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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彤不是开警车来的，还没等夏茗坐上车她就把制服脱了，连同帽子一起丢到了后座上。她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训练服，也已经被汗湿透了，刚把钥匙插进车里她就立刻打开了空调和电台，拿出毛巾擦汗。
夏茗坐到车上，往四周瞄了一眼随口问，“你那跟班呢？不跟我们一起吗？”
“谁？你说佟浩啊？”一提到这个名字李初彤就烦，“我让他去挤另外的车了。他本来就不是我们组的人，本来之前只是好心带他熟悉一下工作，谁知道现在甩都甩不掉，什么事都要来掺一脚……不过我当初才进这行的时候可能也跟他差不多，说不定比他还要积极……”接着她又不知从哪拿出一小瓶藿香正气水递了过来问，“要吗？”
夏茗沉默地接下，但没有喝。李初彤自己又打开一小瓶表情痛苦地咽了下去，一边倒车上路一边说，“待会都是你认识的人，你们公司的一些，还有我们一个案子的同事，我们局长，都是你见过的……你没问题吧？”
夏茗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李初彤迟疑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怕你认生嘛……另外你们老板龙明智他也要来……我听说你们关系好像不是很好……之前你和梁秋说的那些话，你说你们公司会辞退你……我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么多的事情……”
夏茗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拿出化妆镜开始补妆，“你有什么就直说好了，不用跟我绕圈子的，我没这么敏感。”
李初彤顿了顿，沉默片刻后露出一个微笑，“行，那我就直说了。”
“嗯，你说。”
“也就是关于你工作的事……我想说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至少在梁薇的案子结案之前，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公司用任何不正当的理由解雇你的。还有你说的家里被骚扰的事，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的是我私人的号码，有任何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们全天无休的……而且现在不像我爸那个年代了，科技一天比一天发达，只要这些人敢露面或者留下任何一点线索，我们就能顺着找出来是谁。无论对方是个人还是集体，我们都能保护好你。”
夏茗细致地检查着妆容，没有说话，李初彤顿了顿又说，“至于以后嘛，我想你的目标应该也不是一直待在那个小公司里，对吧？我其实很早就听说过你，在你还在新闻台工作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你的消息……我能理解你对我们还保持戒备，这很正常。但你总能相信汪凉吧？他不是你大学里的师兄吗？我听说你们关系不错？既然是他介绍我们认识的，那我们肯定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就像你说的，你想要重新回到新闻行业，我们也是真心地想要帮你的。”
李初彤的声音温柔，眼神真诚，在夏茗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暖意。可是她没有领情，只客套地笑着回应，“你别误会了李队长，我那些话只是编出来哄梁秋的，你太较真了……”
“是吗？那你说的你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呢？那些总是真的吧？”
夏茗有点不耐烦了，假笑着反问，“怎么？你也想改行当记者了？”
李初彤无奈地看着她刻意疏离的模样，直接挑明了说，“我看过你的资料，我有专业找人的朋友，他们也许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夏茗的笑脸僵住，把脸转向窗外，“这不在你们的工作范围内吧李队长？用不着你操心。”
李初彤诚恳地说，“我只是想帮你……”
夏茗终于忍不住了反驳，“但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那么好控制的……你没有负责到底的能力，就不要给人这么多的承诺和希望，就是你们所谓的好心差点毁了梁秋你还没反应过来吗？还有今天也是，她自杀又和你一个刑警有什么关系？金阿姨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过来？难道你还负责帮人教育孩子么？”
夏茗努力克制着情绪，在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里终于多出了一分真心。李初彤怔怔地看着她，反问道，“那你呢？我总感觉看不透你，你嘴上说着是为了利益，不也是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就赶过来了？你又是为了什么？”
