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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化羽其实已经可以预判到结局,却还是心怀侥幸地问道。
“小姐一直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怨她亲生爹娘对《修元经》过分的执着,所以满心抵触不愿修习。我和山叔想尽法子,哄着骗着总算‘得逞’。”
说到这里,可颂猛然想起什么,忙解释道:“我们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所有都是循规行事。”
化羽自己也习过,自然知道可颂所说站得住脚,便没有打断,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起初,修习的确减缓了小姐衰老的速度。但,小姐的身子亏空已久,根本承受不了后面的功法。可是,修习停止以后,她的身子就每况愈下,最后,最后——”
可颂说着再次“嘤嘤”地哭起来,哭声悲切让化羽心中一片荒泽。
可颂告诉化羽,鹤舞走的那天漫天飞雪,好像是雪夫人来接她了。面对死亡,她很平静,说那是迟来的宿命,她不惧。
“是不惧,不是不悔……”化羽不禁喃喃道。
可颂不明其意,痴痴地看着他。
化羽叹口气,“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来的魔界?”
“我自小在四羽阁长大,本就有些修为,加上《修元经》,”可颂的声音明显放低,说得非常小心,
“于是,我和山叔就被当成了怪类,和志怪族人一同被驱逐,后又被官府追捕,阴差阳错就来到了魔界。起初,我们和其他志怪族人一样划地而居,可是由于我们容貌变化缓慢,被他们当成了幽兰族,就是志怪族中一个特殊氏族——”
“我知道。”
可颂不会知道,化羽不仅对幽兰族十分了解,他的身上甚至存有这个神奇氏族的血。
“我和山叔只好逃了出来。可魔界是魔族地盘,离开划定的界限安全就无法再受保障。我们被魔族的一位权贵抓到,他就是屠暝。大概是出于好奇,屠暝并没有苛待我们,反而安排了差事。于是,我成了他的侍婢。一直到屠暝叛乱被杀,府中侍从全部充作奴役。”
化羽看着她,缓了缓才问:“那你方才是?”
可颂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在化羽面前绝对无处遁形,与其扭捏造作不如据实以告,于是大着胆子回道:
“我是故意的!他们痛恨屠暝反叛将魔界引入灾祸,连带对我们这些罚没的奴役也厌恶至极,不但安排繁重的劳作,平日里还非打即骂。”
可颂说着,故意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其实,她大可不必,她的身上有多少伤,方才帮她梳洗的侍婢早已回禀化羽。
“我偶然听他们提起祭司大人的事,猜想会不会是你,便想方设法讨了今日的差事,然后故意引起你的注意。我盼望他们口中的祭司大人就是你,而你还能记得我,还能念着往日的那些许情分,拉我一把。”
“你就没想过,万一猜错了,只是同名。再或者,我根本不记得你,也压根不想多此一举。”
“那——”可颂紧咬嘴唇,“大不了被他们打死,也好过这般苟延残喘。”
可颂的决绝让人心疼,化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道:
“你想我如何帮你?”
“求大人赦免我的奴籍身份,还我自由!”
“只有魔尊才可以签署赦免令。你说的苛待一事我会调查,也会找机会向尊上陈情,但最终的定夺还要看尊上的意思。”
在魔界生活这么久,这点规矩可颂怎能不知?她故意先提出这个请求实则为了后面的要求铺垫。
“那——可以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吗?我不能回去,不敢回去,他们要是知道我刚告了状,恐怕我过不了今晚。求你了,我真的真的熬不住了!”
可颂的眼睛好像装了泉眼,眼泪说来就来,化羽根本招架不住。
“这样,我这里也需要一个人整理,”
化羽话没说完,可颂已经一个头磕在地上,把他的心脏吓得“扑腾”一下。
“就——从今天开始吧!”
