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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曾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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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他若无其事地准备着他的婚庆,夜,他常常独自一人跃到房顶上,静静地坐着,仿佛离月亮近一寸,便更能寄托相思之意。

    他很不喜欢这种不告而别,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就算是箫祁韵亲口跟他说再也不见,他也绝对不会拉着人家的衣袖不松手。他想,如果真的将再见这件事摆在明面儿上,他也只是会转身离开,至少要在最后一面的时候,给她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纠缠,只会耗尽最后一丝留念,并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可是,她并没有给自己一个转身就走的机会。

    这天,夫人催他去街上采买,他便拉上霍沄洺一起去。

    “干娘都要我们买什么?”

    霍沄洺答:“不知道啊,前几日去做了华服,被褥也都选好了料子,床纱枕头什么的,应该都订下了,其余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妆奁,光有个妆奁还不行,胭脂,粉香,钗啊簪啊都得备全了。我也不会挑,回头我让染棠照着她的给你弄一份一样的。”靳佩哲说,“对了,还得买一对红烛,相传大喜当夜,红烛要燃到天明,新人便能白头偕老。”

    “感情好不好,还得靠着一对蜡烛,我不信。”

    “管你信不信,谁婚嫁之日不想讨个好彩头。”靳佩哲说话的时候都没过脑子。

    霍沄洺心里暗道:我便不想。

    靳佩哲还在给霍沄洺分享经验:“聘饼,发菜这些东西,到时候张叔会给你准备的,咱们就连着聘雁一起送过去就行了。”

    “锦城路远,咱们得早些出发,还有,你的华服我就不给你做了,你自己去做一身,上次我穿的那套还不错,你找出来给我送过去,留着给羽泽穿,还能省下一笔开销。”

    霍沄洺一本正经跟靳佩哲说。

    靳佩哲停下:“谁娶亲还惦记着省钱?”

    “啊呀,省点儿是点儿。”

    “这时候你倒是会过起来了。”靳佩哲先是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大声跟羽泽说,“我好像是欠你家少爷的!”

    “这还不是您惯出来的毛病。”羽泽笑着回了靳佩哲一句。

    霍府,星岚阁,

    霍沄洺抱着沅谧,手里握着一只草编的小鸟,这般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现下已经会爬了,一刻也闲不住。

    今晚上,二爷跟夫人都有些一反常态,其实他们的反应落在霍沄洺眼里很清晰,因为明日是尹家纳妾的日子,按着礼制,纳妾不需要什么礼仪讲究的,但因尹凡祐对箫祁韵大约是有些感情,加之这是尹家的贵妾,所以准备的时间还是长了些。

    二爷一再强调明日他不许出门,但尹家把声势造的很大,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明说。二爷说不出门,他又不可能不去,只有悄悄溜出去了。

    他用了一夜时间策划好如何脱身,所以一夜没怎么睡,第二日一早,二爷便先一步到清云轩院子里坐着,也没叫他起床,只是等着他。

    或者说,是看着他。

    霍沄洺是三更的时候睡着的,五更羽泽起床,瞧见院子里二爷一个人,便上前请安,二爷说不必叫少爷起来,于是霍沄洺睡到巳时才起。

    刚收拾好,二爷就在院子里看着他练剑,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认真练剑了,今日这招,是二爷临时给他编的,其实就是让他有个事做不能去看尹家的热闹罢了。

    尹家置宴的时辰定在了申时,尹家老爷给二爷下了帖子,二爷和夫人届时自要带着礼物出席。

    未时一刻,二爷和夫人便更衣出发了,临走前吩咐霍沄洺陪着沅谧睡午觉,他便将她搁在床榻上,旁边还用一床被子围了起来。

    他特意跟张叔说要陪着沅谧一起睡一觉,让他勿来打扰,晓葵陪着二爷夫人一起离开了,羽泽一早便被打发到南街上取东西,这便是他想到的最好时机。

    他从后门偷偷溜回清云轩,到羽泽房间找了一件粗布短打换上,装扮成小厮的样子,从清云轩后门出了府,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因此熟悉得很。

