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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出门的韩夕城横穿过大半个京城,终于在巳时前,来到了位于京城最东边的一座古老的府邸。
府邸很小,若不是房上写着的【木府】二字,没人会把这座宅子和当今宰相联系在一起。
韩夕城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片刻,吱呀一声,门开了,昨天的书童出现在门口。
“韩大人到了,”书童率先拱手,“相爷在内院,还请大人随我前来。”
韩夕城也拱手道:“劳烦了。”
进了府门,韩夕城仔细打量着这座府邸,不大,仅是二进院而已,但布局紧凑,安排合理。
书童介绍道:“相爷不喜打扰,最喜静,院子里除了相爷和星竹小姐,就只有我和两位丫鬟姐姐,并无其他。”
韩夕城愕然,这可是木符木相啊,自己本以为这样一个人物不应该是那种权倾朝野,势力滔天的吗?
两人穿过庭院,很快来到后院之中,书童将韩夕城带到房前,侧了侧身,拱手道:“少卿大人,相爷在里面等您,您直接进去就行。”
韩夕城拱了拱手,慢慢走进了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块屏风,韩夕城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看清了里屋的形状,木制小桌,竹制小椅,正中间放着一块棋盘,旁边放着一个火盆,烧得正旺,一个身影正在棋盘前喝茶。
韩夕城不敢靠得太近,远远拱手:“大理寺左少卿韩夕城,见过木相。”
听到声音,木符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笑呵呵地招手:“来,孩子,过来,坐我旁边。”闻言韩夕城有些讶异地抬头,看清了这个老人的相貌:头发花白,背微驼,一身布衣,身披一块大氅,手中捧着一只小茶壶,正在火盆旁席地而坐。
韩夕城不敢多看,径直走到木符身边,又拱了拱手:“相爷。”
木符将手中茶壶放在火盆胖,向韩夕城伸过手。
韩夕城不敢拒绝,只得弯腰将就着。谁知木符异常热情,直接握住韩夕城的手腕,感受到一丝凉意,道:“怎么那么凉?”说罢将韩夕城强行拽到自己身旁坐下,又赶紧将火盆往这边挪了挪。
韩夕城不敢啃声,木符慈爱地看着他。
“不知相爷今日见我,是为何事?”韩夕城实在受不了木符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
木符笑呵呵地捻了捻胡须,道:“孩子,你可知我与你师父是何关系?”
韩夕城顿时警觉,道:“相爷在说什么?草民……下官自幼在京城中长大,没有师父。”
“你这孩子,戒备心还挺重,”木符理解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道,“韩夕城,韩正宜之子,临国为质二十年,今年一国,就还剩四年,我可有说错?”
韩夕城闻言,顿时冷汗直冒,身体越发冰凉,难不成,是朝中要对自己动手了?不会的,允临天不会轻易动自己,更何况,自己还在查着案,还有利用价值。自己刚来临国为质时,木符还未退隐,自己的身份他本该知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记得他这一个小小的质子。想着今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躲也躲不过了。
他一咬牙,拱手道:“相爷明察秋毫。”
这句话一出,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种命运。
木符呵呵笑道:“你不用紧张,今天的我不是以宰相身份在与你对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韩夕城依旧摇了摇头:“相爷在说什么,下官不明白。”
木符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孩子,难道你师父没和你说过,他有一个师弟,在临国为官吗?”
韩夕城诧异,王严儒离去之时,并未说过。
木符见韩夕城如此,神色怪异了起来,暗骂一句:“师兄,你还真不靠谱……”
随后,他直接道:“孩子,我和你直说了吧,我与你师父师出同门,当年学成后,一同下山,约定他往南,我往北,各自辅佐一位相中之人,功成名就后再来分个高低。”
“所以,严格上来说,我是你师爷。”木符一字一句道。
嗯?!
师爷?!
信息量太大,韩夕城一时消化不了,愣在原地。
木符见他这般,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又将王严儒骂了一次:那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和孩子说,临走前还来拜托我好生照料,这下倒好,我是想照料了,人家不信呐……
木符有些无奈,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六。”
书童应声走了进来,见到呆坐在桌前的韩夕城愣了一下,随后拱手道:“相爷。”
木符问道:“星竹呢?”