可颂心愿达成本应高兴,但她看着化羽的背影,微微勾起的嘴角却又转瞬放下。
其实,就在化羽回来见她之前,属下已将可颂沦为奴役的原因查明并告知化羽,这与后来可颂亲口所言还是有些出入的。可颂在屠暝身边并不是一个普通侍婢,而是宠姬,所以作为屠暝家眷才被贬入奴籍。
魔族是一夫一妻制,如可颂这般的身份是被不耻的。如此一来,她的日子便更不好过。
只是,化羽怜惜她一个女子异乡求生的不易,加上屠暝那般霸道的人,想她也并非心甘情愿。事已至此,她想隐瞒也可以理解,就没必要揭她伤疤了。不管怎样,昔日故人所剩无几,就当是为了曾和她姐妹一场的夭蕊和鹤舞,化羽这才将她留下。
祭司大人找了个负责杂事的侍婢本是件极普通的事,但放在化羽身上却不一般。别忘了,魔族众人还沉浸在喜嗑魔尊和祭司大人cp的乐趣中,都说祭司大人从不拿正眼看别的女人,更别说会有贴身侍婢这样的存在了。
“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得大人青睐?”
“胡说胡说,什么美人?大人是那样的浅薄之徒吗?”
“不过是个侍婢,哪位大人身边没几个称心得力的侍者,祭司大人找个好使唤的婢女怎么了?总好过轮值当差的,不了解大人喜好,差事办得也不漂亮。”
“就是就是,尊上都没说话你们瞎琢磨什么呢?或许,就是尊上安排的呢。”
人自然不是九哥哥安排的,甚至她还是听了小道消息才知道的这档子事。化羽一时心软收了个奴役做侍婢,这在九个哥哥看来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便压根没在化羽面前提起。
可颂这下可算脱离了苦海,她自小服侍人,擅长的就是料理杂事,察言观色,让主人欢喜,自然处处乖巧将化羽的起居事务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擅长烹煮,时常给化羽准备可口的凡间饭食,还会见缝插针提两句旧事,勾起化羽的回忆。她并不知道夭蕊后来复活并和化羽在一起了,于是最常提的还是鹤舞,每每梨花带雨倾诉往事,化羽听着便不觉动容。
魔界的花季满城蔷薇花开,石头城的石缝中都在悄然绽放。那是凌秀子为羌溦种的花,自然也是九哥哥最喜欢的花。
新来的小侍婢剪了蔷薇花枝插在花瓶里,欢欢喜喜地经过长廊。长侍看到忙将她叫住,斥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长侍一脸严厉,小侍婢诧异不已,回道:“这就去为尊上布置寝殿啊。”
话音刚落,九哥哥恰从旁经过,显然什么都看到听到了。就见长侍脸色大变,忙俯身恳请:
“新来的丫头不懂事,请尊上宽恕!”
小侍婢一脸懵懂,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见长侍的样子也赶紧跟着跪下。
九哥哥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教教规矩!”然后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长侍这才起身,气愤地瞪着小侍婢,抡起胳膊眼看就是一巴掌要狠狠抽下去。不想没等落下,胳膊却被人抓住了。长侍正在气头,刚想转身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多管闲事,却转瞬熄了火,恭顺施礼,
“祭司大人有何吩咐?”
化羽平静地回道:“尊上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然后朝小侍婢手中的花瓶看了一眼,接着微微勾起嘴角,温和地说道:
“这花长在花茎上,花开花落依循自然法则。你这花瓶虽然漂亮,却是困住她们的牢笼。所以,剪断花枝的花虽美却开不过两日。尊上喜欢蔷薇,是喜欢她们自由生长,而不是被束缚在狭小的花瓶中。”
化羽说完这些转身赶上九哥哥,“干嘛不把话说清楚,瞧把人吓的!”
化羽说得很是随意,九哥哥却停下脚步不冷不热地回了他一句:
“你总是这般吗?”
化羽一愣,却听九哥哥接着又说:“以为自己是太阳?”