    他快步跑到尹府,先去正门瞧了一眼,无人,但确有礼乐声,他顺着声音在西侧门外看见围着的百姓。

    纳妾,本无什么接亲之礼的,因妾室本身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不过是高等的奴婢而已,但规矩都是人定下的,只要主人家乐意,便是多大排场也随他去。

    他来的稍稍晚了些,喜轿已经停在门口了。

    他找了个墙面贴着站好,他怕待会控制不住晕过去,靠着墙起码不会倒下摔到脑袋。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喜轿前面,听旁边有个岁数大些的大娘叹道:“唉,这年头,生个漂亮脸蛋多重要,你瞧江家小姑娘,出阁前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江老板家的姑娘长得竟是这样好看,你瞧瞧这排场,做妾室还有喜轿礼乐的,我可是没见过,这江老板攀了个贵婿,以后你瞧吧,他家典当行更是要比别家多出一倍价钱来。”

    霍沄洺听见这话,跟那位大娘搭话:“大娘,您瞧见了江家小姐的样貌?”

    大娘回话:“可不是,长得好看着呢,怪不得能得尹少爷另眼,这尹家动静弄得是真大,不过是个妾室,热闹得很,华服都是用了茶花红的颜色呢,还是尹大少爷亲自接了她下轿,不过这对尹家来说倒是不算什么的。”

    茶花红和正红色没差多少,只是妾室不可用正红,才用了茶花红色,亲自接轿这个规矩,霍沄洺是知道的,上次去洛家接亲,洛家的家世在靳家之下,故靳佩哲是不必亲自接的。尹凡祐抛去规矩礼制亲自出门来接,说明他很看重祁韵,想到这,霍沄洺心里还舒服些。

    他接着问:“那既然已经看见江小姐模样了,做何这里还围了这许多百姓?”

    大娘看了看霍沄洺的打扮,悄声说:“你不知道,刚才尹家掌事出来跟大家伙说,稍后会有喜金分给门口的百姓,只要是给说句吉祥话,就能得一钱银子,你也留下吧,晚了就得不着了......”

    霍沄洺心里还想着:尹家果然是财大气粗,为了自家少爷的婚姻幸福,竟用这样的办法。

    他回靠在墙边,想着还是来晚了,没看见她最美的样子。

    他想起来第一次在长街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跟尹凡祐站在一起,若是那时候的他,预知到如今的光景,不知道还会不会凑那个热闹。

    他瞧见尹府有人出来,怕被认出来,侧身顺着尹家侧门进了旁边一条胡同里。他倚在墙边,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画面,那时候他身边的姑娘,叫箫祁韵。

    他不过是顺手救下她,圆自己一个少侠梦罢了,真正将她放在眼里的时候,是她跟着她爹爹到霍府的那一日,这是他生命中走进来的第一位小姐,她落落大方拜在自己面前,干净的嗓音印在他脑子里,她那日的装扮,如雨后悄然绽放的一朵白莲,纯净无暇,没有一丝泥垢。

    后,应下了上元节灯会,天灯燃上天河的瞬间,她的侧首落在他眼中,长睫封住双眸,无比虔诚,那时候的霍沄洺,没有任何需要乞求仙莪才能成就的事情,那年的上元节,他把愿望许给了箫小姐。

    在柳城的玉兰花殿,他送给她一枚喜鹊锁的项饰,相传姑娘家如若心有所属,便要戴上心上人送的项饰,她知道,且收下了。他试探性地在红布条下写上情话,她应了。便是那天,他许了她一生的诺言。

    她十七岁的生日,他亲手打了一副银镯子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他知道玉镯或者金镯更加贵重,但他独独想用这副银镯送她一个一生平安的祝福,镯子的图样是两只互相依偎的梁上燕,他希望,他们也可以岁岁常相见,相伴到老。

    那个下午,她跑到霍家跟他说了自己的宏图伟愿,在他听来,不过只是一个幼稚,没有任何意义的执念,他明知道做了这事是触了师父的逆鳞,但他萌生了对这个姑娘的保护欲,他很理解,所以他选择帮她。