小六想了想,道:“往日里,此时应该在房中温习,今日除夕,特地休息几天。”
木符点了点头,道:“你去看一下,把她叫来。”
“是。”
韩夕城终于将刚才的信息消化干净了,但依旧半信半疑。
木符见他的神情,笑道:“没事,再等等,你会信的。”
不一会儿,脚步声已至。
“爷爷,您找我?”人还未至,声音已至。几息之后,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二人眼前。来人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浅色的长锦衣,身后披着一个大氅,一根浅蓝色的宽腰带勒紧了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头发并未过于繁复,而是简简单单地用紫色与白色的丝带缠起来,盘于脑后。
木星竹先向木符盈盈一拜:“爷爷。”
又转头看向韩夕城:“见过韩少卿。”
韩夕城长那么大,常伴身边的只有雨晴,其余的女孩只见过陈瑾依和柯映红,哪里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如此美的人儿,一时间呆了几息,后知后觉中,又慌忙站起身,拱手还礼,却不知如何称呼,一时间僵住了。
木符哈哈大笑,道:“这是我孙女儿,星竹。”
韩夕城赶忙拱手:“见过星竹小姐。”
木符朝着木星竹招了招手,道:“过来这边坐。”
木星竹走了过去,轻轻坐下,顿时和韩夕城形成面对面。
待木星竹坐定,木符道:“星竹,把你王爷爷送你的玉佩拿出来吧。”
木星竹虽然疑惑,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取下,递给了木符。木符接过玉佩,递给了韩夕城,道:“看了这个,总该信了吧。”
韩夕城接过还带着少女体温的玉佩,仔细看过去,赫然发现,该玉佩竟然与王严儒离京前放在箱子中的那枚玉佩恰成互补,韩夕城赶忙掏出自己的玉佩,轻轻凑拢上去,两块玉佩竟能完整地拼接在一起!
“这是……”韩夕城终于明白过来,难怪自己当时看到这块玉佩就觉得有些奇怪,玉佩并非完整的一块,而是下方呈圆弧形,一边凸出来,一边凹下去。现在看来正好,另一块玉佩也是如此,两块拼出来正好合在一起。
“这块玉佩,”木符想了想,还是没打算现在告诉韩夕城,于是道“我也不清楚。”
“嗯?”韩夕城有些诧异,猛然抬头,看见对面的女孩正看自己手中的玉佩,连忙将两块玉佩分开,将木星竹的那一块递了过去。
“多谢,”木星竹接过,又放回了怀中。
木符转头看着韩夕城,微笑道:“孩子,现在你信了吧。”
韩夕城自从看见那块玉佩,心里几乎已经全信了。但依然不明白为何另一半玉佩会在木星竹手里,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相爷……”韩夕城刚开口,就被木符拦住了。
“嗯?”木符皱了皱眉,“还叫我相爷?”
“嗯……”韩夕城没想到会来那么一出,略微一思索,起身拜倒在地,“师爷!”
“嗯!嚯嚯嚯嚯……好孩子,快起来吧,”木符眉眼里都是笑,又拿了一支茶杯,将自己的茶斟了一杯,放在了韩夕城面前,又转头看向木星竹,问道:“竹竹,来一杯吗?”
木星竹一直很馋木符的茶,以前总是想喝,可是木符觉得她年纪太小,喝茶不好,总是不允许。这次难得主动问木星竹,木星竹连忙答应下来。
“好~”
木符心里直笑,他早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儿想喝自己的茶,可自己这个茶是宫里的古树茶,直供,劲大,怕小孩子喝了完全睡不着,因此总是不给她喝,今天自己开心,加上又是过年,就允许她尝一尝。
“给,”木符又斟了一杯茶,放在了木星竹的面前。
看着两人,笑呵呵道:“喝吧喝吧~”
两人都端起茶杯。
“哎呀~”木符仰着身子,看着眼前的两人,一脸赏心悦目。
“等你俩成亲以后啊……”木符脱口而出。
“咳咳……咳……”韩夕城一脸震惊,被呛个不行。
“爷爷~您说什么呢!”木星竹也没想到木符会突然蹦出一句这个,羞红了脸,作势就要扑过去打木符。
“哦哦哦……”木符也反应过来了,刚才自己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面对面饮茶,猛然想起了当年儿子媳妇成亲时拜堂的场景,又想到了王严儒的嘱托,一时间触景生情,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不妥。
他连忙起身,接住了木星竹的小拳头,赶忙道歉:“爷爷错了啊!瞎说的瞎说的……”
韩夕城也是一脸懵。
木符又赶紧回过头,看着韩夕城:“嘴快了啊……”
韩夕城只得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
“爷爷不是说你俩真的要成亲啊……我是说……”木符在向木星竹解释。
“爷爷!你还说~你还说~”木星竹脸更红了,她不明白爷爷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有陌生人在场,还一直开玩笑,说些自己从来没听过的。
韩夕城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
“好啦好啦,爷爷错了!爷爷向你道歉啊,喏,这茶,你以后想喝就喝吧,爷爷不拦着了。”木符安抚道。
木星竹听到以后可以喝茶了,才没继续闹下去,只是脸红红的坐了回去。
韩夕城见时机成熟,看向木符,道:“相……师爷,以后在外面我还是不能喊您师爷,您不介意吧。”
木符点点头:“不介意,你的身份本来就敏感,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和你师父的关系。”
“嗯,我会小心的。”韩夕城点点头。
“要不这样吧,”木符捻了捻胡须,“你当我孙子吧!”