明白九哥哥所指,化羽不由一笑,故意回道:
“做太阳不好吗?照亮世间,温暖万物。”
没想九哥哥却没有同他玩笑,而是一脸严肃地看向他,
“太阳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也有无法温暖的生命。”
化羽再次一愣,看着九哥哥的眼睛有些恍惚。对方却又说:
“亲切,友善,那是普通人的特权。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并不需要。我也做不到让天下尽知我心,我所能做的,就是确保规则是值得被维护的。”
九哥哥的话让化羽有一丝触动,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侍卫匆匆而来,看到九哥哥先是一愣,然后才赶忙施礼,问安之后方试探着说道:
“黑童大人请祭司大人回府一趟。”
化羽的住所一直都是初来时的位置,在石头城最主要的议事石殿旁侧有一小院,距离九哥哥寝殿不远,通往凌秀子的书房也十分方便,看起来却很是低调,所谓府宅只是一种尊敬的说法。
化羽懵了,黑童喊他回家?这闹得哪一出?而此时,一旁的九哥哥却仿佛化羽附体,露出了颇为好奇的表情。
侍卫见状这才把话说明:“是——是可颂姑娘与人生了争执。虽然,一干侍从仆役都归黑童大人统领,但毕竟是祭司大人的侍婢,大人他不好独自定夺,所以请您回去商议。”
化羽依然有些发懵,却还是同那侍卫回去了。
院子里跪着两个婢女,一个是可颂,另一个也不面生,只是化羽不记得她叫什么,实际上是负责园艺的阿傛。
可颂脸上有明显的红肿,应是被人掌掴过,反观那阿傛脸上虽然干净,但手背小臂上有不少抓伤,衣服也有被撕破的地方,看起来二人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台阶上的黑童背着手,表情微妙地看着两个丫头。待化羽回来,茫然地问起发生了什么,这才告知事情缘由。
原来,化羽一向朴素,院子里也是一干二净,阿傛想着趁花季天气最适宜的时候撒些花种,弄个小小的蔷薇园出来。她今日刚想行事,却被可颂阻拦,可颂说院子如何布置她已经规划好了,说什么也不给阿傛种蔷薇。
阿傛心想自己本就负责园艺,履行自己的职责被横加干涉不说,对方还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大有点狗仗人势的感觉,便出言不逊貌似伤了可颂的自尊。可颂忍不了被羞辱也出言还击,据说争吵间还推搡了阿傛。
结果阿傛身高臂长,一巴掌甩在了可颂脸上。接着,两个气急败坏的姑娘就厮打在一起,恰好被黑童带队经过,才将她们分开。
临了,黑童有点故意地说道:“不管因何原因,互相辱骂殴斗均触犯城规,阿傛这边我就依矩惩戒了,写千字悔过书,认错后罚去与奴役同工,料理花肥七日。若还不知悔改,再行重罚。”
说罢,便饶有意味地看着化羽,那意思分明是,我的人我处置了,你的人看你怎么办吧?
化羽深吸口气,心想黑童你可以啊,这是架着我不给台阶下啊,再一侧眼,九哥哥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化羽于是走上前,询问可颂:
“阿傛负责园艺,你为何不让她在院子里种花?”
可颂轻声细语道:“她要种一院子的蔷薇。”
“蔷薇有什么问题吗?魔界以蔷薇为贵,魔域中更是人人喜爱蔷薇,石头城内也是遍开蔷薇。这里空置已久,她想种些蔷薇也是好意。”
“就是!”一旁的阿傛刚领了处罚,愤愤道,“尊上最喜欢的也是蔷薇。你不让种,分明就是藐视尊上!”
“不是的!我没有对尊上不敬。”可颂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那是为什么,总不会无缘无故就使性子吧?”
“我——这院子的布置我的确另有安排。总之,与阿傛姐姐发生争执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惩罚!”
可颂说着,一个头叩在地上。
化羽看了看黑童,又看了看地上的可颂,“既然知错,就向阿傛道歉!”
可颂二话不说,乖巧地转身,面向阿傛就是一个叩首大礼,
“方才对姐姐无理,是我不懂礼数,肆意妄为,还请姐姐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对这番声情并茂的“诚恳认错”,阿傛却只是轻轻“哼”了一下,翻个白眼没去理会。
化羽却冲黑童笑道:“让你见笑了。可颂我自会罚她,让她日后定不敢放肆。”
黑童听这话心里头“呵呵”乐了,一句“自会罚她”就打发了,这不是明显地袒护嘛?可是,这种小事他又何必跟化羽较真?他看到九哥哥此时已经转身离开,那架势大约是生气了,于是故意回道:
“你的人自然是你做主。不过,可是要管好了,这次只是我,倘若下回闹到尊上那儿,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罢,拍了拍化羽的肩膀,带着手下和阿傛离去。
化羽看着可颂叹了口气,然后径直进屋,可颂也巴巴地跟了上去。化羽递给她一条帕子,问了句:“脸怎么样?”
可颂拿帕子捂着脸,“疼!”
“还逞强吗?”
可颂的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让阿傛种蔷薇了吗?”