夏茗被问住了，转过头去，闷着好久才憋出了个答案，“我只是不喜欢和你们这种拖泥带水的人一起做事而已……”
李初彤轻笑一声，无奈地说，“和你这种不会合作的人一起共事也不容易。我接受你的意见，但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我承认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所以我才知道像你这样逞强的人路会有多么难走。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他们没你这么内心强大，他们需要别人的帮助，无论我能不能帮到他们，我都至少要去尝试一下……你知道在我当警察之前，我以为我可以阻止危险的发生，而现在我发现我的每一次任务顶多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你不明白这种挫败感，我只是想要在悲剧发生之前再多做点什么……”
李初彤的语气愈加沉重，连带着眼睛都有些泛红。夏茗一下子慌了，心虚地问，“你怎么了？我可能激动了点说错了话……但是没有恶意……你不至于吧……”
李初彤醒了醒神，转而露出一个洒脱的微笑，“我没事，我当然没事。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只是装出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实际也是个热心的人，毕竟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也没少管别人的闲事……”
夏茗背着李初彤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什么热心，你少恶心我好不好，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
李初彤笑着沉默片刻，看着夏茗在后视镜里口是心非的模样配合地点头，“那幸好我们高兴的能是同样的事情。”
……
七点半，天际线上最后一点余晖也逐渐消散，海风带着潮湿的腥气吹进了每一个街头巷角，为这个不安分的夜晚更添了一分焦躁。
李初彤他们找的是一家中式餐厅，开在繁华地带某条不好找的支路里。
包厢里摆着两张大圆桌，两桌之间被一展屏风隔断，一张已经快要坐满，另一张还几乎空着。人多的那桌不断传来欢笑与吵闹声，推杯换盏间，不少人已经聊上了兴头，而夏茗偏偏躲在人少的这张桌上，一个人拿着手机打发时间。
果然这人一出名了就是不一样，才一个下午过去，她的手机里就已经塞满了无数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聊天软件里的好友申请和消息提示也已经不计其数。
社交媒体更是夸张，虽然说之前夏茗的粉丝数量就不少，但有一半以上都是僵尸粉，剩下一半里面也有九成只是偶尔点个赞和看热闹的路人，活跃的粉丝就那么百来个，自己发的动态下面顶破天了也才几百条的评论。而现在呢，不光凭空多出来了两百多万个粉丝，私信、评论、点赞数也已经是之前的百倍不止。甚至还不知从哪钻出来了各种同学、老师、邻居熟人，乐此不疲地到处宣扬夏茗过往的种种事迹。有人说“从幼儿园开始我就看出来了，这孩子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也有人说，“很早就听说过她了，在高中那会儿她就是连隔壁学校都跑来围观的大美女。”
这些人都是顺着“兲兲头条美女记者”这条热搜来的。这条热搜从早上一直挂到了现在，排名最高的时候到达过全网第五，现在则一直在第十到第二十名之间徘徊。
夏茗又仔细确认了一眼关于“宸星娱乐”的一系列新闻，好在热度也居高不下，依旧维持在榜单前五。但不知为何，她高兴不起来。
她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逐渐发红的手腕，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思……那一阵阵从手腕随着心跳传来的疼痛感，仿佛是在警告自己想起什么的计时……
“唉夏茗？你也在啊？你下午人去哪了？怎么不接我电话啊？”这时从身旁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夏茗下意识地藏起手腕抬头看，看见禾汐背着包一副刚从门外进来的样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从门口进来了三个领导姿态的男人，连带着整个屋子里吵闹声都戛然而止。
“哟，都在了？不好意思啊大家，路上堵车了，不好意思了啊！”
在另一桌坐着的李初彤一行人看着他们三个愣了几秒，立刻喜笑颜开地推开凳子站起来迎接，“没有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不久！好久不见啊包总！最近又忙着在哪发财呢？龙总你是不是在健身啊？看上去又年轻了！在路上堵得难受了吧李局长，快快快，我们坐下说吧！”
三人长得各有特色，一个又黑又壮，一个又驼又瘦，一个又肥又秃。周围的人也跟着李初彤招呼起来，一口一个“总”地热情呼唤着，一句奉承换来这几人一个点头招手，偶尔敷衍微笑，态度很是冷淡。