    诗船会那天她主动吻了他,在那一条小小的画舫里,他描绘了一个未来的世界,畅想的所有,不变的只有她。

    他一直认为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开心,他以为,她也是这样。

    直到箫赫被贬到俞川,临走的那天一切还是美好的。

    他从好兄弟口中得知她要去老虎窝里给箫家谋一条通往光明的路,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她心里永远不是第一位。

    尽管所有人都劝他放下,都告诉他,她的接近和她的感情都不是干净的,她的每一步都将自己画作棋子,只为了她的前程。但在她来找他的时候,所有拼尽全力筑成的心理防线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全部崩塌,只化作漫天齑粉。

    终归于好的那天,他觉得万空明朗,连烈阳都温柔了起来。他联合靳佩哲一同救她出来,纵然是回来挨了一鞭子,他也从未后悔,他暗问自己:再来一次还会这样吗?得到的是肯定。

    箫家败落,她被困在虹廊,他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护她周全,连救她出来都要师父出手,那五十两银子,他到现在都没还给师父。

    短短的一次重逢,他又亲手将她送去春朝镇漳福楼,交给姬苓班主照顾,除了每个月给她送银钱吃食,暗中找人保护她,别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后来连去保护的人,都被师父给召了回来。

    再次见面,便是她重获新生命,以江知酒的身份,减了岁数,嫁给尹家做少爷侍妾,还是君上亲批,谁也阻挡不了。

    他厌恶自己不能抛下一切顾虑抢在尹凡祐前面去请君上点头,他怕尹凡祐配不上她,不会好好对她,现在看来,反是他不配了。

    他如今都不能以霍家少爷的身份堂堂正正看他一眼,他连她下喜轿进门这样重要的时刻都没亲眼见证,只是听一个大娘说了一嘴。

    但是,无论她今日是如何盛装,她从此便是他人妾,再见的时候,他连问一声安好的权力都没有。

    他不知道,到底是他先负了她,还是她负了他。

    感情这事,本就不是街上做生意,说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

    他想到这里,头疼了起来,他手按着头,刚想转身回尹府附近瞧瞧能不能溜进去,刚一回事,突然有人从背后扯住他衣袖,他本能地摸腰间凰鸣剑,想起来今日出门没带剑。

    “沄洺哥!”霍沄洺听见是靳佩哲的声音,放松了下来。

    “怎么是你?”

    “家里出事了,你怎么还在这。”靳佩哲快言道,“沅谧才多大,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屋里,她从床榻上摔下去了!”

    靳佩哲边说,边拉着霍沄洺往霍府跑,霍沄洺一把甩开他的手,轻轻说了一句:“家里有郎中,羽泽说话间就回去了,我回去也没用,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靳佩哲听此言轻顿了下,说:“你现在偷溜进去,也看不见她了,她为侍妾,是没有什么拜天地的仪式的,如今应该已经被带到房中,等着尹凡祐回去呢,况且,就算你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你这张脸,一眼便能被认出来的。到时候再给她扣上一个为妾不贤的帽子,她就完了。”

    霍沄洺犹豫了,他知道喜欢不应该自私,只要她平安无事,他便不再打扰,这是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才想明白的道理。

    “快走吧,你家小郎中已经请干爹回来了,你若是回去晚了,怕又是惨了。”靳佩哲用力扯着霍沄洺的衣袖,二人回了靳府。

    羽泽也才刚回来不久,正在屋里瞧着二爷隐隐发黑的面容。

    二爷一听见消息,便立马辞了尹家,快马回来,夫人则又应付了一会儿宴席,才往家走,小叶郎中正给沅谧涂药,草药外用的疼痛不亚于再经历一次伤痛了。

    沅谧哪里懂得涂药是为了治伤,以为小叶郎中在欺负她,又是挥手又是蹬腿,还咬了小叶郎中一口。

    二爷抱着沅谧轻哄着,还是没止住她大哭,二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羽泽和张掌事都低着头站在屋里,二爷说:“羽泽,少爷今天能去哪儿你心里不清楚?没长脑子吗?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也敢离开他,要不是小叶进来看见了,小姐的安危你们都不放心上啊?老张!你也是,少爷让你别进来,你还真是听他话啊,你去,找人去把清云轩后面那个小门给我封上,封死!我看他以后从哪儿跑出去!”

