多少遗言,寺内方丈一职,暂时空缺。
有不少弟子心思浮动,凌空大约是知道自己乃是代发修行,方丈之位肯定与他无缘,到是淡然得多,只一心为师父守孝。
方若华看到一半,就已经知道,这必然是个悲剧故事。
果然,凌空拜祭过怪哉和尚,便去向他诸位弟子,询问怪哉的死因,说他重伤不治,又是谁重伤了他,朋友一场,怪哉去了,他总要让他瞑目。
唯有凌空十分认真,把师父圆寂前饮食起居的一切细节都能说得清清楚楚,一日,凌空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邀黄旗海到房内详谈,黄旗海也没想太多,便匆匆去了,却不曾想,只在凌空房内喝了一杯茶,他便昏迷不醒,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被废去一身功力,经脉具断,还被寒铁锁牢牢锁在了一间石洞之内。
方若华摇了摇头,绢布上写着,黄旗海身上的禁书被凌空搜了去,但这书只有一半,凌空便日日想尽办法折磨黄旗海,逼问另一半的内容。
黄旗海却从没有吐露过半个字。
禁书另外一半在哪儿,绢布上一点不曾写。
大概是黄旗海也担心自己写的这封诀别书,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落到凌空那家伙手里,于是虽然交代了该交代的,在某些细节上却是春秋笔法,十分模糊。
“他没有提……但心里其实清楚。”
洛风叹道。
方若华也点头。
在绢布内,黄旗海没有写自己着了道的具体过程,但是只要想想也知道,单凭凌空,如何能那般轻易地控制住他?
禁书既然在他心中那般重要,他也不可能随意向人透露,前有怪哉和尚,后有凌空,竟都知道这件事,怎会不奇怪?必然是黄旗海极亲近的人,才能知道他心底深处最大的秘密。
那么,这个人是谁?
除了那位让黄旗海神魂颠倒的绝色佳人李瓶,又能有谁?
黄旗海在诀别书中,临死书写,一个字的怀疑都没有说,字里行间,还流露出对李瓶的爱意,但是,怀疑也同样掩藏不住。
“可怜可叹。”
洛风轻声道,“黄旗海也是个英雄,他在白玉城,降过妖,除过魔,庇护过一方百姓。”
可是他却死在这么一个阴暗的角落,如果不是自己等人找来,恐怕千百年,也没有人知道这里是他的埋骨之地。
方若华把绢布收进袖子里:“让他们进来处理吧。”
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一具一具的尸骨被搬出去,摆在灵云观的门前,除了明面上的,深挖地下,竟又挖出许多,足足有一百六十九具。
一百多具尸体,换在战场上或许还不算什么,此时此刻,在京城近郊,灵云观这么一座千年古道观门前摆出,左近的百姓都吓得魂不附体。
不知道多少人破口大骂,痛骂凌空是个恶魔。
“哪里是什么道士,吃人的魔鬼一个!”
无数百姓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堵在灵云观前,各种垃圾齐齐扔来,要不是有禁军在,恐怕整个道观都要被垃圾粪便给彻底淹没。
“呕,呕!”
跟着种灵一起来的几个弟子,忍不住白着脸,吐得一塌糊涂。
种灵的脸色也惨白,浑身发颤,只低低地呢喃:“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什么误会,是栽赃陷害,肯定是,我师尊最是善良,平日里连蝼蚁都不忍心伤害,何况是人?”
话虽如此,她却是再也留不住,闭了闭眼,一边摇头,一边退了几步,跪坐在地上,默默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