黑壮的那个是公安分局的局长李策，大概五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姿挺拔精壮，但还是逃不了略微的中年发福，手臂和脖子上有明显的晒痕，不苟言笑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很快也被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一进门就看他找准了李初彤吹鼻子瞪眼地骂道。
“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找家像样一点的馆子吗？今天我们是招待客人的！不是让你跑这破地方来吃大锅饭！这传出去不是让人看我们的笑话吗？怎么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的？”字里行间完全不留情面。
而李初彤也是意外地低眉顺眼，立刻迎上去一个劲地自责，“我的错，我的错。不好意思啊龙总包总，我也不知道现在网络上的评价信不得……我看这家网红餐厅口碑不错就订了，没想到现实环境这么差，这都怪我。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再去找一家好的？”
那又胖又秃的人叫包一鑫，四十岁左右，人看起来很木讷。虽然说他才是兲兲头条母公司真正的老板，但其实是个甩手掌柜，几乎是他旁边的龙明智在全权管理兲兲头条的大小事务，甚至连这种小事他也不愿关心，直接挺着肚子单手叉腰往旁边一站，撂给龙明智处理。
龙明智就是他们口中的“龙总”，兲兲头条的总经理和主编。他身形瘦高，虽说是他们三个里面最年轻的，但因为驼背的缘故，看起来比他俩更加显老，厚重的眼镜后面是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不管做出任何表情都会眯成两条细线。
他只温和地笑笑，走过去把手搭在李策肩上，为李初彤说情，“行了李局。一顿饭而已，重点不是在哪吃而是和谁吃，今天难得能聚在一起，就别让这些外物坏了我们的兴致。”
李策听了转怒为笑，频频点头，比出大拇指称赞，“不愧是出过书的文化人啊，心境就是高。”可转头过来看见李初彤委屈的样子，又觉得碍眼和下不来台，便只隐忍地骂道，“行了行了，看在包总和龙总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一边呆着去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好。”李初彤侥幸地点点头，赶快坐到夏茗这桌的空位来。跟着过来的还有佟浩和其它几个警局和新闻社的新人，他们在那张桌子上本就是给那些中层端茶倒酒，连话都说不上的边缘人物，这会儿便也理所当然地腾出位置，让这些中层去伺候他们的上司。
但也就是这一番折腾，刚好把龙明智的目光引到了夏茗身上。他饶有兴致地架起眼镜，打量了夏茗一眼，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地挖苦，“呦呵？这不是夏大记者吗？一个下午都联系不上的人没想到在这碰见了？你拯救世界的大忙人也需要吃饭啊？”
夏茗没有心情跟他说笑，冷冷地看着他两秒才敷衍地挤出一张笑脸，“你误会了龙总，我下午是……”
“知道，知道，已经听李队长说了你晕倒的事了，我就开个玩笑……”龙明智不耐烦地抢过话头，接着又虚伪地笑了笑说，“你们看看这就是上了次热搜的美女记者啊，人一出名了气质都变高冷了！说话都是起着范的，说不定人再过两天我们就高攀不起咯！”
“哈哈哈哈……”旁边几人捧场地笑起来，夏茗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但还是礼貌地问，“所以龙总你下午是有什么事找我？”
龙明智摆摆手说，“不聊这些，今天晚上我们只聊感情！不聊工作！……今天我们可是沾了你们李局长的光啊！要换了我们平时可是没有这么好的员工待遇的！你夏大记者不坐过来陪人局长喝两杯吗？”
龙明智眯缝着眼睛，语气里带着命令，笑容里带着挑衅。夏茗对他的举动略感意外，肚子里的火一瞬间就窜了起来，差点发作，好在被身边的李初彤及时摁住了大腿，才没有冲动行事。
一时间周围的人也跟着安静下来，气氛随着两人之间越拉越长的僵持变得有些尴尬，还是李策率先打破沉默，冲龙明智和包一鑫举起酒杯化解僵局。
“诶呀，算了算了。这就是你落后了吧龙总，现在这一代的年轻人喝酒都讲自愿的，不兴劝酒了。再说你这还是一屋子的媒体人，今天我干什么可都得小心，龙总你可别给我挖坑啊。”
龙明智不屑地笑笑，和包总还有李策一同碰杯，将那澄澈的白酒送到嘴边小酌一口，放下酒杯，眉头微微一皱反问道，“怎么的李局？你难道还担心她夏记者能不愿意么？”
龙明智一句话就把李策噎住，明明好心打个圆场却像是他在自讨没趣，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其他人更加不敢再瞎掺和，只能盼着夏茗尽早服软，别再把场面搞得难看。
这时夏茗发现李初彤摁着自己大腿的手异常冰凉，比她本人还要紧张，于是笑着拍了拍她，把她的手拿开示意她没事，然后自然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