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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启看到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中年男子,内心却如同雷首山雪崖下的寒潭,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他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却早已在娘的口中听过父亲很多次。
他无数次在脑海描摹自己父亲的容貌,他有魁梧的身材,高超的武艺和勇猛过人的胆魄,最重要的是他有睥睨众人的英雄气概!
可眼前的父亲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威猛,他皮肤黝黑、面容憔悴、颧骨高耸,侧脸甚至还挂着一些未曾修理的凌乱胡渣。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竟能平定洪水、征讨共工,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
他看到父亲牵过娘的手,低头说着什么,娘此刻也低着头满脸含羞。姒启从前从来没有看到娘像今天这样,脸上焕发出少女的光彩。
接着,他就看见父亲向他走来,将手先放在他的肩头,然后缓缓俯下身子,牵起他的右手放在他的掌心,道:“启儿,爹这些年忙着治理洪水,没有尽好一个父亲的职责,也没有照顾好你和你娘。这些年你们受苦了,你要是要怪就怪爹一个人好了!”
姒启只觉心中有石头重重地在撞击他的胸膛,他的牙齿都有些打战,几次张开准备说又不知说什么,嘴巴微张不知所措。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中劲松,目光却有着颤抖。半晌他终于开口,颤声道:“爹……爹……”,然后便俯身跪倒在父亲面前。
他只觉一双大手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他看到父亲也是双目含泪。父亲将他抱起来转了几圈,然后将他放在地上,道:“启儿,爹这么多年,总算听到我的儿子叫我这一声‘爹’!”
女娇望着相拥的父子两人,也是秋波含泪,忍不住用衣袖偷偷抹泪。
姒启见父亲握着他的双手,诚挚地说道:“启儿,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你娘。爹爹应该给你们娘俩赔不是!”说着他便见父亲要躬身下去。
姒启忙上前止住父亲,道:“不!爹,娘说你是咱们华夏部落联盟治水的大英雄,你这些年起早贪黑、殚精竭虑,都是为了早日平定水患。只有治水成功,才能造福更多的华夏部落族人。娘说,‘洪水未定,何以家为’?只有洪水平定,天下的百姓才有真正安定幸福的家!启儿他日也要效法爹爹,为华夏部落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护我华夏部落的安宁!”
禹虎目含泪,一把将姒启抱在怀里,道:“启儿,你记住,爹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娘抚育你十三年,任劳任怨,栉风沐雨,才是咱们家真正的英雄!”
姒启望向不远处站立的娘,发现娘早已是泪满衣襟,掩面而泣。
这时只见舜帝爷捋须笑道:“禹,你和女娇养了一个好儿子呀!我看启这孩子英气勃发,天生有一股不凡之姿,日后定成大器!”
姒启见父亲忙俯身拜道:“帝君,启这孩子才多大年纪,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罢了。还请帝君莫要见怪!”
只见舜帝爷摆手道:“禹,生子当有凌云志,启虽年轻,但抱负不浅,他日未可限量!唉,可叹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商均,整日沉迷丝竹管乐,不理政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如今三苗动乱,他整日抚琴吹埙,丝毫没有将心思用在军政之事上,我虽训诫申饬他多次,奈何他生性顽劣,又自由成性,终究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都怪我当年忙于政务,对他疏于管教,才让他这样的不争气!”
姒启看到舜帝爷白须颤抖,显然是心情激动所致。而姒启隐约听到“商均”的名字,他的心中隐隐一丝震动,但又不好发问。眼见舜帝爷对这个沉迷音乐的儿子颇为气恼,姒启不觉退到母亲身后,偷偷将怀里的青埙又往里塞得更深些。
古柏庭中月冷如霜,满地如碎银一般,更添幽静清冷。
这时姒启看见父亲正色上前,拱手拜道:“帝君,禹听说昔日轩辕黄帝以《青角》之乐封禅泰山,其曲惊神泣鬼,凤凰翔集。颛顼帝也曾以乐化民,造福百姓。可见圣人以乐教化万民,如播德于天下,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臣以为商均兄若精研圣人之乐,以助教化。播帝君威徳于天下,育仁孝之教化于华夏,亦是帝君之幸,华夏之福!”
舜帝爷闻听此言,方才眉头略微舒展,转头对娥皇道:“娥皇,禹方才所言,你要一字不落地说给均儿听!”