“嗯?”韩夕城迟疑地抬头。
木符道:“你师父临走前,来看望过我,你师父一生无儿无女,我就让竹竹拜了你师父当爷爷,也算是对他的一点慰藉吧。”
韩夕城闻言又看了木星竹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师父还真是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你师父还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木符顿了顿,继续道:“你现在是住在尚书府?”
“是的,”韩夕城如实回答。
“也好,我本来想着让你来这里和我们一起住,既然住尚书府了,也挺好,李观南毕竟也是年轻人,你住着更自在一些吧。”
“您认识李观南?”韩夕城有些诧异。
木符笑了:“这混小子,朝中一大半的官都认识,当年飞扬跋扈上蹿下跳,差点连他父亲都没管住。”
说起李文,两人突然都沉默了。
“怎么样,你当我孙子吧。”沉默了许久的木符又开口了,“一来是可以好好照顾你,二来,”木符顿了顿,“我当然希望你能常常来看望我这个糟老头子,但是总来这儿,别人会怎么看?难免会怀疑到我和你师父的关系,你认我当爷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了。”
韩夕城思索了好一会儿,木符说得没错,自己现在势单力薄,没有任何靠山,自己和雨晴也不能太长时间住在李观南那儿,相比李观南和木符,感觉还是木符更可靠一些,自己要为雨晴今后考虑。
“好!”韩夕城郑重地起身,朝着木符拜倒在地。
“爷爷!”
“好好好~”木符激动得不行,浑身颤抖,自己虽然独子儿媳都没了,但留给了自己一个孙女儿,现在又多了一个孙子!
“过来,过来,”木符朝着他俩招手,“孩子,你俩都过来。”
木星竹和韩夕城都坐得更靠近木符了一些。
木符伸出手,把两人的手都放在手心,紧紧握着。
……
从相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时分了,木符一直想留他在府里吃年夜饭,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回到尚书府的时候,王伯正好出门。
“王伯,您要去哪儿?”韩夕城问道。
“夕城少爷!”王伯赶忙拉住他,关切问道,“没事儿吧,怎么一去去了一天?”
“没事儿没事儿,”韩夕城赶忙道,“您这是去哪儿?”
“去找您啊!”
“啊?”
“观南少爷早回来了,看你还不回来,担心出事,就让我来看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王伯笑呵呵地拉着他进了府门。
“哟,还知道回来?”声音从一旁的回廊上传来,“我还以为你要留在那边吃饭呢。”
李观南和雨晴正坐在回廊上聊天,两人手里还捧着瓜子,嗑得正起劲。
韩夕城绕过凉亭,走上回廊,坐到了雨晴旁边。
“夕城哥哥,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雨晴有些委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吃年夜饭了。”
李观南在一边补充道:“是啊是啊,以为你不回来,雨晴差点哭鼻子了……”
“人家才没有呢!”雨晴有些害羞。
韩夕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怎么会,答应了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更何况,这是年夜饭,年夜饭哪儿有在别人家过的道理。”说完这句话,突然想起,自己和雨晴在李观南府上,也是‘别人家’,顿时手上停住了。
李观南适时地起身,道:“我去帮帮王伯吧……”
王伯声音传来:“吃饭喽!”
李观南嘿嘿一笑:“走吧,两位。”
“走吧,”韩夕城向雨晴伸出手,雨晴也轻轻握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向房里走去。
房间里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十多样菜,不重样,中间还放了一盘饺子。
“来喽来喽,”小武抱着碗筷走了进来,将碗一一分发开来。
“来吧,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李观南率先举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众人举杯同饮。
“吃吧吃吧。”李观南拿起了筷子。
“咳……那个”王伯看时机成熟,轻咳一声,准备好好介绍自己今天的成果。
“那个……王伯”李观南弱弱出声阻止,“要不,算了吧……”
“额……”大段大段准备好的词只得从嗓子眼愣是憋进肚子里。
“扑哧……”雨晴看着王伯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嘿嘿……”小武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笑是会传染的,终于,李观南和韩夕城也没忍住,几个人笑作一团。
“唉……”王伯有些无奈,宠溺地看着几人。
门外鞭炮声适时响起……
“哇,烟花!!”几个巨大的烟花在不远的空中炸开,小女孩喜欢,放下碗筷跑到门口,仰头看着。
韩夕城也来到门外,站在雨晴身后,李观南也走过来,背着手,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啊……”
“过年好……”
李观南低头看着韩夕城,咧了咧嘴,微微一笑。
“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