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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东宫。
“太子殿下,尚书左丞朱大人求见。”
太子詹事徐温,入内禀告。
此刻,太子正处于盛怒之中,东宫佐官皆惟恐避之不及。
身为东宫属官之首的徐温,也只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入内传话。
好在太子对其倚重,没有将火气发在他的身上,收敛情绪,问:
“徐卿,朱左丞所为何事?可是,尚书令那里有消息传回!”
“正是。”
“快传进来!”
确定是谢宣怀的消息,太子瞬间转怒为喜,他渴望这个消息已有多日了。
他猜测此时梁帝或许已经罹难,自己登基之日不远矣,十年的“老太子”终于要熬成一国之君了。
“幸好本宫有先见之明,登基冕服早已备好......”
就在太子暗自沾沾自喜的工夫,徐温将朱暮霭引了进来。
“太子殿下,朱大人到了。”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进殿之前,朱暮霭已从徐温口中得知太子正处盛怒,故言行举止中处处显得异常恭谨。
监国这段时日,太子可是将霸道、跋扈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放纵门人肆意攻讦朝臣,把繁花锦簇的建康,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谢宣怀不在朝中,朱暮霭可不敢触碰太子的晦气,他不想自己因失言而遇不测。
“朱卿,尚书令说了什么?”
感受着太子殷切的目光,朱暮霭连忙回道:
“尚书令命人传话,江北战事仍处焦灼,我朝略处下风,怕是没有一年半载,是无法击退魏军的。”
这与梁帝传回建康的消息是一致的,太子更关心的是梁帝本人的近况。
而这在官方消息中,是得不到真实答案的。
“陛下可安好?”
“陛下一切安好,只是军务过于繁忙,整日宵衣旰食,日渐憔悴。”
“尚书令可有话带给本宫?”
“尚书令谏言太子殿下,依前计行事。”
“父皇日渐憔悴,尚书令让本宫依前计行事......看来父皇就算不崩于魏军兵锋,怕是也要被军务所累!”
太子将谢宣怀传回的消息,自作聪明地臆测为:
此战,梁帝多半有去无回,应为他日即位加快准备了。
“太子殿下,话已带到,下官告退。”
见太子想得出神,眉梢飞扬,面庞喜色愈盛,朱暮霭趁机请辞,离开此是非之地。
面对在京诸王的反击,太子已罢黜了数名詹事府佐官,美其名曰办事不利,实则是他喜怒无常。
朱暮霭不想牵涉其中,受池鱼之殃。
“朱卿,请自便。”
太子金口一开,朱暮霭当即礼退而出。
当他前脚跨出昭明殿,身后便传来徐温的呼唤:“朱大人,请留步。”
“徐大人,可是太子殿下有何交代?”
朱暮霭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问策于我啊。
詹事府佐官的遭遇,他可不想亲身体验一把,他也没有万全之策,一定能压制在京诸王的反击。
太子驾前夸功渺茫,稍有不慎便步詹事府佐官后尘,这种事朱暮霭是不会经手的。
“不是太子殿下,是本官有些话想请教朱大人。”
徐温微微一笑,朱暮霭在担忧什么还瞒不过他,只是他看破却不会说破。
“请教不敢当,徐大人请问。”
太子詹事位同中护军,官阶远在尚书左丞之上,徐温说得客气,朱暮霭却是不敢托大。
“传讯之人,是否妥帖?”
二人朝宫门走了一段,于僻静之地,徐温低声询问。
作为辅佐太子、总理东宫事务的他,对何谓“前计”是知情的。
正因清楚此中厉害,他才不得不核实、确认消息是否属实,而传讯之人便是重中之重。
太子可以因得意忘形而失查,他却不能不慎之又慎,弥补太子之疏漏。
若非如此,太子詹事之位也不会是他来坐了。
谢宣怀举荐他主掌詹事府,便是看重其人可共谋大事,于自己不在太子身边之时,能起到辅弼之效。
“传讯之人乃是谢左卫的亲卫,谢氏死士,飞燕刺青可为证。
而且他有尚书令所赐信物,否则京城戒严,他是无法入城的。
下官以为,此人可信。”
朱暮霭也是细心之人,不可能不辨认信使真伪。
去年在谢宣怀府上祝寿时,朱暮霭曾见过此人随行谢韬,自然是相信的。
只是典签府探子经验更为老道,除了刺青、信物,连容貌也是照着谢韬亲卫易容的。
再辅以酷似的言谈、举止,瞒过朱暮霭不是什么难事。
这就是专业人士对非专业人士的降维打击,防不胜防。
“此人是否仍在京中?”
徐温还是想亲自见见信使,否则心中顾虑难消。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朝代更迭乃天下大事之首,其中每一个细节都是关乎成败。
一旦消息有误,或因信使传错了话,或因信使本身就是假的,太子按前计行事,便有犯上作乱之嫌。
差之毫厘,而谬之千里。
“他已经返回阵前复命了。”
“可有尚书令手书?”
“徐大人,有些事只能口口相传,你应该明白。”
设计当今皇帝,事未成之前,谁敢留下只言片语?
是不想活了,还是巴不得留下把柄?
朱暮霭虽未明言,心中却是认为徐温的谨慎过度了,他很不以为然。
“叨扰了,本官还有政务在身,朱大人请自便。”
“告辞。”
辞别朱暮霭,徐温转身径直朝昭明殿而去,他要劝谏太子缓行前计。
待其略有喘息,赶回昭明殿玉阶之下,殿内鼓乐丝竹之音便清晰可闻。
“大事未成,岂能如此放浪形骸?不行,看来我不得不犯颜直谏了!”
太子因一时不顺,便降罪身边旧臣,针对此事徐温已婉转规劝多次,却是徒劳无功。
他一边安抚受累同僚,一边寻机再行规劝,尚未动犯颜直谏之念。
因为这些处罚说到底,不过是东宫家事,等太子的气消了,官复原职不过一句话的事。
毕竟都是效命多年且办事得力之人,一时无计可施便被罢黜,属实是罚得重了。
然贸然依前计行事,一旦行动,太子及其门人便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出于慎重,徐温除了犯颜直谏,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