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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这样喊她,又低又哑,那声音像是巨大的石头下面钻出来,溢出那么一点点来,沉得很,“阿璇!”
她听着他这样的喊声,身随心震,停了动作垂下头去,发圈有些松了,她耷拉着,任他圈着她,托抱着她。
裴锦程看申璇安静了,一口气才喘上来。
申璇的反映这么大,大到他无法应对,白家提出办婚礼,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而且由白立军提出来,他更没有想到。
毕竟一大早白立军到机场接机,这个时间已经太匆忙,原以为只是正常的叔侄关系的祝贺,当然显摆他也考虑了进去。
“那个信笺,我已经撕了,阿璇,咱们可以睡个好觉了。”他把她的脚尖放在地上,动作很慢,当她的脚尖触到地面的时候,他并没有完全松开她,而是试着一点点的放手,确定她站稳了,又没有再挣扎,才又放开一点。
松开,松开他觉得抱着她不会勒到她的样子。
然后垂下头,磕在她的肩头上,整个背都弯了下来。
累极了。
她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一直都没有,害怕一睁开,整个闸门都放开。
听着他说话,她的眼睫一直颤着,抖着,鼻孔里有了清水一样的微黏液体流出来。
他说,那个信笺,我已经撕的。
接着,她听到他声音有释怀的叹息声,他又说,阿璇,咱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说,阿璇,咱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她的心头,明明已经在筑的城墙,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垮,震碎。
他的头就磕在她的肩上,那么重,他的声音,累极了。
似乎真的如他说的,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这时候,他想睡个好觉。
明明结婚娶妾的是他,明明要办风光婚礼的是他,明明无依无靠的是她。
可如今,她背对着他,他站在她的身后,他将头搭在她的肩上,说出来的那些字,那些句,那种叹息,好象没有依靠的是他,她才是他的依靠一般。
那样的需要依靠。
像当初,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帮他洗脸,擦身,洗澡,做按摩,每天念些报纸给他听,那时候她觉得他像个孩子,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她照顾他,觉得他头上的一片天,都是她撑着的。
她给他照顾,灌溉他,看他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然后醒过来,开始有了表情,开始吃饭,开始跟她争吵,开始闹着要和她离婚,开始学着走路,慢跑,跑起来,开车,上班。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像一个长大了,有了本领就要离开妈妈的孩子,她以为他再也不需要依靠她。
连公司有了他的进入,她都开始有些不适应,那些从前不能做的事,没办法走动的项目,他都有条不紊的开始嫁接关系,把两年多裴家死灰一样的关系网一步步重新搭建起来。
她开始觉得自己无能,无所是从,发现在他的面前,自己好弱小。
可是,他现在靠在她的肩头说,阿璇,咱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似乎,她还是他的依靠。
心里热得发酸,酸气冲上来,冲过鼻腔和眼内腺。
圈着她的手臂上,一滴滴的,下起来温热密集的雨,雨水似乎有“啪嗒啪嗒”的声音,落在他的皮肤上,拍打在他的心门上。
一瞬怔忡后,他伸手摸她湿滑的脸,并没有睁开眼睛,“阿璇,我已经尽力了……”
“裴家现在不能和白立军对着干,我以后会补偿你……”
申璇捏紧了纤细手指绻成的拳,有她无法遏制的愤懑,“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娶她进门,只是暂住!她伤害了小英,你还娶她!”
“我以为她伤害了小英,就能以此为交换条件,拿回你的信笺,可……我不并想伤害白珊,她死也不肯交换,阿璇,我尽力了……”
申璇听得很清楚,她甚至崩紧了神经在听裴锦程说的话,然后反复咀嚼,她恍然一怔,转头过来,“是你!”
他松开她,握着她的肩膀,无奈点头,“嗯,是我!……我若告诉了你,你一定会同情小英,舍不得下手,我没有办法,只能瞒着你。”
她不敢相信,甚至震惊,“小英的妈妈瘫痪了!”
“所以我答应了小英养她母亲一辈子,并想尽一切办法治疗。”
“锦程!小英被摘了一个肾!”那个可怜的孩子独自抚养自己的母亲。
“我以为一个肾可以把信笺拿回来,而且当时我也说过,有匹配的肾源,我会出钱给她移植。”
她听着他的话,不带一点同情和惋惜,像在说一笔生意,那样的无情,连他眸子里的光,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的生意。
他和小英做了一笔生意。
一个肾,换一张信笺。
可最后……
都是徒劳,还搭上了小英的健康。
不知道是她从未认识过他,还是他骨子里就是这么冷血。
抑或是她在他的心里,比起这些东西都重要,所以才会同小英做出这样的交易。
“为了我?”