    被二爷这一凶,沅谧哭得更大声了,二爷蹙了蹙眉:“都出去,别站这碍眼。”

    羽泽跟张掌事刚退出房间,就在院门口碰见了靳佩哲和霍沄洺。

    羽泽凑近,一脸委屈地说:“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爷已经在屋里发过一次脾气了。您等会儿再进去吧。”

    霍沄洺摇了摇头,一个人进了屋。

    靳佩哲站在原地跟羽泽说:“他再晚些回来,只怕干爹更气了。”

    “师父!”霍沄洺轻声走进屋,“妹妹没事吧......”

    “怎么没事?事儿大了!你瞧妹妹伤的!你偷跑出去就算了,怎么不知道找人照顾她呢?她才多大,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屋里!”

    “我都算好了,沅谧每天中午这觉要睡两个半时辰,本来我刚走,羽泽就该回来的,他自然会来这儿寻我,瞧我不在,肯定会留下照顾沅谧的。”霍沄洺轻声说。

    “你还有理了!”二爷抱着沅谧往前迈了一步,小叶郎中没跟上,手中的药险些碰上沅谧的眼睛,他嘟囔了一句:“别乱动,药都涂不上了。”

    二爷假装没听见,抱着沅谧坐了下来。

    夫人带着晓葵从门口走过来,靳佩哲行了一礼,轻唤声“干娘。”

    夫人微微颔首,疾步走过来问:“哲儿来了,羽泽,怎么样,小姐伤的重吗?”

    “夫人,小姐从榻上摔了下来,伤得倒是不重,只是额头有些擦破了皮,胳膊也有些擦伤,少爷临走的时候给小姐身侧放了一条薄被,挡了一下。小叶郎中正在屋里给小姐上药,少爷跟爷都在呢。”

    夫人听到沅谧伤得不重,面上的担心隐去了,靳佩哲拦住夫人,开口:“干娘,我有句话想跟您说。”

    “嗯,你说。”

    “沄洺哥今日去尹家,并未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是想去见最后一面,您跟干爹,千万别因为今天沅谧受伤的事情苛责他,沄洺哥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现在心里很脆弱,之前没有沅谧,他就是霍家的大少爷,随便干爹怎么跟他生气,都没有什么,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沄洺哥只有我们了。”

    夫人点了点头,“好孩子,你沄洺哥能有你在身边,是他的福气,干娘知道了,你说的对。”

    夫人进了内室,霍沄洺低头站着,屋内一片沉寂,谁也不说话。

    夫人没有先去看沅谧,而是站到霍沄洺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臂,开口说:“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去了,像什么样子。”

    “师娘!都怪我,我害妹妹受伤了。”

    “沅谧现在最是好动,就算十双眼睛盯着她,该伤还是会伤,又不是你故意摔的,怪你做什么。”

    夫人说完话,霍沄洺心里一阵暖意。

    夫人轻笑一声,继续说:“你这般大的时候,爬都爬不稳,你师父趁我不注意把你抱到花坛上,非要你站在上面,刚一转身你就摔了下来,差点儿就伤了眼睛。”

    二爷“啧”了一声:“我那不是为了锻炼他吗!”

    “所以啊,小孩子嘛,磕磕碰碰很正常。”夫人走到二爷身边抱过沅谧,上下打量了一通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便让小叶郎中退下了。沅谧待在阿娘怀里,哭声也渐渐小了。

    夫人吩咐:“沅谧应该是饿了,晓葵,你去让厨房做碗肉糜汤给她。”

    “是。”

    夫人一回来,仿佛所有事情都有处理之道。二爷瞧着霍沄洺,说了句“你回去吧,赶紧把衣裳换了,堂堂大少爷,穿着下人的衣裳就出门,成何体统。”

    霍沄洺便回清云轩了。

    白水一样的日子,无趣且漫长,从这天之后,霍沄洺便清楚地知道,自己与箫祁韵的缘分,大概就到这里了。

    他与林婉笙的婚期将至,每天都忙活着,没有空闲时间容他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