娥皇只得作揖称是。
只见舜帝爷起身回到屋内,出来时神情严肃,步履沉着,双手捧着一把泛着温润光芒的铜剑。舜帝爷如苍松挺立,朗声道:“姒禹听令!接帝君剑!执此剑者,当护我华夏,惩奸除恶,平定叛乱,佑我百姓!”
姒启看到父亲双膝跪地叩首,双手恭敬地举过头顶接过那把色泽温润的帝君剑,道:“姒禹领帝君命!”
忽然一阵风起,天地之间充满着萧条肃杀之气,庭中古柏森森,叶声飒飒。而姒启只见舜帝爷与父亲一站一跪,神情肃穆,俨然宛若风中劲松一般。
舜帝上前扶起大禹,拍着姒禹的肩膀道:“禹总师,此次南征三苗,愿你不辱使命,凯旋而归!待你归来,我虞舜与总师亲解战袍,设宴庆贺!”
姒禹抱拳道:“帝君厚爱,姒禹没齿难忘,铭记于心!此次南征,尚需时日筹划,还请帝君宽限些时日。”
舜帝捋须笑道:“行军谋划,自然不可操之过急。此事全由总兵与皋陶先生统筹。”
姒禹躬身拜道:“谢帝君体恤!禹替三军将士拜谢帝君!”
舜帝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这个长时间没见妻儿,早些去歇息罢。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回屋了……”
姒禹拜谢,然后转身带着女娇和姒启回屋。
那夜寒风呼呼,姒启却觉得格外温暖,他第一次牵着父亲的手回家。
他想起娘说的那句话,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越想越觉得娘说的话有道理,这句话尤其有道理。
从前他和娘在涂山部落,可少了父亲的陪伴,他和娘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和嘲笑。如今身处千里之外的蒲坂城,他却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
女娇挽着丈夫的胳膊走进内屋,姒启则睡在外屋。
窗外寒风呼啸,似乎有千百头雪狼在夜色中奔走呼号,隐隐听见雪粒拍打在木板窗户的声音。
可姒启这一夜却睡得格外的香,他刚一躺在床榻上,便带着甜甜的微笑进入梦乡。
姒启只觉身子变得很轻,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奔跑,他觉得脚下的土地变得格外柔软。他仿佛又回到涂山部落的原野之上,他一回头便看见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青越。青越的身旁是他那清秀可爱的妹妹青玉。青玉也在微笑,如同山谷温柔的风,让每片树叶都簌簌作响。
姒启兴奋地走向青越和青玉,他右手拉着青越,右手拉着青玉,欢乐地奔跑起来。他们跑得风驰电掣,他们跑得身轻如燕,他们跑得大汗淋漓。他们最终来到一个青丘的大树下歇息。然后姒启就开始给他们说蒲坂城的见闻,说蒲坂城如何繁华,说东市的珍珠、扇贝、玛瑙、海鲜,说他那位神秘的埙乐师,说舜帝爷和帝妃的容貌。当然,他最重点说的是他的父亲。
他说起父亲时目光变得崇敬而又温柔,如同向日葵仰望太阳一般的目光。他看青越凝神倾听,青玉托腮微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这些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连青越和青玉的面容也变得模糊。
“启儿,启儿!该起床了,什么事这么开心,一直笑个不停?”
听到娘的声音,姒启这才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发现他并没有在涂山,还在蒲坂城里。
“娘,我梦见我回涂山了,还见到了青越和青玉,我还对他们说起我在蒲坂城的事呢!”
“这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这也难怪,你小小年纪就出来这么远,难免会想起涂山的朋友。”女娇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微笑道。
“那娘,我们还会回涂山吗?”姒启一骨碌坐起来,认真地问道。
“这……这以后会回去的!”女娇回答地有些犹豫。“等你和青越都长大了,自然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哦,对了,你爹在校场等你,说是要你和夏后氏部落的少虎营一起训练!”
“是么?我这就去!”姒启一个鲤鱼打挺,三下五除二便穿好衣服,匆匆向蒲坂城北的校场跑去。
“哎,这孩子,你还没吃饭呢!总是这么心急火燎的,真是!”
可姒启哪里顾得上母亲的话,他早就对蒲坂城那个军校场向往已久了。
等他赶到军校场,只见一百多名魁梧的少年早已列队整齐,正在校场一招一式地演练。军校场的台上正赫然悬挂着一张虎皮大旗,写着“少虎”两个大字。而他的父亲站在台上,他的身旁是一个神态温和的男子。父亲正和那名神态温和的男子交谈。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校场之上只听见拳风呼呼,喊声阵阵。
姒启走到台前,躬身抱拳道:“姒启拜见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