他摸着她的脸,眸里疲惫中渗着轻柔,“嗯,为了你。”
她觉得这一瞬的感动,只因为这三个字,为了你。
“锦程,不要办婚礼,好不好?”
他默了半晌,喉结那里滚动多次,才缓缓郑重道,“如果可以,我答应你。”
他讲话,这样的滴水不漏,如果可以……
她心被揪住。
他轻叹一声,又道,“我之前答应过不娶白珊进门,可是没有做到,承诺的事太可怕,阿璇,我们之间不许那些东西,好不好?我不想再次……失信于你。”
申璇的手抬起来扶住额头,他的话总是让她觉得很深,猜也猜不透彻,不想再次失信于她?
是不是以前答应过她的事,都有可能会变褂?比如碰白珊?
可是她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了要离婚,会不会变褂又有什么关系?
离婚两个字才从心间脑中一过,一下子便如带着倒勾的剑穿过心脑,疼得全身一抖。
他用小英的肾换那张不是她写的信笺,无果。
才娶了白珊。说到底,是为了她。
辛甜说,就算他对白珊还有情,对你,也是有义的吧?
有情有义,为什么不能给同一个女人?
偏偏要这样分开赋予?
如今想来,小英的那个肾,竟是自己欠下来的。
她摸着自己的戒指,闪亮的钻,钻石的切面反射着阳光,手指轻轻一动,光线便闪闪入眼,射得人眼睛疼,左手指腹摸过去,钻石又凉又硬,水气氤氲的眼睛里,此是光芒骤然一聚,她望着他,坚持道,“我不准你们办婚礼,坚决不准!”
她不相信宣誓的时候不交换戒指,她没见过一根无名指戴两只婚戒的人,也不要见!
有电动车轮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申璇赶紧抬手擦脸上的泪水,可是打过粉底,脸有些花了。
头发也有些乱,裴锦程倒像是并不介意一般,抬手捋了捋,“挺好。”
白立伟的声音传来,似是好奇的笑问,“锦程,阿璇啊,你们这是要上哪里去?”
申璇看到白立伟身边跟着的白立军和白珊,心里紧了一下,裴锦程揽了申璇的肩,“我这两天都没休息,正说趁着今天星期六,休息一下,这不,准备回梧桐苑睡一觉。”
“这样啊?”白立伟看一眼白立军,白立军哂笑道,“刚刚跟老爷子商量了一下关于你和珊珊婚礼的事情,日子呢老爷子说要请高僧算一算,你和珊珊就先去把婚纱挑了,先把婚纱照给拍了,省得到时候办婚礼的时候,连婚纱照也没有,那可不像你们现在这些小年轻结婚的排场啊,对不对?”
申璇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完蛋了,每次一让步,就会让别人再顶上一步。
裴锦程只要对她稍好点,她的心就被他牵去,他为她做的事,不管最后结果是不是违背她的原则,她都在潜意识里让步。
她居然接受了他娶妾的事实。
可是接蹱而来的还不止注册,还要办婚礼,现在婚礼之前居然又提出要拍婚纱照。
自己到底是什么命?
婚礼是和蜡像,婚纱照也是和蜡像。
白珊一个小妾,却什么都要占全?
即便她是赎罪,可裴锦程不愿意离婚,又凭什么要这样作贱她?
她挽了裴锦程的臂,脸上虽然被泪水哭花了些许,却影响不大。
她下颌抬起了些,眉眼微冷,工作时的气势登时就上来,此时她眼角微微一挑,声音像是蕴着显而易见的尊重,眼角却又带着些讳莫如深的笑意,“白叔叔,我想您可能还不知道吧?裴家娶妾这种事,向来都是大太太在张罗,纳房的契书上可是盖的我的私鉴,这种事,白叔叔应该和我商量,怎么问起锦程来了?他向来都不管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的。”
杂七杂八的琐事?白珊的心,“咚”的一跳!沉了下去……楚楚生怜般求助的看着身旁站着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